凤子樟道:“我想做过丞相或者朝廷高官的人都明白这一点。姐姐从小就是如此,她明面上好言好语,实际上早就恨下了。此时不发,不过觉得事情不大,闹起来没有必要。等到哪一天出事,她会一并算你的总账。你若不信,等着看陆家的下场就知道了。”
谢琰于是便呆在南康王府上养伤。那箭伤因为带毒,竟有溃烂,弄得她偶尔只能趴在床榻上晾着。一日换药两次,足足敷了七日,总算不再溃烂,可以勉强起身走动了。两人在王府休息期间,干脆不再插手平乱的事情,镇日观风雨,读诗书,畅聊古今。凤子松被软禁的消息传来时,凤子樟正与谢琰饮茶,闻言摇头轻笑:“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在你眼里,庐陵王就这么个样子?”
“是啊,我朝宗室不强,像她这样的,我倒觉得能少一个是一个。”
“你还盼着她下狱?”
“下狱是不会的,子松无非是个没用的宗室,姐姐这时候要做的是打击世族,不是打击宗室,不会让她死,只会把她关在建康的什么地方圈禁起来,让她没有以前那样好吃好喝、姬妾众多罢了。再说了,你看。”凤子樟拿起一封书信,递给谢琰,“四姐自己带枷去请罪了,还给我来这么一封信,希望我也能帮忙,求求姐姐留子松一条命。”
“任城王怎么说也是开国至今不废的亲王,地位不比他人;如今连削夺封地都自己说出来了,可见到底是姐妹情深啊。”
凤子樟冷笑道:“情深不情深,这些年也不知道了,四姐不如此,连她也一并罚了,这一点,她倒是看得很清楚。”
谢琰望着凤子樟的侧脸,身心陶醉,深吸一口气道:“这么说来,内战之后,宗室无非这么几个人,倒只有你一个是安全的。”
“你怎么就觉得我安全呢?”
“这么大的事情,陛下都能派你出来,可见对你很信任啊。”
“说是这么说。”凤子樟想到小时候的事,只觉无奈,“姐姐了解我,知道我对权位毫无向往,也就对我不疑;但,她派我出来,也是因为无人可用,他日有人可用了,大概我也就不应该再如此了。”
谢琰趴在榻上——等着药膏干——此刻柔声道:“可觉得红尘之中,这些琐事烦扰可恨?”
“嗯。”
“那来日我们一起去山野隐居可好?”
凤子樟只是轻摇手里的扇子,笑而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
{78}汉·王充《论衡·别通》:“饱食快饮,虑深求卧,腹为饭坑,肠为酒囊。”查一查典故也是要笑死了。
{79}又称崖蜜、岩蜜,现在常称为片糖,是指甘蔗汁经过太阳暴晒后而成的固体原始蔗糖。
第二十五章
七月初一,前线战事正紧张——紧张地封闭住消息不让建康中人得知前线战况,也不让二陆知道建康如何,然后催促乌合之众投降——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文武大赛在建康召开了。比赛为期两日,每天上午和下午比赛,最后一天的文试和策问在下午结束,比武决赛会在黄昏举行。因为以皇帝为首的评委团每个决赛都要列席,不能一起办了了事。羽林军全员上岗,没有轮休,崔玄寂将大部分的羽林卫兵都安排到赛场负责保卫;虎贲经过数轮淘汰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自然留着保卫皇室;而比较亲厚的一部分女兵则被安排去街道巡逻。巡逻线路经过调整,巡逻本身倒在其次,重点是盯住那几个与二陆有沟通的家族。
崔玄寂担心那些参与密谋的大族家长们一边当监考或评委一边借机沟通消息,凤子桓倒是毫不在意,她说:“他们现在消息断绝,正应该紧张。要是知道了前线情况,应该着急。但是再着急再紧张,他们也不能离开建康,离开他们的职位。朕就等着看他们这副样子呢。”
崔玄寂摇头笑笑,又向皇帝汇报参赛者们近来的情况。凤子桓问:“参赛士子们看着如何?”
“有人狂妄自大,贬低陆瑁以自我标榜;有人惶恐不安,都不知道要如何参赛了;还有人倍感欣慰,认为这是出头的良机。”
“哦?都是什么人啊?”
“狂妄自大的无非高门或者出身稍微低一点的门户的世族子弟,惶恐不安的也是一些高门大族,觉得是出头良机的则是大部分的寒门。”崔玄寂跟着凤子桓走到高台边缘查看比赛场地,“我听说这次比赛的参赛者中,除了必然要参加铨叙的官员之外,大部分的高门都去了文学试,参与比武的世族子弟很少,但也有几个。”
“朕在文学的比赛名单居然没有看到你的表兄卢浩,感到一点失望啊。”
崔玄寂笑了,“陛下若欲征辟表兄,寻个机会直接征辟就是,他这人是谁也逼不动的。只有他自己遇到机会了,就会出来。”
“既如此,朕如何征辟?”
“时机到了,陛下征辟无非给他个台阶下了。”
凤子桓笑,“玄寂如此举贤不避亲,不怕别人说你结党吗?”
“君子群而不党。”
凤子桓却道:“你觉得你是君子,别人不一定这么觉得哦。”
“我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觉得,为人臣子是事君的。”
她说完自己也脸红了,凤子桓回头看她一眼,她弯着腰拱着手,凤子桓微笑不语。
比赛当日,皇帝亲自宣布比赛开始,然后就把评委会的高官们分为两组赶到不同的赛场去巡视,作为监督之监督。皇帝本人带一队,崔仪带一队。首要关注的是官员铨叙的赛场,凤子桓一来想要选拔新的人才,二来需要杀一杀世族骄傲自负的锐气,将才不配位的世族官员尽量多地淘汰出去,于是在铨叙的题目上极尽考核之能事。明经、明法、尤异、治剧、兵法、阴阳,各个方面都要求这些现任官员讨论出题,再经由皇帝和丞相反复修改,变成题目。第一轮比赛的题目如此确定,第二轮比赛的题目则都是由史书中选来——或是真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无论哪朝那哪代,或是书中大致记载之事。题目极尽详细,比如都水监{80}官员的题目,就详细到如果为防何处发何等之洪水,当如何筑堤坝,于何处筑,征发多少民夫,要多少钱粮;相对的,针对民政方面的官员,则将案例延展,问如果于何处发生何等之洪水,当如何调拨存粮以赈济;财政之官员则会遇到基本的数学题目,如一州一郡中有户数多少,那么一年粮食与绢匹当收到多少,到了第二轮则会问,第一轮中,应收多少,实收差额多少,为何;负责兵器制作的官员被问到如何铸造又好又快的兵器、材料当从何处取得、修缮当如何修缮;鸿胪寺{81}的官员被问到北方鲜卑的礼仪——本朝礼仪考察起来毫无意义——然后又考察起了西南边陲白马羌的基本知识;少府{82}官员被问到铸币——这还好,第二轮比赛就问他们若朝廷准备铸造新币,按照如今国家的情况,当铸造何种{83}?
无用的废物朕不要,官员们在考卷里都明晃晃地读出来这么一句话,没有巧思的也不要。皇帝铁了心要淘汰人,众官员答题答得战战兢兢、满头大汗。
凤子桓站在台上,刚坐下喝一口茶,就听到考官之一抓住了一个作弊的。凤子桓看去,竟然是个鸿胪寺的官员,跪在地上,一手刚刚松开考官的袖子,大约是想求这位来自孙家的考官格外开恩——大概没看见另一个寒门出身考官已经走去找监事。
见皇帝在,考官当然向皇帝汇报。“舞弊者谁?”她问道,下面答是周家的某某。凤子桓听了就笑了:“朕小时候,总是听先帝说她的老师周复如何学识深厚,如何谨守古礼,世传《论语》与《礼记》,以为周家必是诗书礼乐之大族,没想到今日——”她用锐利的眼神快速地看了一眼跪着的那人,“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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