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黄昏之后,所有的神都陨落了,可神域仍然有神的庇佑。
命运的预言从不落空。
忽然,在远处的天际,盛开了几朵盛大的焰火。鲜红洒金的光芒快乐地四散开来,再丝丝缕缕地滴落。他想起Loki小时候很害怕焰火——他害怕一切太大、太吵、太热的东西。他躲在Thor怀里,瑟瑟发抖,而Thor用力捂着他的耳朵。他抬起头,羞怯地寻找他的安慰;于是他低下头,给他一个轻轻的吻。
Thor Odinson跪在水边,看着Loki的尸身在鲜红花瓣的裹挟下,忽隐忽现、载浮载沉,像是一个似真似幻的美梦。
他在那一刻忽然后悔了——哪怕他的胸膛已经凉透了,可那跳动而炙热的疼痛却仍然轰隆作响。他想要他回来,哪怕只是冷冰冰的一具尸体,他要替他捂住耳朵,让他再自己怀里腐朽。
他沿着河岸奔跑了起来,“Loki!Loki!Loki!”
可Loki顺着瀑布而下,忽而就消失了。
Thor站在峭壁边缘,低头看向下方。瀑布激荡出磅礴的水汽,仿佛山涧里永恒地下着一场湿润的雨。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终其一生,他是他的水中月,镜中花,是他渴望不可及的幻象,是他抓不住的一片云、一场雨、一束月光;他是他回不去的昨天,来不及的明天;他是他勇气中的怯懦,完美中的悔恨,笃信中的疑惑,永生中的死亡。
他是他此生亲吻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
他会化作水,化作风,化作云,化作雨。等到新阿斯加德迎来第一场春雨,他会重回这片土地。
于是他的守护神收回目光,垂下头,跪在水边,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世间的最后一个神死去了。
没有月亮,没有乌云,天上的星星清晰地闪烁着。
多么晴朗而美丽的一天。
TBC
第八章
他降生在世上,没有人爱他。
天地凛凛,风与云与山与雪,浑然一片灰白茫茫。他是无垠茫茫中仅存的一点鲜活,像滴在雪地上的一滴血,大雪只要稍微动动指头,就能把他抹去。他的灵魂尚未沾染爱恨,是黑暗中一点澄澈的烛火,狂风只要微微一吹,就能把他吹灭。他原本是会夭折的——世上不幸的命运太多了,夭折乃是所有不幸中的至幸。
可是他偏不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偏要用尽力气哭泣、挥拳。他偏要向神宣告自己那小而稚嫩的存在。
万神之父被他的哭声吸引了。
Odin并不是以仁慈见长的主神;他杀伐了数万年,人们说起他时,会想起战争、死亡和高高在上的权力。他的仁慈是大多是神式的、国王式的,以权衡和驾驭为目的——可要指责他冷酷,又实在有失公平:一个神的地位一旦崇高到他这个地步,“权衡”就已经成了万物规律中的一环;他一旦摇摆不定,那万物都会随之摇摆不定。所以他的仁慈总是深思熟虑的、有所保留的;简单而纯粹的慈父心肠,在他身上殊为罕见。
那天他站在茫茫雪原之上,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他打了一辈子的仗,可细数起来,所有的战役竟然都很相似,好像它们是同一场噩梦的反复循环。敌人的生命被战场吞噬,可他还活着,所以大家都说他胜利了。可说到底,他的生命也是被战场吞噬了的——只不过这种吞噬是缓缓的、渐进的,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才惊觉岁月已经被啃得所剩无几,而他白发苍苍,早已无法全身而退。
原来在战争之中,真的没有胜者。
在壮年之时,他获知了诸神黄昏的预言。年轻的万神之父满头金发,高大健壮,双目如炬。“末日”这个词对他而言,简直就是遥遥无期的胡说八道。可时光荏苒,诸神的衰落竟然一如命运的预言。于是他征战,不断地征战——早年间,九界对他不乏微词:人民说他穷兵黩武,弄得国境内十室九空;盟国说他好大喜功,把阿斯加德弄得像颗俗气的金球。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神族的命运在时间长度上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他恐惧而不甘,以至于想要在有生之年,把神族的荣耀在空间上无限扩张伸展。
但他终究还是老了。再过一千年,他会死去,他的独子就是世间的独神。做独神的滋味,想必和眼前约顿海姆的冰封圣殿很相似:寒冷,沉默,孤寂,威严。断壁残垣不断落下松散碎片,像是神的不屈和野心,都破碎了、散开了,混入漫天飞雪。
诸神之相告诉他:谁都没法跟自己的命运讨价还价。
那一刻,Odin不是神,也不是国王。他成了个死里逃生的败将,无能为力的父亲。盔甲在寒风中冻得硬邦邦,随着前行的脚步喀嚓作响,那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酸涩地刺入心脏。
就在那时,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啼哭声嘶力竭,带着不屈不挠的求生欲望。可在这吞噬一切的风雪之中,无论他如何挣扎,哭声还是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嘶哑,终于几不可闻。
Odin站在原地,苍老而疲惫地想,在冰雪中死去,将是这个孩子的命运。
可就在转身离开的一霎,那孩子又哭了一声——那响亮的倔强,像一道燃烧着的、冲上天际的箭簇。
Odin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了自己万神之父的名号——这名号如今说起来几乎像个笑话:诸神早已陨落,哪有千万可言,他又能去做谁的父亲?可就在那个瞬间,这个孩子的悲恸,竟然与神心中的悲恸殊途同归、合二为一了。他们都在和看不见的未来抗争,都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Odin停下脚步。他心中忽然又生出了锐利而刺痛的希望,像是一把剑被一点点拔出剑鞘——寒光闪烁间,他生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他循哭声而去,在台阶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蓝色婴儿——除了肤色之外,他像极了阿斯加德人。
Odin弯下腰,抱起他。父亲的手碰触着他的脸颊——他的皮肤竟然是意料之外的柔嫩和温热。他在约顿海姆人中,大约是被视作了畸形异类,因而在战中惨遭抛弃。他原本是会夭折的——世上不幸的命运太多了,夭折本是所有不幸中的至幸。
诸神说命运不能更改,可众神之父做了决定——他要改变他的命运,他要这孩子活下去,成为神。
有人拥抱他,他就不哭了。他好奇地睁大泪水涟涟的双眼,看着那只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手降临到自己身上,牵扯看不见的力量之线,指挥摆弄他的命运。他像个小木偶一样,任由神在他身上涂抹、妆点:他皮肤的冰蓝退却,猩红的双眼转为碧绿;神的力量潜入他体内,捏住他满腔的柔嫩心肠,从上到下地把五脏六腑重新摆正了位置;神赤红滚烫的寿命、力量和祝福滴落到血管里,于是他体内奔涌起了赤红滚烫的血液。
父亲的手带着源源不断的热度,让他浑身暖酥酥地苏醒了过来。他茫然地哽咽着,小嘴巴傻乎乎地张着,像是对突如其来的幸运难以置信。
接着,他忽然破涕为笑。在那一刻,他毕竟是感受到了短暂的温暖和安全。
于是众神之父也笑了。那几乎是一个慈父式的笑容。Odin作为一个神,自然算得上是功勋卓著,值得长诗吟诵;可他作为父亲,却不免流于平凡——他就像许许多多的其他父亲一样,把自己未竟的野心和梦想,沉甸甸压到了稚子一无所知的灵魂上。他是神的父亲,从今以后,他有两个孩子;他的长子是他骨血的造物,他要他永生不死,打破诸神黄昏的预言;他的次子是他神力的造物,他要他脱胎换骨,打破世间独神的格局;他要以一己之力,和诸神之相上古板的先祖们较量一番。
——来吧,他想。让诸神看看,命运和我,到底谁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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