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思混乱的,江菱月壮了胆子,他不是细抿,而是轻盈地将瓜子仁儿舔到舌头上去,并且不知是不是刻意,刹那间就舔在盛星指尖上。
盛星在慌张里头佯装平静,仅仅是缩回手低着脸,把江菱月手上的小说翻过一页,他嘴上说着“读书吧”,可面颊红透了,是艳丽的绯红,像是花瓣和晚阳,正以火花的势头,在俊俏脸庞上漫开。
一时间,江菱月心里的话居然是——没救了。
不知是自己没救了,还是盛星没救了,小说没读多少,倒喂食喂得人迷乱,他瞧着盛星粉红的腮边,清清嗓子,说:“话说从前某一朝天皇时代,其中有一更衣……”
春的确是来了,含羞露怯之后,一切都开始奔腾叫嚣。
院儿里的老槐树,没人知晓年岁,它再一次苏醒,冒出蓬勃翠绿的叶片,江菱月正开着窗,趴在玻璃下头的桌上,看一本从仓房里翻出来的旧书。
书又烂又霉,纸成了带着斑驳的深黄色,上头是一般人认不来的字儿。
盛星道听途说过,因此端站在一旁,问他:“是不是甲骨文呀?”
“应该是。”
“那很老了吧,是不是特值钱?”
江菱月把放大镜扔下了,他笑出声来,说:“再老也老不到清朝以前去,都是后人做来卖的,这玩意儿哪儿像老的……”
盛星撇了撇嘴,觉得江菱月卖弄学问的样子可恶,但他无法真的生气,只是龇牙,说:“我不明白才问的啊,你甭跟我说这些,就说能卖多少钱吧?”
“能换包炒栗子。”
“整天说瞎话……”盛星脸上还是笑的,他不经意,转脸往外头瞧。
轮子已经在备行李了,明儿要忙一天,秦妈正躬着背,往大门跟前走,可能是有人来家里了。
“盛先生,来客了。”秦妈又步履匆匆地返回来了,她站在院当间儿,说。
盛星早猜到了,因此并没有慌乱,不过,他没想到陈岳敏能亲自来。一行有四个人,陈岳敏穿着西服皮鞋,身后是穿着衬衣的陈盘糯,而头垂到胸口上的瘦子,大概就是那个混迹街市的陈严争了。
穿黑衣裳的、健壮的打手,拎着陈严争蓝布衫子的衣领,一进门,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盛星没说话,他站着,细碎头发遮着眉毛,斜下脸去看。
陈严争这就颤抖着开口了,他说;“我无视帮规和鸯帮名誉,惹了祸就得自己偿还,先给江先生磕个头……”
江菱月深邃的眼里是沉静,他嘴巴甚至绽开一抹难察觉的笑,敷衍地说:“这不用了。”
“自己剁个指头瞧瞧。”陈岳敏却说。
陈严争不愿意,他挣扎着,想跑了,细长眼睛瞪圆,露出了大片的眼白,说:“放了我吧,给我一刀也成,别剁手……”
望见了盛星牙关紧绷的腮,江菱月忽然抬起眼,说:“别了,这就行了,各位回吧。”
陈盘糯的圆片眼镜倒映着淡色的光线,他走上前,把枪抵到陈严争脑门儿上去,说:“我帮你剁也行。”
陈岳敏抬起手看了眼表,他转脸过来问江菱月:“没别的要求了吗?”
江菱月轻蹙起眉,又爽朗地笑,说:“别的要求说了没用啊。”
盛星在瞬间转过脸来,他脸上写满震惊与无措,狐疑地看向江菱月,光影在脸上,描摹得他情绪更浓郁,大概是困惑或者反感。
江菱月眨了眨眼,他笑,低下脸去,盯着鞋尖儿,闭嘴了。
盛星思索着,然后更严肃起来,他看着陈岳敏,说:“辛苦陈老板跑这趟了,至于您的规矩,您可以回去再讲,我们这儿,没什么别的事儿——”
“我有急事,那先走了。”陈岳敏的心思,没人猜得透,或许他看得彻底,因此认为盛星的小脾气是儿戏,也或许,他既读不懂江菱月,也读不懂盛星。
不知道陈盘糯是不是取了陈严争的手指头,秦妈惊叫着进门,说:“不会把他给杀了吧……”
“不关我的事。”看来盛星是打算旧事重提了,他今儿个解了个心结,又添上更多的心结,于是坐在榻上捂着脚读《唐诗三百首》,喝一壶烫热的金银花茶。
江菱月从厨屋里拿了一整盘白胖的馒头,忽然跟盛星说:“烫水不能多喝,对身体不好。”
盛星将书扣在了腿上,他抬起脸,轻着声音,说:“你笑话儿还真多。”
“我说的是好话……”
“你搬走吧,我不要你了,”话音还没落,盛星就掀开被子下地,他找着鞋了,穿好,然后风风火火往外走,扯着清澈的嗓子,喊,“轮子,江先生要走了,你帮他叫个洋车吧。”
江菱月追上去,在他身后跟着,晚上,院儿里亮了电灯,盛星径直进了厢房,把红漆的对门衣柜扯开了;江菱月拢共没几样值钱物件儿,盛星全部挑出来,堆到写字儿的方桌上去。
他手忙脚乱的,还不开屋里灯,手一伸,把桌上墨水戳翻了,于是一整摞新裁的宣纸,染上了大块的、湿漉漉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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