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菱月晚上来,秦妈一大早就在那儿宰鱼,这时候,太阳已经朝最西边儿偏去,天多云,于是眼前头不算明亮,盛星从房里出来了,抻着腰,说:“怎么不叫我啊,起得晚了。”
午觉的睡意未散,盛星睁开潮湿微肿的眼睛,他要朝正屋走。
秦妈站在院儿里择菜,说:“您躺着呗,今儿没什么事儿,鱼啊、羊头肉、牛肝、酱肘子……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吃行了。”
“轮子,”盛星打着哈欠,说,“我要换衣裳,你去外边儿买包儿贵的香烟,记着,要贵的,便宜的甭拿给我。”
“知道,您放心吧。”轮子连忙应答着,说话的功夫,跑远了。
盛星觉得,天上染了那样一点儿金边的云,像是玉石,他心情好,便瞧什么都是好的;江菱月,拎着一盒子点心来了。
从轻柔的风里来了。
“是扬州人在城北开的新铺子,我顺路就买了,赤豆方糕,外边儿是桂花。”
盛星拉他进来,接过了盒子,那是淡黄色的纸盒,上头印着蓝黑相间的章儿,他小心地问:“好吃么?”
“特好吃,我尝过了。”
“让他们也尝尝吧。”盛星眉眼带笑,低下头把盒子上的麻绳子扣儿解开。
里头是粉红色的米糕,一股米和豆的味儿冲进鼻子里,闻着就挺香,盛星咬了一口,又软又劲道……
“像是在吃云彩。”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于是瞎说。
江菱月视线往下移,思索着,又再次抬眼看盛星,深情又倔强地,说:“想吃了就跟我说,我有房子了,门外头街上就能买着。”
“买房子了……”盛星重复他的话。
“我得安家啊……其实原本没有安家的打算,也不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可现在,觉得有个家在这边儿,还挺好的。”
江菱月坐下来了,他瞧着盛星因为咀嚼方糕而鼓起的腮。
“你是不是责怪我?”盛星忽然,撇着嘴角,含混不清地询问。
江菱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要说忘记,那完全是撒谎,那天心酸着闹不清状况,被赶出门。
心里头是非常不痛快。
可他哪能记恨到现在?甚至,一开始也没恨过,人的心太复杂多变,可蓄积的情爱,是潺潺温水,或是醇香甘甜的花雕。
一百口饮不尽,呛在肺眼儿里,脸颊鼻尖儿上尽是,热、潮湿、缠绵、酸楚、甜腻……
“没有责怪,没有,”江菱月忽然心软地站了起来,他握着了盛星的手腕,也不管那几秒僵硬的挣扎,轻着声音解释,“真的。”
“我脾气太差。”
“没有。”
“总之是我不对,我喊你来了,不能不给你面子,我不够格做你的……”盛星忽然慌张起来,抿着嘴巴,将口水咽下去,唇齿之间轻飘飘冒出一个词儿,“朋友。”
他都不敢瞧江菱月了,脸埋得很低,那只被攥着腕子的手放松了,认命般随意蜷缩。
“看吧,你又在多想了,”江菱月笑出声,他把盛星的手腕松开,嘱咐,“让轮子他们尝尝吧,你爱吃的话,明天再买些,带到园子里去。”
盛星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直视江菱月,他说:“我倒想起来了,一直想给孩子们买冬天的鞋,可师傅不能答应,今年我想好了,怎么着都得把鞋送过去。”
江菱月往他近处走,忽然说:“我那时候也没新鞋穿,记得吗?”
他嘴上回忆往事,可说话的语气低沉,带着那么些蛊惑的意味,走近了,因为天暗下去,因此脸颊不清楚了……
只有眼睛是明亮干净的,是顽皮的、成熟的、坚韧的、青春的。
盛星屏着气回答:“记得。”
“你别老这么——”江菱月无奈地说,“你笑一笑啊,今儿怎么了?那些事儿,我原本就没放在心上。”
“不是因为这个。”
“先生,”是轮子回来了,及时又不及时,他进房里来,把兜里整盒的香烟拿出来,放在了桌上,说,“就这个,可贵了。”
“你吃口这个吧,江先生带来的。”盛星扯着江菱月的袖子,说完话就往外头走,他匆忙地拆开了烟盒儿,抽出一根来,塞在江菱月唇间。
洋火在黄昏的空气里燃起来,耀眼明亮,盛星的下巴尖润,他微笑着,在火焰后头,说:“你不会不抽了吧?”
“少了,基本上不会,毕竟现在回来唱戏了,不能老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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