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月诧异,可没显在面上,他无心记挂那些是是非非,指节碰了碰嘴唇,然后,抬手把葛根茶添上了。
是淡味,又有清甜漫在舌根上头,江菱月把茶吞下去,问:“您喝?”
“不喝。”丛茗爽朗地甩甩头。
她走了,压着步子,轻飘飘的,关门也丝毫没声儿,江菱月摸下架子上一本新书,是线装,上头写《三侠五义》。
盛星算是忙里偷闲,打算在江菱月家里住几日,天将黑,忽然一群花灰的鸟儿,从屋檐上掠过了。
盛星讶异地往窗外头瞧,只见李烟光拎着长裙子的摆,赤裸的白脚伸在木桶里,她露出牙齿盈盈笑,把才年幼的、穿小褂儿的李渐宽揽在身边。
坐着把半旧、灰黄色的藤椅子。
“盛大哥……”少女视线飘来的一瞬,全身都紧绷了,她有些羞涩,抓紧了弟弟小褂儿的下摆,说,“吃了吗?”
“没呢,在等人。”盛星穿着衬衫,他余光瞧往李烟光那桶清凉的水,忽然,也有了洗刷自己的打算,正要再寒暄什么,却见大门处进来一个人。
他穿着崭新的一件薄大褂儿,外翻的袖里衬是亮眼白色,头发自然地生长,正有那么悠闲几缕,在黄昏的热风里飘。
盛星无所顾忌,着急喊一声:“念微!”
然后,江菱月止住了脚步,他就那样,十分轻声地抬头,不怒也不笑,应他:“哎……”
天光变得更乌,李烟光一张俏脸儿,她细白的脚丫在脚桶里头悠闲地踩着,望一眼江菱月,又看一眼盛星。
这才打招呼:“江先生这么晚回来?”
“哎,有闲事儿,耽误了。”嘴上这样与李烟光温柔言语,事实上眼睛正徘徊在盛星清淡又浓烈的神情当中,那缠绵细丝在晚风里,像焦棕的外国糖浆。
盛星一见人,就嘴边带笑地叨念:“怎么不住下,今儿头一天呢,人家会不会怪罪?”
说着话呢,他就捞起置在桌上的钱袋,衬衣的领子也没过分平整,邀请江菱月:“你上班的第一天,我找了外边儿的餐厅,喝点儿吧。”
“喝什么?”
“乐意喝什么喝什么,” 盛星绷着下巴,郑重又严肃地瞧江菱月身上的大褂儿,然后抬起眼,目光柔和,说,“忽然打扮得这么文绉绉了。”
江菱月疲倦,因此撒娇般将下巴往盛星肩膀上搁,他好嗓子像中音的西洋乐,甚至让盛星着魔般得,浑身发麻。
“又不是没这么穿过……”江菱月手勒在人家腰上。
“可不一样,”盛星还是沉稳,他又有些娇气,像是谁也惹不起他,撇着嘴角,辩解,“你辛辛苦苦念的那些知识,有地方需要,没有什么功名,但也能好好做事了。”
江菱月隐隐笑,忽然就握紧了盛星的手腕,拽他向外去;鞋底撞着楼梯,有些猛烈,而胶着在此的手心和手腕,瞬间变暖,然后汗湿了。
盛星觉得自己穿的有些不修边幅,于是将衣领整理几次,他与江菱月走在夜色弥漫前昏暗的街巷里,一只手,摆弄了一下挤在裤子里的衬衣。
饿久了,心又在此时环境里复杂难挨,盛星胃疼,胸腔里也疼。
江菱月这才转脸来,认真里杂着纷纷扬扬的温柔,讲:“我过两天就大概没什么空了,五湖园里头,有时候不能乱出来……今儿因为,陈岳敏不在。”
盛星胸腔里忽然一阵更乱的动静,他眼角下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忽然,眼神那样深沉,他不想江菱月喊那个名字。
“说点儿别的还好,不然我头疼。”
“那里头可大了,什么人都有,特别服管,可又和军队里头不同,感觉好玩儿。”江菱月聪颖,他瞬间转了话锋,讲一讲环境是好的,如果再去提五湖园外头的事儿,盛星大概会觉得他见外。
盛星轻笑了几声,将手腕挣脱出来;一下子,从被束缚到灵活,手像是被风裹胁,正有些脆弱地颤抖在手臂尽头。
他说:“多回来看看我,来我家,让秦妈做切面吃。”
第二十一章 长空无酒绿
小街上的舞厅与酒馆,迎来了绮丽的漫漫夜色。
灯箱闪着亮边,像悬在空中,又如同金色的叶子们,镶嵌在路旁的槐树枝上。来往的男男女女喧闹,是潇洒瑰丽,抑或严肃文静。
江菱月想拉盛星一把,于是他在洋车旁端站着,有些恭敬地伸手上去。
“干什么啊你?”四处喧闹,因此盛星震惊与羞怯的话语散不开,他忽然腼腆起来,于是拒绝道:“我可不是残废,长腿了。”
“伸手,赶紧的。”
江菱月是固执,他头发被风吹得轻舞,在热腾腾的夏夜里,既是完成一个使命般虔诚,又焦虑地皱着眉头。
盛星机敏地从另外一侧跳下车去,他上前抓着江菱月的袖子,微笑,说:“走吧,上里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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