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彻底藏着事儿,另一个原因是胆怯吧,因此,至今没人知道他雨夜里窥见了那些羞于上口的情形。
“你猜我梦见什么了?”盛星轻飘飘说着话儿,白玉指头捻起薄荷绿豆糕,咬了个尖儿。
轮子回答:“猜不着。”
窗外头极晒,像是要把人吸进炉子里去了,盛星转身,又喝口茶,这才慢慢儿讲。
他的短头发,总是柔顺里带着奇异的浓艳,衬得一张脸更白嫩;盛星细说:“梦见我去千秋山了,还有你,咱俩去的,天儿凉;我跪在外头,一看,地上的草里头全都是血……后来咱们又在医院,可我没找见江念微,都说他……”
盛星忽然,就深吸了一口气,他那双漆黑又通红的眼,正倔强着往天花板上瞧,他点了点头,继续说:“真可怕,一遇上我啊,他几次就差点儿没命。”
这次,轮子少有地没等盛星点头,他一边问“是不是把这些收起来”,一边就往木盒子里头放珠花;轮子脑子乱了,他藏着那个令他惊诧的秘密,到如今,也喘不过气儿。
然后,忽然来了人敲门,轮子往外头瞧,见是笑盈盈的凌莉润。
她穿着件淡灰色的、西式的裙子,细瘦的腰被裹紧了,一进门就捂着嘴笑,说:“盛先生啊,很久没看见你了。”
“您忙啊。”盛星忙要请她坐下。
轮子甚至要端茶,或是拿点心和果子过来,凌莉润端庄着婀娜的背和腰,就要走了,她说:“我不打搅,想明儿下午去马场,盛星你也去吧。”
愿没就在身后,她穿着见对襟的蓝色短衫,总一副难断冷暖的表情,皱了皱鼻子。
盛星轻抖着薄眼皮,他没深思什么,说:“那么,您定个时间。”
“两点半呢?”
“好。”
“这么爽快?”
凌莉润刹那就知道了盛星藏着什么情绪,她背过身,冲愿没说了:“出去吧。”
轮子恭敬接了凌莉润带的一篮子花儿,里头有玫瑰,香得人头昏。
盛星忽然那么激动,又惊慌,他的确是时刻不放心着,因此想聊一聊江菱月的事儿,想从凌莉润口里知道五湖园的消息。
哪怕是无关痛痒的几句。
“我的朋友……您知道的,就那个被人捅刀子的、唱戏的,不过他书念得好,后来让陈老板找了差事,现在去园子里上班儿了。”
凌莉润忽然抑制着鼻息,有那么几分欣喜地靠过来,讲:“让他好好儿干,园子里是有钱的,读书人最有用了。”
“可是……”盛星干燥纤长的睫毛乱舞,细细琢磨着,他抬起眼睛,水红色眼底外露着,可怜兮兮看着凌莉润,讲:“有人要杀他,可能有人要杀他。”
阳光灼灼,泄进来一两块贴在地上,盛星那样慌张无依,满脸只剩下悲哀露怯的风情了。
凌莉润压着声音,刻意温柔着,劝慰:“盛星,在那里头是安全的,你还是别太忧心。”
“还有很多事儿……总之,我明儿和你说说,希望您帮他活命,要听什么,我让您尽兴,如果来了朋友要吃酒,我也能作陪的。”
是淡薄又柔韧的,也是世故的,盛星的眼睛漆黑,要染到凌莉润心口上去了。
“我会让他活着,”凌莉润轻声答了话,她向后退半步,然后遥望着窗外头的天儿,说,“今儿一回去,我就找盘糯说这个,五湖园怎么着也能帮一个人保命。”
凌莉润的锐利,总在轻松里藏。
盛星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可耻的话,那些曾经坚硬的底线,全部薄瓷一样碎裂,与他的心,一同进了深渊里。
盛星打算又去一回千秋山了。
凌莉润得走,她没催促盛星倾诉更多,因为明儿能去马场慢慢说,顾及到有轮子在,因此含着自在轻笑,要告别了。
她思忖之后,说:“陪什么酒啊,别陪酒。”
轮子大气儿不出,恭敬着送凌莉润走了,他的秘密上再堆叠盛星的悲伤、焦虑、思念、忧愁,以及快要烧起来的无私。
深刻到有些荒谬了,轮子觉得自己瞧见了修在空中的、明朗繁华的城市。
盛星昨夜晚睡,给江菱月的回信并不冗长,他字太生疏,又有些稚嫩,因此只能僵硬着,横端竖立,写了一切安好与不必挂念,还写等待未来之类的。
“要梳头了,先生。”轮子闷闷说。
于是盛星挪着步子,到镜前头坐,他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心莫名一怵。
“要跟您说事儿,”轮子吸了吸鼻子,把那脑袋垂得低,他忽然,夸张咳嗽一声,有些喑哑地开腔,“钱师傅叫我跟您说,要去看郑先生,他被卢家打,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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