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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Chapter 5 天使

他们过去没怎么关注过S社，只是因为这间出版社太有名，一般文圈里的人总听说过一星半点。 回去之后，八田就看见他的合作人在电脑上狂搜S社的资料。 “怎么突然关心起其他出版社了？” 伏见没理他。主要他的动机也不大能说出口。他实在太好奇了。 S社算是圈内的高端出版社，作品内容涉及很广，驳杂不一。主打偶像系推理作品，已经有好几部作品映画化。近两年又另辟蹊径，引进了一位女神写手，前凸后翘身材超正，专注剑道和美体教学书，一面卖肉一面卖字，人气十分火爆。 当然最近这位肉感女神的风头被伏见美咲抢走不少。 这些都不是伏见关心的重点。 S社开社之初，也有一位台柱写手。拿过很多次奖，但从不露面。专写福尔摩斯那种卖腐系的推理小说，还有几部中篇合集针对同志题材，当年非常红。不过年深日久，加上读者圈子非主流，现在已经被人淡忘。 没天理啊，同样都是不出面的作者，对方写的题材那么敏感，为什么没有狗仔关注，凭什么他跟八田就一直受负面新闻纠缠啊？ 伏见从非常老的网页上看到这个作家的作品。 笔名叫“天狼星”。 ——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有点可怕。伏见果断地关掉网页。 S社社长来过没几天，周防就召唤他们去总部开会。 ——老子抗议那么多次你都没点反应，熟男来了一次你就开会。这特么差别待遇！不公平！ 伏见进门的时候心里简直忿忿不平。 周防的表情看起来也很蛋疼。两根须快揪起来了。不过他的脸被八字纹什么的填补得有声有色，揪起来看上去也不怎么令人心疼。 “确实，一直这样被负面新闻骚扰是很麻烦啊。” ——前几天你还说“哈这没什么”呢？ “也会影响我们写手的情绪。”出云补充。 ——你别说话！说能炒热人气的就是你！我都记着！ S社长到底是给他们下了什么药啊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伏见感到很好奇！八田也很好奇！ 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和谐的事情……所以还是不问。 大家操蛋地沉默了一会。 “所以今天拿出这个解决方案。我觉得可行，社长也觉得可行。” 正说着，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进来的是个浅色头发的男人，长得眉清目秀。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地跟每个人都打招呼，笑得很欢实。 伏见辨认了一会，认出他是前两年备受推崇的摄影师十束多多良。伏见挺喜欢他的构图，还买过他的书。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 本人比访谈和书上看上去都瘦小。不过亲切很多。爱笑，到现在为止笑都没停。 “呀，原来是我们红透半边天的美咲小姐，失敬失敬。” 还跟他开玩笑。 ——是想让这个男人顶替他们作为台前人吗？ ……这副清秀的长相，搞不好男女绯闻没了，男男绯闻会上来啊。 伏见在心里饱含恶意地想。 一旁的草雉好像看出他恶毒的想法，尴尬地咳了两声。 “安娜呢？” 十束向门外招招手。 “安娜，进来。” 进来的是个小姑娘，大概十来岁。样子很漂亮，一身哥特萝莉的打扮。看样子被宠得不轻，进门谁也不理，上来就抓着社长的衣服不放。 “……尊。” 社长由着她抓，一面朝伏见和八田抬抬下巴。 “觉得她怎么样？” 伏见美咲小姐一脸大写的卧槽，忍了半天才没有异口同声“你他妈在逗我？” 周防的主意很坑比，确切说这个不是周防的主意，是草雉的烂主意。 伏见看着他墨镜后面那张笑面虎的脸，觉得当初就应该看出此人不是良民。 安娜是十束的外甥女，过去两年十束销声匿迹，原来是帮人带孩子去了。 草雉的意思是，让安娜出面顶替伏见美咲这个角色，她只有12岁，没有媒体敢拿未成年少女跟绯闻扯关系。至于身份上，就说是多多良的女儿，社长的表侄女。如此一来社长护着她也就说得过去了，完美圆谎。 十束跟周防原来还是表亲关系。这么十八弯的关系被拉过来喜当爹又背锅，也是惨。 伏见美咲原来是个12岁少女的新闻再次向文坛投去了原子弹。 一片惊呼。这也太超现实了。 姑且不说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是怎么写出这么棒的小说，光是这个少女倾倒众生的脸蛋和暗黑哥特的穿着就已经足够吸引无数眼球了。 ——我的妈wuli美咲居然是个超美萝莉！！！嫁我好吗！！！！！ ——美咲今天的哥特套装！拍到胖次了！美腻到流油了速来跪舔。 ——快看美咲爸爸带女街拍！超温文尔雅的金发帅哥！基因杠杠的啊！！ ——呵呵，十束老师现在沦落成“美咲爸爸”这个称呼也是够可以，美咲饭怎么不上天？ ——国民岳父的爽你懂个屁。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你们到底是饭文还是饭脸？颜饭都滚，想静静看文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你家写手今天穿了什么戴了什么？ 以上是论坛日常屠版贴常见主题。 伏见美咲满足了粉丝能幻想的所有幻想。 而且她还超淡定！再大的场面都完全不怯场，镇定自若，回答问题都是一个字。 “请问伏见小姐，你和周防先生是叔侄关系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 “之前为什么都一直让叔叔出场代为采访呢？是因为父母不允许的关系，还是自己不敢面对粉丝呢？” “……烦。” “伏见小姐，你才12岁，未来前途无量。我听说几家时尚大牌都跟你发出代言邀请。考虑过向娱乐圈转型发展吗？” “……呵。” ——简直太酷了！ 这种少见于少年的大将之风，更加让粉丝笃信他们的美咲小女神就是12岁写名著的天才少女。 随着安娜的出场，所有过去不方便举办的活动也得以全面展开，访谈代言签售会一个不落，H社赚得盆满钵满。 出云厚颜无耻，居然还卖周边照片。 照片也火得一塌糊涂。附带特别推售了限定版照片封面的小说盒子。开贩当日就被一抢而空。 伏见拿着分红的大支票，不知是喜是悲。八田倒是兴头头，他点着支票。 “再来一张就可以买大房子啦！” 总感觉自己在压榨童工，这心情有点羞愧。 安娜确实很适合作为台前人，太适合，有些适合到过头。 伏见在电视上看着12岁的伏见美咲接受节目访谈，对方分明是蓄意刁难，要求她现场绘制第一卷 特典的火焰书签。 现场的观众，表情蒙昧不一，有看笑话的，也有紧张期待的。 确实，在伏见美咲的粉丝以外，还有很多人，根本不相信这个12岁少女会创作出如此惊人的作品。文字且不说，先看看画不画得出啊？ 安娜没有丝毫表情，冷静淡漠地捞起了袖子。 “唔？”主持人有些迷。 “胎记。” 她的意思是，图案是她自己的胎记。 镜头立刻跟上放大特写了安娜的手臂。真的卧着一个火焰形的胎记，和发售的周边书签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是淡淡的红色，映着少女近乎透明的雪白皮肤，分外触目。 “按照这个。” 意思是她是按照这个描了图。 全场一半是恍然大悟一半是惊呼。 接着安娜又面不改色地脱稿朗诵了一首诗，来自正在连载的小说章节。朗诵得毫无瑕疵，宛如出自她本人手笔。 全场赞叹。微博直播刷疯了，全是美咲天使美咲女神美咲命运之手。 伏见觉得周防和出云才是疯了。这个小姑娘也疯了。 “你们怎么能给那么小的女孩子纹身？她才12岁。” 八田比他更义愤，拉着他直接开车冲到了总部，周防和出云也正在看直播。 “不是纹身，那个真的是安娜的胎记。”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你画的书签，我们全都大吃一惊。所以才有了这个主意。太像了，安娜跟你们这部小说搞不好是命中有缘。” 出云好像明白伏见眼中的阴郁，有些为难地解释。 ——命中有缘吗？ 伏见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啦！安娜太可爱啦，我的诗那么长她居然全背下来了！” 八田首先接受事实。还高兴得很。 “不是我们安排她背的，是她自己喜欢。她刚才擅自念诗，多多良估计都快吓死了。” “啊哈？好荣幸啊！” 八田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宛如当初被伏见欣赏一样，作为诗人，得到喜爱，仅此而已就高兴万分。 电视里的安娜，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个天使。某个角度而言，甚至比他们更像这部美丽故事的作者。 更合适。 她读诗的样子也那么圣洁。 伏见望着她纯洁无瑕的脸，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他的小诗人，他的独一无二的标记，他的专有的某些世界碎片，本应属于他的诗人的光荣和喜悦。 被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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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Chapter 6 the kiss

回去的时候，他的低气压持续释放，连八田都觉察了。 或者是早就觉察了。 “猿比古，你是不是不高兴？” 八田从写字台上方探过脸。 “好烦，你赶紧把澡洗了，身上巨臭。” 八田对他的恶语相向毫不动摇，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不高兴？” 伏见突然觉得很委屈。 说不出的委屈。 “是啊，我很不爽。” 因为那是你的诗，你的作品，你的宝物，凭什么让安娜光天化日读给所有人听？ “因为安娜读了我的诗？” 平时粗神经的八田，似乎是把所有纤细都积攒了起来，对他此时此刻的准确反应，伏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谢谢上帝。 “我了解的啦……” ——你根本不了解。 “那是你的诗。” 伏见忍了很久，挤出来一句。 八田怔怔地看着他，笑了。 “什么嘛好小气，只是诗而已，猴子你写的东西比我多多了，那些不是更累吗？” “啧……推理而已算什么。” 感觉心里像被反复揉搓着一样，说不出是疼还是痒，是不甘心，无与伦比的不甘心。 那是他的诗人，他钟情的作品，被偷走了，没有人真正知道是谁写下了这些美丽的句子。 偏偏偷走这些的只是个孩子，是个12岁的小姑娘。她也是情非得已，为了消弭他们两人困扰许久的负面新闻，这个12岁的女孩子已经付出了够多。 不能怪她。 可是怪谁呢？ 怪那些不长眼睛的读者，就像粗暴的饕餮餐客，根本不配享用珍馐佳肴。 为什么八田就不懂珍惜自己这些最美好的东西呢？还是自己的珍惜根本也是不值得？ 当初出主意说要扮女作者的是他自己。弄到今天这个局面的，一手造成都是他自己。 自作自受。 说谎的人要吞一万根针。现在他知道这种滋味了。 伏见很想大声呼痛，然而他只能选择沉默。 “呐，猿比古。” “我的诗无所谓被谁朗读，也无所谓被谁喜欢的。” 伏见的目光刀子一样朝八田插过来。 “只要你知道是我写的就够了。” 八田把手背在脑后。 “这个世界上只要伏见猿比古知道，我的诗很感人，只要你一个人喜欢，我就觉得什么都可以了。” “所以别再生气啦。” “……啧。” 整个世界在他的咋舌后陷入潮湿的沉默。 就像海浪拍打过的沙滩，在月光下的那种深沉的静默。 ——满分答案。 正中红心。 伏见几乎无力地看着他面前的诗人，心里既潮又软。软到要化成恍若无物的一江春水。 只要有他一个人懂就够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回答吗？ 仿佛夜空都因此变得晴朗。 “喂，美咲。” “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伏见没容许他拒绝。他把头深深地埋进八田的颈窝里。他抱得那么紧，八田简直要窒息了。 就像抱着他残存仅有的世界。 安娜的出现毕竟给了他们很多喘息的时间。这得实话实说。做访谈的日子，出席签售的日子，都可以公然打上大大的休刊标签。 拜她所赐，以前日更的稿子现在可以两三天再更一次，他们多了很多闲暇的日子。 闲暇的时候，他们像过去一样，坐着电车，游览风景。伏见带上相机，八田带着稿纸。包里装着咖啡和果汁，走到任何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就停下来，拍照，写诗。 就好像那段温柔的时光从来没有中止过。 真想这样天荒地老。 伏见望着八田满地蹦跶的身影，心里全是俗不可耐的感慨。 有时候闲暇也不是好事，人安逸多了，就容易失去动力。 赶稿这件事，伏见一向是无压力。对善于观察又不善于表达的人来说，没什么比推理更容易的事情了。叙事过场也是手到擒来。 写作对他来说只是陪八田玩耍的游戏。并不会带来什么突破或者改变。 伏见很喜欢先把稿子写完，然后抱着咖啡杯，静静看八田抓耳挠腮。 那样子太可爱。 灵感迸发的时候，几乎能看到他眼里跳出的星星。 他很想用相机拍下来，相机在心里。 但是最近八田状态不太好。这不能怪他。毕竟诗这玩意跟故事不一样，不是拿了大纲就能写的事。有灵感的时候像发情，一阵一阵的来，没灵感就像绝经，吃药都催不出。 偏偏自从安娜公开读诗之后，读者群里就掀起了狂热的追诗热潮，每天不在讨论版上拿标题排出一首诗都不能解恨。出云趁乱点火，在官站上隔三差五放一个安娜朗诵的视频。点击率一天过万。 火烧连营。这下读者的注意力越发被点燃成了一个大火场。八田稍微有个一章两章没加诗歌捧场，读者就哭天抢地“美咲女神怎么了”“美咲我爱求赐诗”“没诗今晚撸不顺畅”。 编辑部不得不硬着头皮反复求八田挤点，再挤点。 诗歌变成了商品。虽然是畅销商品。 八田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进入更年期妇女状态了。 辜负读者的感觉比什么都难受，他也想写，但是做不到。就是写不出，灵感全是重复的，像货架上的商品全打上了售罄LOGO。 是的，他也陷入了许多作者常见的恐怖环节。 瓶颈。 “要不要干脆接个吻？” 伏见看着蓬头乱发的八田，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什么啊这时候你还在开玩笑！” 八田太不痛快了。但是又觉得很期待。 他真的要被急稿逼疯了。连续四章没写诗，讨论版哭爹叫娘，编辑部就差给他跪下磕头了。 ——也许接吻真的能激发灵感？ 伏见看着他游移不定的眼神，觉得有点毛。 确实，三更半夜，两男相对，还提了接吻建议。现在共处一室两两相望没有话讲，这场景可以肉戏开拍了啊！ 八田像喝醉了一样突然凑近他的摄影师。 黑夜的微光中，他摘了眼镜的脸比平时更显得英俊。说不出是秀丽还是妖艳，清癯的脸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晕。 八田想起初见他的时候，透过镜头，仿佛能从他眼中看到狂热的火。 他突然觉得很心动，此刻，现在。 哪怕对方是个男人，但是没有关系，就算接吻也没有关系。 伏见干涩的嘴唇上还沾着咖啡的残迹，如此接近的距离，几乎能闻到他口中苦涩的香气。 他真的想吻上去。 然而摄影师推开了他。 “别闹。” 几乎是不容分说地站起来。 “我去洗澡。” 房间一下子静下来。其实本来就很静，静到能听见两个人心脏无规律的急跳，现在心跳声戛然而止，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很尴尬。 八田觉得自己过分了。他想道歉。 “别写了，我帮你弄。你先睡吧。” 伏见闷闷的声音从浴室那头传来。 伏见觉得自己不能不逃。 如果不立刻起身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对八田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但那绝对不是八田想要的。 心脏快爆炸了。 他在花洒轰鸣的水声里撸了好几次。 ——八田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就为了写诗？ 接吻，他当然想。但是不能为了写诗。不，写诗也可以，不能为了满足那些蠢到不行的无聊读者来做这件只为爱情才做的事。 水从脸上流下来，眼泪或者汗液或者热水，分不清楚，也无所谓。 想要接吻。 比什么都想。 想要按倒在地上，激烈地接吻，缠绵地拥抱，以及更热情的事情。 但是你眼里要看着我。 ——这种事情怎么能对八田说得出口。 这样亵渎的话，怎么能对他的诗人说得出口。 觉得自己全身都很脏。 他在飞流直下的热水里把自己全身搓掉了一层皮。 洗完澡出来，八田已经睡着了。 可能出于尴尬的逃避心，也可能是真累了。毕竟憋了三天的稿子，他三天几乎就没怎么睡。 伏见把他抱到床上。转过身来看没写完的稿件。 八田的电脑上还开着网页。里面全是读者的留言，各种泪奔求诗。就像根本不知道珠宝珍贵的蠢妇在拍卖行排着队，想要购买珍奇的钻石。 伏见满怀恶意地思考了一会，三下五除二就把稿子料理完了。 第二天美咲神教的教徒们，在新章里看到了神奇的诗歌。 诗风魔性，什么“噫，穿过你的秀发的我的手在喧嚣的风中来去自如”，“呃，踹了你的脸的我的脚在地上摩擦摩擦”。 教徒们一时间有些懵逼，随即展开了哲学思考。 到中午的时候大家已经完全理解了这首新诗，欢呼拜谢美咲女神就是屌。讨论版按惯例用标题在首页刷出了最新的这首诗。没人觉得不好，简直太好了，美咲女神的神之思路岂是尔等凡人可以理解？看着撸就行了。 八田看着他的新作，被雷哭了。 这种青春矫情文艺傻逼杀马特多合一的魔性诗风雷度实在太高，雷得八田把昨天强吻伏见的尴尬都要抛之脑后了。 “……生气吗？” 伏见坐在他旁边，眼镜泛着鬼鬼祟祟的光。 “……让我消化一下。” 八田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那么蠢啊，这些读者的脑子里到底又在想什么鬼，他真的要搞不懂了。 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伏见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今天好好睡一下吧。” 那一瞬间的酥麻难以言喻。 可他的平静又好像昨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八田一面在内心觉得寂寞，一面逃避现实地想，那么难堪的事情，与其旧事重提不如就这样轻轻放过吧。 那边的两位作者还在情深意切，这边编辑部里凡是知情的人都笑成了傻逼。 出云强忍着笑破的肚子，在官站放出了安娜朗诵这首诗的视频。 几天之后伏见也看到了视频，他看着荧屏里的安娜在特效的白雪和圣光中，冷静沉着地读着他的坑爹诗，居然还能声情并茂有腔有调，他一面擦着冷汗一面觉得此女果真不是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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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Chapter 7 深秋

岁月在他们沉默的写作和悸动的心跳里慢慢流逝。 秋天来了。 他们白天依然像普通的大学生，各自上着课。伏见到底也没有转学去艺术系。他的工科大楼和八田的艺术楼遥遥相望，下课的时候，能看到八田从对面窗户朝他挥手。 “只是看你赶得太急了，所以才弄了那一出。以后不会了。” 伏见在后来的日子里跟八田含含糊糊地道歉。他指的是那首坑爹的诗。 “没什么啦……反正读者居然也没有发现！” 八田朝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脸。 有很多道歉可以简单说出口，有些则好像永远无法重提。 “别把自己逼太紧。” “知道啦。” 秋叶落在涂改的诗稿上，像秋天无言诉说的优美诗篇。 人生总有许多的不圆满，但是总要走下去。接受这些残缺，就像接受秋风中木叶簌簌而下，那是生命必须承受的生长轨迹。 也并不是不好。伏见想。 小说第二三卷 的发售成绩也非常好。没法不好。周防的封面，安娜的形象，美咲神教已经成了邪教。只要喂粮什么垃圾都能吃得下。 更何况他们天纵奇才的文笔是如此令人沉迷。 白天上课夜晚赶稿的生活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 八田在清晨的时候郁闷地盯着额头的痘痘。 “啊，冒火气了吗？” 伏见毫不留情地说破。 “别说出来啊死猴子！” 都是男人干嘛纠结一个痘痘啊，又不影响你的可爱！ 伏见觉得超好笑，一直从洗漱台笑到厕所。 你是不是也长过这种青春的脓疮呢？ 想要无视，想要当做不存在。想要周围的人全都闭口不提。 但无论怎么护理，伤口依然会感染发炎。或者说必须发炎才是愈合的正道。 直到皮肤破裂，露出丑陋的脓液。 他们隐遁于世的写作，也终于在这个秋天，像吃了太多辛辣而无法忽视的青春痘，爆发起来。 事情败露了。 起因没别的，还是狗仔队。当然还有些其他出版社的眼红和嫉妒。 八卦周刊的本意是想跟踪十束，如伏见所想，他清秀的外貌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周防以前的一些暧昧传闻。狗仔队在十束常出现的总部蹲守了两个月，一无所获。但他们惊喜异常，因为绯闻没抓到，抓到了大新闻。 他们偷拍到八田和伏见进出总部数次的照片。规律和新作印刷版刊登的时间一模一样。 这些还不是全部，为了撬动这个年度丑闻，整个文坛的好事之徒动用了窃听黑客等等的各种手段，全方位质疑伏见美咲的作品是否出自代笔。 他们的“MISAKI”博客也再次被提到台前。 圈内质疑的声浪一天比一天高，各种平台都要求周防和伏见本人出面解释。可是安娜能解释什么？周防也拒绝接受采访。 美咲神教的教徒每天都在讨论版上与他们的敌人口水厮杀。战况糟糕，他们觉得自己的女神不该缄默不语，但是女神一言不发。 教徒们感到四面楚歌的悲伤。 安娜承受着巨大压力，她还不到13岁，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冷静和稳重。应该说，她原本就很稳重，此刻才是她本色的展现。 伏见看着电视上被长枪短炮围攻的这个小姑娘，心里涌起敬佩的情感。 然而同时又有种罪恶的快乐。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掩盖他的诗人的光辉。 争论的热潮终于在《文刊春秋》在线版发布的一段录音中达到顶峰。录音来自窃听，但没人在乎它卑鄙的来源，内容是出云与策划部商谈大纲的一段对话。 里面明确提到了安排安娜朗诵，以及召请伏见联合审稿的各种事宜。 出云立刻开除了策划部和技术部数名嫌疑人员。但是为时已晚。 已成定局。 周防在三天后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安娜，伏见，八田，全数出席。 这是他们第一次暴露在镁光灯下。 先发言的是安娜。十束和出云都想拦住她，谁能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那么大力气，两个男人都没能拦下她。她冲到台前，在所有人讥讽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地发言。 “我本名栉名安娜。” “代替伏见君和八田君出面作为台前人，是我的主意。因为我喜欢八田君的诗，也喜欢伏见君的写作。” “请不要怪任何人，是我一人想出风头。对不起喜欢我的粉丝们，我让你们感到失望。” 这是她头一次在镜头面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美咲教徒们一面觉得这画面太美得赶紧撸一面被事实打脸得只想哭。 伏见和八田都在沉默。最后还是伏见代为发言，他按住八田想要上前的脚步。 这不是光荣的时刻，不是诗人的舞台。 道歉和丑陋的事情应该由他来。 没有好说的，平庸的道歉，自我介绍，介绍八田。鞠躬，深鞠躬。致歉，再致歉。 他转身归席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顺手抹了抹八田的脸。 一手的眼泪。 这有什么好哭。他们没有抄袭也没有剽窃，高产又优质，给读者构筑了那么多美好的故事。 所有责难不过是因为他们不争名利，自古以来不出面的作者并不是只有他们而已。眼红和嫉妒无需指责，因为指责也没有意义。 被偷的人是你，你哭什么？ 周防依然拒绝回答任何提问，他用一段简单明了的谈话结束了这场记者招待会。 “为此次事件负责，我将永久引退。” “今后将不会再以绘者和出版人的任何身份出现。” “因引咎辞职之故，出版社所有工作和我名下的股份已移交草雉出云先生，包括版权。以上。” 满座哗然。 安娜和出云的震惊不必再述，安娜立刻起身离席追了出去。后面蜂拥而上的的摄像机和话筒淹没了他们，像一团黑压压的乌云。 伏见沉静地注目这个叱咤风云数年的文艺巨头，他离去的身影在镁光灯的闪电中给人一种错觉，或者是直觉。仿佛他的离去一点也不可耻，反而带着早有所料的快意。他傲慢的笑容在面世和离去的时分都从未改变。 他离去的步伐也依然散漫洒脱。 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回法国消遣两天。” 无视诸人的表情，回到总部的周防一面收拾着办公室一面安安闲闲地交代着工作交接。 “到底什么时候转交的股份？现在回法国靠什么生活？你也哄哄安娜啊！” 安娜被十束强行拉回家了。小姑娘从记者会出来就哭成了泪人。 “哈。” 出云火大地按住周防的手，周防正在往纸箱子里丢文具。 “别这样啊。天天搞出版累得很，麻烦。” “如果有人来找就告诉他老子回法国了，让他省省吧。” 就这么抱着纸箱子走了，像个被开除的员工。 宗像赶到的时候，9楼已经人去楼空。 出云蛋疼地看着这个S社总裁清冷孤高的脸，社长大人的眼刀噼里啪啦向出云刮过去。 出云不想说话。 S社社长也没有说话。他在楼梯转角一言不发地站了十分钟，离开了。 伏见和八田没有回总部。伏见开着车在整个市区外环兜了十八圈，确认没有任何车子追上来，他把车在郊外停下。 八田在后座上假睡。 “想吃什么？” “不吃。” “有点出息。” 只是引退又不是死了。再大的难关靠消沉就能度过吗？ “你不觉得你这样子对不起别人吗？社长走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起来吃饭晚上还要赶稿子。你毕业论文还没写吧？” 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现在不光是出版社的风雨难关，还是大学生们最头疼的答辩季节。 八田很不情愿地坐起来。 “吃什么？” “菠萝饭。” “啧。” 秋叶零落的季节，他们在荒凉的城市边角踽踽独行，寒意如此疏深，就像被世界剥夺了所有衣物而不得不赤裸而行。只剩彼此可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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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Chapter 8 “dreamed a dream”

周防走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这个不负责任的前任社长丢下烂摊子就跑，连个通讯方式都没给。留下S社社长隔三差五就到9楼楼口茕茕孑立，跟瞻仰遗像似的。 出云每次碰见他，回到办公室表情都惨不忍睹。 伏见曾经猜测窃听的事情是不是和宗像有关，也问过出云。 当初宗像觍颜挖角的事情他可没有忘记，这个社长也猜出了他和八田是幕后作者的事实。 “是谁都不会是他。” 出云的表情虽然蛋疼，但是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跟伏见提过，让他毕业后来H社就职。他想把股份分给伏见和八田。安娜那边已经分过了，出云给他们三人分了社里的最大头。 社里的运营越来越差，出云迫不得已，开始向市场募资。所幸H社旗下还有周防画作这张王牌，他留下的版权足够H社支撑着度过难关。 这是文艺市场的一向规律，封笔作家的作品，市价会直线上升。授权给工业设计方，也能得到丰厚的利润。 如果作者死了，价格还会继续上涨，当然这个指望不了，周防祸害遗千年，一时半会不会因狗带而升值。 出云费尽力气，将周防的引退变成一场无辜的牺牲，脏水由他自己来背。 数年的市场追捧，加上完善的事后公关，周防的画作依然是收藏者们眼中的热门货。以他的作品为题材的奢侈品也依然受到欢迎。 当然这样一来，也就等于出云自断了写作之路。三五年内是不要想动笔了。 这是杀鸡取卵，但别无退路。出云没说，伏见也很明白，如果他们的小说不能恢复元气，那么情况还会更加糟糕。 丑闻在前，想要签约新人也非易事。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好取材，上次为了写妓女，差点被打断了腿。” 现任社长轻描淡写，看上去还是十分洒脱。 除此以外还开展了与社会资本接洽的文化运营，说白了就是写软文，或者说得好听些，叫做文化策划。过去周防不屑搞这些，但现在出云不得不做。 伏见觉得这很正确。出云不仅仅是个好作家，更是杰出的管理者。现在难关面前，不应当拘泥于文艺格调，能维持出版社的运营更重要。 两成股份也是安娜应得。但对他和八田的分股，他予以拒绝。 “让我考虑一下。美咲性格冲动，先不要跟他说吧。” 多事之秋。这样的决定可以理解。出云笑了笑，没再勉强他。 天气越来越冷，第一场细雪覆盖了喧哗的城市。 事态随着初雪的降临而慢慢平息。美咲神教的教徒们虽然被各种打脸，但是颜饭的力量大过天。更何况他们衷心喜爱的这个小姑娘，在最艰难的时刻没有表现出丝毫退缩，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勇敢，美丽，敢作敢当。有这些还不够吗？ 安娜被作为新人重新包装推出。这分散了媒体一部分注意力。她拿出了自己积攒起来的画册，周防教过她水彩，他的眼光确实不错。 安娜的图画绘本给H社挽回了一些人气。 尽管如此，江河日下的局面不会因为颜饭或少女的绘本而真正改变。他们的业绩依然低迷，连载的小说也因此饱受抨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所有人都说你好，你的所有不好也变成了好。 当许多人说你不好，再好他们也能找出攻击的点。为掐而掐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记者当然也没有放过这两个终于走到台前的作者。他们同居的事情被翻来覆去地含沙射影。甚至有报道用“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帽子，语带双关地讥讽H社蛇鼠一窝。 连大学生寝室也被歪曲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本事。 伏见不得不每天早起去清理报纸。有关的报道全部扔掉。 烦心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你们再怎么有名，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毕业。特别是八田，旷课多少节了。再这样下去我想帮他也是有心无力。” 艺术系主任把伏见找去谈话。 神特么思路，我又不是艺术系的学生，八田不上课为什么把我叫过去骂？ 伏见觉得很冤枉。 回去之后八田依然蓬头垢面在赶稿。 自从周防引退之后，他就陷入疯狂的写作状态。准确的说，应该是疯狂的瓶颈状态。 这场丑闻最大的受害者不仅仅是周防，还有八田。 美梦粉碎的疼痛比什么都可怖。 原来大家喜欢的并不是他的诗，而是安娜而已。 那些疯狂求诗的邮件在记者会后荡然无存。讨论版也不再用标题刷诗，粉丝一片寂然。偶尔冒出一两个帖子，发的是安娜的近照和她的图画绘本。 他们的小说作者一栏也从伏见美咲更名为伏见猿比古八田美咲。这是伏见一直期望的，如今变成事实，然而并没有给他带来分毫喜悦。 八田想用写作来掩饰内心的萎靡。别人或许看不出，伏见如果不能感同身受就太没有道理了。 没有人懂得他的诗，只要他懂就好了。这是八田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希望全世界都能感受那美丽诗句带来的光芒。可是光芒现在被辱骂和嘲讽淹没得荡然无存。 八田想写，很想写，他想证明自己。原本以为证明自己这件事早就已经完成，现在一切打回原点，并且开启HARD模式。 他看到有读者私聊他表示鼓励，邮件里说很喜欢他的诗作，希望他还能继续创作。 简直像汪洋大海里飘来的救命稻草。一定要抓住。 可是用什么来回报？他现在已经失去创作的能力。如鸟无羽翼，如伶人无声。 “呐，猿比古，我是不是很没用。” 八田在深夜的台灯下撕碎了最后一张稿纸。 不能哭，越是艰难就越是不能哭，不能低头。 伏见把他的脑袋拢到怀里。 “我来做。你先把毕业论文写完。了不起我们收手不干了。” 他说。 就当是噩梦一场。 宗像找过伏见几次。明确表示希望他能转投S社旗下。 “没记错的话，阁下的合约就快到期了吧。” 宗像一面推着眼镜一面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此光明正大的挖角，分明是狂妄，还要带上无懈可击的敬语。 这张人到中年的脸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风韵犹存绝不足以形容，风姿绰约或者可以描述一二。 伏见看着面前这张让女人都觉得羞愧的脸，突然想起周防离去时快意的笑容。 他无聊的好奇心又被点燃了。各种乱七八糟毁三观的玩意都涌上头。 “要签连美咲一起签。” 宗像对他的条件付之一笑。 “哦呀，为友情签约，这不是我的原则。” “啧。” “恕我直言。你的那位诗人，现在恐怕正处在最恶劣的瓶颈期吧。” 伏见移开了视线。 “庇护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一直这样保护下去，只怕他以后会成为地地道道的庸才。” “愤怒出诗人，这句话听过吗？” 伏见几乎是憎恶地望着他反光的光洁镜框。 “不需要着急。我静候阁下佳音。” 宗像没有再等他说话。文雅地点头离去。 他虚伪又完美的仪态背后，有着难以言说的高傲。那神情和周防分明不同，却如此相似。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噩梦。 噩梦却总在最冷的冬夜，在人最脆弱的痛苦时分强硬地造访。 伏见本来就轻的睡眠常常被八田惊醒。他睁开眼，看到八田大口喘着气。 “做恶梦了吗？” 八田不说话。汗从他脸上流下来。 伏见拉他躺下。他们十指相扣，希望如此可以度过长夜。 美梦已终，现在只剩下噩梦的灰。 他们犹如囚徒般，紧扣十指，期盼这狼狈的梦能尽快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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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Chapter 9 Only Love

过去伏见看电影或者小说，很讨厌里面主角遭遇挫折的阶段。虽然知道那是必须的铺垫，但是讨厌的心情无法改变。

他会选择快进。

现在的他想把八田的人生也快进掉。每一天都像在经历惨痛的电影。两人的身心都备受折磨。

八田的状态每况愈下。伏见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为了赶稿，他开始不顾质量也不顾风评。把过去的桥段拆装一下，改头换面又变成新内容。过去八田写稿，从来不会看这次更新有多少字，现在他每写一段就要统计字数。

好像写得多就意味着他努力过。

至于诗，他早就不再创作。因为根本写不出。反正也没有人看。

伏见甚至很希望读者能痛骂他，但是读者显然并不介意。这只是轻小说，每个作者都有拖延灌水的时候，他们早就司空见惯。

了不起就取消订阅，养肥再看。

八田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轻轻点一下的标签。

这是个轻浮的时代，人们喜欢轻浮的文学。他们没有理解作者的欲望，只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物是否在每一次更新里表现得炫目嚣张。偏偏这些轻浮的人群又是文艺市场里庞大的存在，他们给文学这条路铺垫了基石，却也筑起了巨大的屏障。

伏见其实是个很不会说话的人。因为不会说话，更别提逗笑别人。

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喜欢过他的女孩可以组个加强营，都是红着脸来哭着鼻子去。

认识八田之后，好像语言天赋点被突然激活了。跟八田说的许多话，过去他真的是一辈子都没说过。

或者说，也只有八田会捧他的场，发自内心地为他哈哈大笑。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定可以逗笑八田。就像冬天过去，春天一定会来。

他们的矛盾像无法快进的电影，终于在剧情必然处爆发。

起因没有别的，还是因为八田的稿子。

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呢？赶稿已经不再像过去是件文雅愉快的事情，它变成了黑洞和怪兽，时刻挥舞着利爪和獠牙。

伏见劝八田不要再这样勉强写作，但是八田不理他。

“现在只剩我们啊！连安娜都在努力，我怎么能不写啊猴子！”

确实，H社现在唯一能攒点销量的也只剩他们这部小说。周防之前签他们，就是因为H社新人断档。他们的大红大紫掩盖了管理上的所有问题。现在问题像毒瘤一个个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