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炆浑身一震,缓缓抬头。一撩下摆,单膝跪地,向一行深深一拜:“住持,我、我也知晓,我们不该如此。但是、但是若只牺牲两人,便能换得四十来条人命……”他羞惭地咬紧牙关,最后几字简直是生生从齿缝间逼出,“很是值得。”
一行攥紧手中佛珠,白眉如刀。
“这不是一场买卖,两人的性命与四十多的人命,何有高低之分?”
这时,阿蟾忽然动作了,争执中的一行与胡炆默契住口,转头看向他。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威势,令包围者不觉后退,人群微微骚动起来。
“停下,否则刀剑无眼!”
阿蟾没有理会,依旧步步上前。
墙上不知谁先动手,弓震弦颤,箭矢如急雨罩下。
阿蟾从肩头掀下外袍,以旋转之力绞住箭矢,手腕一抖,箭矢反震而出,射入墙头。轰然一声,一带矮墙崩裂垮塌,弓手们纷纷落地。扬起尘土,扑了他们满头满脸。
阿蟾对一行道:“这半月,多谢大师款待。叨扰许久,我们也该启程了。”
说罢,转身扶住裴戎肩膀,眄视乔紫怡,对方面色苍白,有些惧怕地低下头去。
“放了她。”
裴戎松开手臂,扳住乔紫怡的肩膀,像扔口袋一般丢了出去。
胡炆飞身扑出,将人接入怀里。
他抬头看向阿蟾,目光复杂,欲言又止。以为对方这般轻易放过乔紫怡,是念及他们这段时间相处的情谊,顿觉羞愧难当。涨红了脸,颤声道:“裴公子,多谢你宽宏……”
孰料,阿蟾根本没有给他哪怕一个眼神,而与身旁的“家弟”,情状亲密地私语起来。
阿蟾半搂着裴戎,呼吸吹拂顶发:“裴刺主,似乎对我的决定,不太赞同?”
裴戎道:“没有。”
苦海的行事准则中,有一项是“苦海的威严不容冒犯”。他在做事时,难免会遇见一些不识抬举,或是有眼无珠之人,照规矩是要给他们一些深刻的教训。
裴戎并不喜欢那种作为,只是习惯使然,反而对阿蟾混不在意的豁达行径不太适应罢了。
阿蟾见这个别扭的孩子,又在口不对心,想了想,道:“是我做错了。”
“毕竟裴刺主才是道器之争的主事人,我擅做决定,乃是越权之举。刺主要如何处置我,我皆认罚。”
裴戎有些难堪:“御众师……”
阿蟾摆了摆手:“御众师远在长泰城外,此处只有一名小小的苦奴而已,何来御众师?”
裴戎:“……”
一行环顾四方,见众人眼中皆藏着惶恐与敌意,胸腔里一颗火热的心脏,顿时寒了大半。
轻轻一叹,对阿蟾道:“罢了罢了,贫僧随您同去,且送尊驾一程。”
众人闻言,心惊肉跳。谁人不知,灵均寺住持不是凡人。若非有他布下阵法,守护佛寺。赤甲军早已破门而入,将寺庙血洗一空。
若住持大师离去,这灵均寺还能守得住么?
哀求声此起彼伏,恳求一行留下。
一行神色平静,跟随阿蟾、裴戎来到寺门前。然后,受到妇孺围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不知何人通风报信,本来藏在客舍里的柔弱妇人们,抱着孩童,堵在门口,纷纷跪地磕头。孩童哭声凄厉,分外凄楚心酸。
一个女童,紧紧抓住一行的袍角。
“大师爷爷,大师爷爷,您是要抛弃我们了?”
他们在以这样的方式,逼迫一行做出选择。
一行面容沧古,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但能从颤动的眉峰看出,他的心绪并不平静。
阿蟾对他道:“留下吧,带着你这么一把老骨头,拖累得很。”
一行哭笑不得:“御众师,说这句话前,您能算算自己的年纪么?”
阿蟾道:“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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