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舟先坐,我去稍作洗漱,换身衣裳再来!”奚鸿轩抖了抖脏袍子,又吩咐人备好酒菜。
沈泽川落座吃茶,待酒菜上来了,奚鸿轩也回来了。他着着簇新的酱色绸袍,入座亲自为沈泽川斟酒。
“久等,久等!”奚鸿轩摸了把脖颈间的皮肉,嘿嘿一笑,“还是待家里边舒坦,那牢房潮得不成样子,清洗完哪儿都爽快。来,兰舟,吃酒!这一次你可真没留情,再关几日,我就死定了嘛!”
“那也不至于,”沈泽川笑说,“吓唬吓唬你罢了,就为着咱们的情谊,我也不会下死手。”
“你可害苦了我!”奚鸿轩苦笑着埋怨,“我背上看着吓人,晚些还得唤个大夫来瞧瞧。你说你,缺那四百两,跟我直说不就成了?唉,非要绕这么一圈!”
两个人把酒言欢,一点也看不出半个时辰前的剑拔弩张。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奚鸿轩吃得差不多了,才用拭手帕抹了嘴,张开手臂瘫在椅子上,说:“你要钥匙,我也不是不肯给。可是兰舟,熊掌鱼肉不可兼得,齐惠连还给你,我也算丢了个依靠,不能再把钥匙尽数交给你。”
沈泽川吃得不多,搁了筷子,说:“这事我也对不住你,但是二少,有些事情也不是我编纂的,你出来打听打听,就知道那魏怀古真没安好心,一点也不想捞你出来。”
“我知道他们这些人都各怀鬼胎,”奚鸿轩擦着细汗,“但你既然能把我从刑狱搞到别处去,就说明朝廷也没怎么治我的罪,这是皇上的意思吧?”
“皇上力保你,刑狱也不能越职查办,你暂时停职归家,那考功司的差是办不了了。”沈泽川话锋一转,“我已把你送回了家,钥匙的事情大可再谈,但我现在就要见齐惠连。”
奚鸿轩扔了拭手帕,抚着肚子笑了笑,说:“钥匙的事情,现在就得谈明白。兰舟,你没干过买卖,不知道里边的门道,半点不比当官简单。那钥匙呢,拿着是能调出银子,可那都是死银子,拿出来迟早会花光,不如还是搁在里边,由我继续打理生意,以钱生钱多好啊。日后你需要多少,只管给我说个数就行了。”
他稳坐在椅子上,前头的喧杂声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了。这堂屋门窗大开,外边笼着墨色的垂柳像是一排挤在窗口往里瞧的吊死鬼。长夜岑寂,烛花微爆,那侍奉的仆从们也全部消失不见,仿佛只剩他们俩人。
沈泽川缓靠在椅背,说:“此一时,彼一时,出了那牢门,二少果真硬气了。”
“酒饱饭足,我惬意了,哪都不痛了。”奚鸿轩看着沈泽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还清醒着呢。我跟你说,齐惠连和钥匙没有二选一,你只能要齐惠连。只要你点头,我马上把人给你。”
沈泽川也不忙,袖袋里的小竹扇滑出来,他捏着上下掂量了一会儿,说:“咱们方才可不是这么谈的。”
奚鸿轩瓮声瓮气地回答:“生意场上瞬息万变嘛,适才你握着我的筹码,此刻是我握着你的筹码,商讨的事情自然也要跟着变一变。”
“我要是坚持两个都要呢?”沈泽川笑。
“那就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奚鸿轩轻拍了拍肚子,“我奉劝你,兰舟,别做那贪心鬼,常言道知足常乐,你已经拿走了四百万,我不追究,这已经够意思了吧?”
“钱还没运到手里,就不算我已经拿到了。”沈泽川没给他透露这四百万两分成两份由东北粮马道转运的事情,而是说,“路上也不好走,你比我更清楚。”
“押运通道我有,江|青山再能耐也不能时时都盯着下边。”奚鸿轩已然占据了上风,“我可以想法子把钱弄给你,我还是那句话,兰舟,这四百万我甘愿给你。可你得与我说几句实话,这次坍塌、涨水、疫病三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沈泽川说,“我早已与你讲过真心话,这些事情你得问薛修卓。我看这钥匙你拿得紧,我也不强求,正如你说的,想要联手,两个人缺一不可。这会可以把齐惠连给我了吗?”
奚鸿轩推开椅子,起身说:“我早叫人去接他了,你等了这么几日,不着急再等这一会儿。”
他大腹便便,迈着步子消食,像是在考虑什么,最后走到了门边,跨了出去,喊道:“人呢?”
外边的侍从低声答了句什么。
奚鸿轩没听清,便就势走下了阶。他下阶又走了几步,院内死寂,他猛然回身,喝道:“关门!”
堂屋大开的门顿时紧闭,窗子“啪”地落下挡板,眨眼间把堂屋封了个彻底。夜风萧萧,凄柳摇晃,数道身影渐浮出夜色,把堂屋围得水泄不通。
奚鸿轩恨得咬牙,撕破伪装,说:“沈泽川!你还想要回齐惠连?贪心不足蛇吞象!把老子当成傻子摆布,今夜我就要你的命!”
他再退几步。
“把奚丹那吃里爬外的东西拖上来!”
奚丹早让人捆绑结实,奚鸿轩见了他,先照脸一脚,把人踹翻在地,接着一顿猛跺。
“我叫你卖主求荣!贱胚子、烂骨头!忘了你爹娘老子都在我手里边,今夜我就要你们一家跟着他共赴黄泉!”
他说着眼中已满布恨意。
“再把大夫人也拖上来,她背着我与这下贱胚勾搭成瘾,还以为我不知道吗?奚丹,凭你这豆大的胆子决计不敢背叛我,可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叫人拿捏住了,干下这样背主谋财的勾当,你怪谁?贱!”
奚丹被他踢得满地打滚,哀叫连连。那大夫人腿软,被人扔在跟前,啼哭不止,不住地央求。
奚鸿轩由着她抱住自己的腿,看着她,阴冷地说:“他要害我性命,你知不知晓?你知道,你还要跟着他,你是不是已经盘算着怎么跟他远走高飞?我此生待谁都不如待你,情用了十分,命给了八成,你就这样待我。”
奚鸿轩拖拽起大夫人,一双眼里赤红。
“奚固安抢了你,我把你抢回来,让你尊荣不减,金玉不缺,心头肉似的捧着,你……你啊!”奚鸿轩恨到心头滴血,“你跟他走吧,我今夜就送你们走!”
奚鸿轩冷冷地搡倒她,啐了一口,狞笑着说:“拔刀!剁碎了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省了今夜的下酒菜!二爷有的是钱!”
他从怀里,从袖中掏出大把的金银块,摔在地上滚得“叮当”乱响。那钱声碰撞里,奚鸿轩踉跄几步,哈哈大笑起来,泪流满脸,逐渐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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