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惊蛰策马飞奔在路上,他已经绕开了东边山林,正跑在回程的道上。有丁牛六耳这群人做遮掩,禁军大半兵力都要被拉住,剩下的还要在茨州南侧和沿途村镇里留守,他就是漏网之鱼。
雷惊蛰只带着傻小子历熊,其余人都没有要。他肯带着历熊,也不是信任历熊,而是这小子够傻,又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最听话不过,有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雷惊蛰骑马,历熊就用脚跑。他跑起来气势汹汹,跟在雷惊蛰马后毫不吃力。他们已经跑了一宿,历熊还在天真地等着跟人会合。
“喝口水,”雷惊蛰勒马时把水囊扔给历熊,“今日就不在路上休息了。”
历熊拧开盖,一口气喝了个大半。
雷惊蛰见状,骂道:“你这蠢崽!此刻喝完了,晚上喝什么?一肚子水,等下还要闹着撒尿!”
历熊抹着嘴笑,拍了拍肚子,说:“我不撒尿,哥,我跑一跑就没了!”
雷惊蛰把水囊挂回马背,说:“饿了么?”
历熊摇头,说:“昨晚塞得多,肚子还满着呢!咱们回了洛山,正好能吃肉。”
雷惊蛰便不多留,带着历熊继续赶路。他们在敦州有帮手,敦州驿站能够飞传情报,调动还在镇守洛山的匪兵。雷惊蛰赶得这么急,还有个顾虑,他是要在丁牛六耳这群人被捕的消息传回去前先赶到,否则一旦消息先到,他在洛山常年建立的威信就会坍塌一半,再想调人,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易了。
路上的盘查逐渐松懈,没有边水镇方圆十几里那么严格。禁军的队伍越来越少,等到雷惊蛰过了菜田屯,就再也看不到禁军的身影了。夜里他们才在条溪边休息,历熊叉了几条鱼,烤给雷惊蛰吃。没有作料,也没有香草,这鱼吃起来又腥又苦,但历熊吃得很香,吃饱了倒头就睡。
雷惊蛰没敢留篝火,用土盖掉了。他一天一夜都没有睡觉,逐渐支撑不住,靠着树,也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雷惊蛰忽然惊醒,他先是撑着地面,静气凝神地听着林中的动静。
今夜风有些大,刮得枝杈摇晃,传来一阵阵的叶涛声。历熊还在睡,鼾声如雷。雷惊蛰听了半晌,虽然没有听出异样,心里却已经起了怀疑。他用脚踹醒历熊,打着手势让历熊去牵马。
历熊解缰绳的空隙里突然想撒尿,他白日里没停,晚上又直接睡了,这会儿忍不住,对雷惊蛰小声说:“哥,我想撒尿。”
雷惊蛰啧声,冲他比画着要抽他的姿势,示意他赶紧。历熊就转到树后面,松了裤腰带。水声淅沥,雷惊蛰一直不见动静,稍放下心来。他拉着马,在马呼气时骤然又想到不对,怎么连声鸟叫虫鸣都没有?
历熊还没解决完,就听雷惊蛰低低地喊道:“走!”
历熊“欸”一声,手忙脚乱地系着裤腰带,撒腿就追。雷惊蛰狠抽着马鞭,在树影里乱冲,那被风推晃的树杈犹如张牙舞爪的鬼,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雷惊蛰跑出了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汗,背上被风吹得凉透了,他甚至顾不得回头看历熊,只想赶紧离开这林子。座下的马跑得疲累,不论他如何抽打,都没有白日的速度。
脚步声,脚步声从周遭轰然踏来,雷惊蛰像是被什么震动地面的东西追赶。他一头撞破树网,冲出了林子,却跟着强勒住马,喘着息,定定地看着前方。
萧驰野的衣摆被风吹向后方,他肩头停着正歪头的海东青。那夜色似乎是从他背后铺开的,沉甸甸地淹没了雷惊蛰的手脚,使得雷惊蛰动弹不得,整个身体都僵直在马背上。
雷惊蛰喉间逸出嘶哑的声音,他反应过来想要掉头,可是周围全部都是禁军。萧驰野有意把人藏在林中,让雷惊蛰根本猜不到他带了多少人来——这是对雷惊蛰最初欺骗他们的回击,让雷惊蛰同样尝到了那种被戏耍的荒诞感。
“跑起来啊。”萧驰野沉声说道。
雷惊蛰松开缰绳,把双手抬了起来,说:“你赢了,我甘拜下风。”
浪淘雪襟甩头嘶声,萧驰野没有说话。
雷惊蛰缓慢地滑下马,一直抬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鱼死网破的念头。他像是非常识时务,落地后解掉了腰侧的佩刀,看着萧驰野,俯身放到了地上,随后说:“我们还能谈谈。”
萧驰野饶有兴致,说:“你说。”
雷惊蛰平复着喘息,在寒光包围里,鬓边淌着汗珠。他说:“你要回离北,不会久居茨州,现在杀了我,也不能阻止洛山土匪卷土重来,反而会让如今才稳定的敦、端两州陷入乱局。不如放我一马,保持两州局势安定,给茨州留出充足的时间重建守备军。”
天空中传来乌鸦的叫声,猛抖擞精神,展翅突进风中,扑进了树涛间。底下的气氛也随之紧绷,雷惊蛰一直看着萧驰野,像是要证明自己有把握,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萧驰野抬起手掌,落在了腰侧。
他们两个人对峙着,在猛扑撕乌鸦的刹那间,雷惊蛰遽然用脚颠起刀,甩掉了刀鞘。他一个前滚翻,紧接着双腿爆发出强劲的力道,整个身体都随之弹起,刀已经劈向了萧驰野的门面。刀锋悍然相撞,在巨力抵抗间擦出火花。
数日的酷热在风里消散,白天还晴空万里,此刻已经阴云密布。几点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跟着暴雨忽至,像是不耐暑热的老天爷冲刷着脏兮兮的天地。
历熊跟丢了雷惊蛰,他绕了许久,终于在雨里听到了细微的打斗声。他用力地拨开枝叶,踩着泥水追了过去。他滚出来的那一刻,正与持着刀的禁军对面。他手无寸铁,眼看雨帘外的雷惊蛰落于下风,情急间大喝一声,竟然转身抱住碗口粗的秃头死树,抡了起来。
“大哥!”历熊像是蛮撞的猛牛,力大无穷,把这一面的禁军冲得七零八落。
萧驰野岂料历熊有这样的力气,被那挥来的树晃开了身体。雷惊蛰已经中了刀,见机马上退到历熊身边。历熊天生异力,比萧驰野还要骇人。他抡着树,挡着那些刀剑,喊道:“哥!我背你!”
雷惊蛰跳上了历熊的背,历熊抵着树,大吼一声,直直地撞开豁口。他根本不怕刀剑,也不怕萧驰野,初生牛犊都是这样的脾性,他眼里只有大哥雷惊蛰!手臂上挨了刀子,历熊也不觉得疼,他踹翻前方的人墙,顶着暴雨背着雷惊蛰狂奔起来。
雷惊蛰淌着血,染红了历熊的背。
历熊擦抹着脸,哭道:“哥!你不要死!”
雷惊蛰不是认命的人,他在端州朱氏那里待得不痛快,亲爹负了他娘,他便给自己改了姓,从此叫做雷惊蛰。他在洛山时几次遇险,都能等来转机。可是萧驰野就像是这夜突如其来雨,是他意料之外的绝境。他觉得自己气数不该绝,但是无法控制地看着局面倾斜。
“他妈的……”雷惊蛰捂着伤口,说,“你闭嘴!”
历熊听着背后的马蹄声,咬紧牙仰面飞奔。他跑得快,这小子真奇了,普通马匹都追不上他。然而萧驰野的浪淘雪襟本就不同寻常,眨眼间已经撵到了两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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