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回了一礼。这会儿树间的鸟雀正在叫,天气和煦,他身着僧衣,立在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大小的水洼中,竟叫人恍惚里分不清天上人间。
“施主,”既然学着师父的模样,对乔天涯缓缓颔首,“施主有佛缘。”
乔天涯觉得有趣,道:“我年少时,也有和尚这么讲,然而我到今天也没遁入空门。”
既然看着乔天涯,他安静时有种出尘的气韵,但那不是所谓的不食烟火,而是天成的超然,小和尚干净如此,他用一双眼睛旁观人世间。
“绿水无忧,因风而皱;青山不老,为雪白头①。施主的因已经有了,缘还会远吗?”清风吹起既然的僧衣,衣摆垂到了水中,他轻轻拍了拍手掌,在纯真里正色无比,像是笃定了乔天涯的去路。
乔天涯在清风里听到檐下的铁马摇晃,他转头看见姚温玉坐在那里。姚温玉的衣袂顷刻间随风而动,竟与漫步在水洼白云中的既然有相似之感。
既然走到阶前,没有对姚温玉行礼。他在“当啷”的铁马声里,端详着姚温玉,最后摇摇头,说:“我治不了你的腿,即便我师父在世,也治不了你的腿。”
姚温玉的手指盖住腿上的虎奴,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②。”
这世间因缘聚合变幻无常,姚温玉已经不再执着于这双腿,他早在回答出那句“我仍是站着”时就给予了自己超脱。他站坐没有差别,他既是他,他亦是他。
既然叹息,道:“别人要我讲佛语,你却与我讲佛语。向死而生,你看到了尽头,何必停留在这里?与我去山里吧。”
姚温玉说:“我心中还有万相。”
既然看着姚温玉,抬指点向乔天涯,说:“你心中还有他相。”
风吹着姚温玉的衣袖,腕间红线轻轻滑动,他说:“所以我仍旧是个凡人。”
因缘妙不可言,究竟是什么时候?或许是牵线的那夜,或许是那声“我恨死你”,或许是更早,早到春意萌芽的三月天。乔天涯,乔松月,他是留痕的燕。
姚温玉明白世间一切皆虚妄,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弹指一瞬,极快就会消失在无尽长河中。姚温玉,姚元琢,他是化泥的叶。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既然微歪头。
姚温玉看向沈泽川的院子,微微一笑:“你已经成全了我。”
* * *
边郡的黄沙拂动军旗,戚竹音摘掉头盔,口中都掺杂着沙砾。戚尾递来巾帕,她不能像男将那般脱甲就擦,只能顶着炎热,克制地擦净面颊。
“端州的军报来了好几封,”戚尾说,“交战地的也来了。”
“交战地就是陆广白,无非是关于边沙骑兵退兵一事。”戚竹音放下诛鸠,挪到墙后边乘凉,“端州就是萧驰野,说说吧。”
戚尾这才拆开私信,给戚竹音读了一遍。
戚竹音原本叠帕子的手一顿,她看向戚尾,重复道:“把青鼠部的领地给蝎子?”
戚尾谨慎地再看一遍,确定无误后,才点了点。
戚竹音那点满不在乎的神情逐渐收敛,她肩上的甲算轻的了,但是戴久了仍然沉得肩痛。她说:“拿笔,现在给萧驰野回复,我不同意。”
青鼠部是启东守备军打下来的,这个地方戚竹音用不到,她可以让给离北或是中博,但她不想让给蝎子。海日古占据青鼠部的领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门口从此有了看门蝎子,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反咬的蝎子。
萧驰野收到戚竹音的回信是意料之中,他枕着手臂,对身侧的沈泽川说:“启东的地势造就了优势,向东扩建就是削弱边郡的重要性,天妃阙和锁天关两大‘门板’也要就此失去作用,这件事很难让大帅点头。”
沈泽川都要睡着了,道:“离北肯跟回颜部建立从属关系,铁骑因此得到了糙茶的利益,边郡向外增加领土对于启东而言利大于弊,这在以后也能减轻大帅的军费负担。”
行商从互市往港口卖的糙茶有大半都来自回颜部,这笔钱沈泽川都回馈给了离北铁骑,要知道,铁骑的消耗装备的速度可谓是天下第一。
沈泽川想到这里,瞌睡就减轻了。他不能随意地翻身,只能跟萧驰野一样仰着,继续说:“仗能打一辈子,那下辈子呢?”
“下辈子,”萧驰野把信罩在面上,叹气,“下辈子还是生在离北好了。”
两个人躺着,廊下的丁桃和历熊带着既然砸核桃,男孩子们嬉笑不停。烈日下的虫鸣聒噪,一声一声。
“阿木尔用一辈子都没有统一十二部,”半晌后,萧驰野说,“老爹以为他能成为大君。”
“你不懂阿木尔没有成为大漠大君的原因,”沈泽川偏头,“我可以偷偷告诉你。”
萧驰野拿掉信,侧过身,热得发懒,只发出:“嗯?”
“因为离北有萧策安。”沈泽川抬起眸,望着他,“你想渡河东进,去找阿木尔。”
萧驰野忽然盖住沈泽川的眼睛,天这么热,他凑近了,低声回道:“妻甚懂我啊。”
沈泽川唇角微扬,有点小得意。
萧驰野喜欢这么看沈泽川,垂着眸,忍不住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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