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走近书桌,月影正往西移,青白的月光落在墨痕未干的宣纸上,他凝神细看片刻,有些惊讶。
不仅仅是因为老前辈满纸端庄秀丽,一笔一墨引人入胜,更是因为画中落款——
云衍。
黑黑隐隐觉得这笔墨韵致和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见过,他试着用手指轻触画纸,顺着月光描摹笔墨。
闭上眼的一瞬间,眼前出现零碎散乱的画面,浮光掠影的闪过熙熙攘攘的院落、鲜衣怒马的少年、酣畅淋漓的笔墨,转眼花团锦簇门庭若市变成兵荒马乱火光冲天。
一屋子的画被大火烧尽,画师的十指被人切下,筋骨尽断皮肉分离,十指连心的痛不及心疼半分,他看着冲天的火光化作灰烬的笔墨浑身颤抖,哭到心口撕裂嘶哑无声,光秃秃的手还被人按在画纸上,以血描梅。
画面又一转,早已身死的画师魂归老宅,成为地缚灵在残垣断壁里翻找自己早就不存在的手指。
黑黑再睁眼时,下意识的握紧自己的手,清晰感受到手指的存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云衍,云衍……黑黑顿觉心神清明,记起这个落款出处的他不自觉飙了句脏话——
妈的!这也太巧了吧!
看宣纸上的墨痕已干,他小心翼翼的将画卷了起来,穿墙而出火急火燎的朝西城飘去。
……
西城椿树胡同的徐家老宅夜里只点蜡烛不点灯,屋主人名叫徐放,在自家四合院外腾出一间空屋,经营了一所整容诊所,这家整容诊所和别处不同,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关门,从无例外。
徐放每天打烊后,就潦草的吃晚饭,下午六点准时躺下睡觉,子时过后爬起来穿好白大褂,备好冥火针线,五点关门的诊所又悄悄的营业了,预约好的另一波顾客开始陆陆续续出现。
这一波顾客,和白天里的自然不同,他们来自阴间。
顾客残缺的部位各式各样,大多是车祸坠楼这种意外事故,有些都被碾成肉泥了,修补起来很耗心神,徐放甚至遇到过溺水身亡的,被泡膨胀了找他按摩调理、消肿减肥。
这些溺水鬼发誓不瘦下来不投胎,因为当下很多肥胖症患者前世都是溺亡的。
补魂的活儿太辛苦,徐放祖上是怕杀业太重断子绝孙才接了这活,传到了徐放这儿,他本人根本没有娶媳妇传宗接代的欲望,故也不积极,一晚上最多只接两单,预约的鬼太多,只能排号,甚至出现了黄牛。
这晚,徐放送走最后的顾客,照例把小诊室四角的蜡烛熄灭,看窗外明晃晃一片,知是半夜里落了雪,一时兴起在炉里温了酒,准备假风雅一回到廊下自饮自斟等天亮。
今年二十七岁的他孤家寡人一个,乐得自在清闲。
徐放推开窗,细细密密的雪落入屋中,雪光映照的光景倒和卧室里那半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是半幅呢?
徐放小时候听太爷爷提起过,当年十五岁的小公子戚云衍凭《晚江密雪踏梅图》名动冬城,两年后戚家得罪了官家人,戚云衍的画作被一把火烧了,有画痴冒死藏着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把临摹的画作交了出去才得以保全。
改朝换代后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值千两黄金,可惜后来画作落到盗匪手里,分赃不均争抢过程中撕扯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在徐家这,另一半早不知所踪了。
徐放不是懂画之人,却自小和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有不解之缘,当年连路都走不稳的他常常盯着这画发呆,太爷爷说这是机缘,索性把这画挂他卧室里,这一挂就挂了二十多年。
他每次烦躁不安时,面对这幅画就能平静下来。
有些东西,相处久了,就变成一个刻在骨子里的念想。
炉子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徐放收回心神准备去温酒,突然肩膀一绷——
有人,不,有鬼来了。
第8章 画师
黑黑从风雪里来,带着一身清寒进屋。他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将画护在怀里,没让风雪浸湿半分。
徐放回过头,看向雪光中抱着画卷戴着狐面的鬼,声音清冷干脆:“有预约吗?”
黑黑也答得理直气壮:“没有。”
徐放看了这厉鬼一眼,知道对方是自己惹不起的大佬,却依旧不动声色:“那请回吧。”
黑黑比他更镇定,将画卷往桌上一放:“有个委托你肯定感兴趣。”
对峙片刻,面对这个级别的厉鬼,说徐放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但他补魂师的架子在那儿,得好好端着。
“抱歉,预约已经排到明年了,所有鬼都等着修补好了风风光光投胎,我这儿的规矩是不允许插队。”
黑黑一听这话就想笑,明晃晃的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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