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人这种事情,卫天璇只是口上说说,同样都是矜贵的小姐身,她哪里做得来这等事情?充其量将殷仪带到了山贼的后院便甩甩不管了。这王虎原先也是有妻有妾的,再加上强抢来的民妇,后院里可有不少他的女眷。这人在山贼窝里住久了,性子也开始大变,就算原先个温婉的,一段时间后也被整成了河东狮,她们也是明白,这地方最能依靠的就是大寨主王虎,因而千方百计地讨好他,将自己留在心。只不过,男人向来薄情,这一有了新欢,可不管旧爱的脸色。
最好的东西总是要留给最新的夫人,王虎的一道命令,便将自己曾经的心头好给赶了出去,跟其他的奴仆挤在一起,而殷仪则是一个人住在宽敞的院子,被山窝窝里的人好吃好喝的供着。王虎一门心思想着娶了这殷家的大小姐,可偏偏隔壁连环寨的人因为前些时候人被卫天璇杀了,带领着人马番五次地攻打着连云寨,想要讨回一个公道。两个山寨结仇的时间也不短了,在寨子里缺东西的时候,除了下山入城去打劫,也便是到对面的山头去抢劫些,王虎一听自己的人马和物资好几次被对面的给截胡,他哪里能忍?提着自己的穿环大刀,就要去跟连环寨的大战几场,一时间也顾不得被扔在了后院的殷仪。
大宅院里的妻妾们勾心斗角,山贼窝里的女人没有那多弯弯道道,只不过她们行为泼辣,这原先个争风吃醋的人聚成了一团,提着木棍气势汹汹地就往殷仪住的院子里面赶。伺候的活交给了别的人,譬如殷仪的小丫鬟,可卫天璇并没有离她太远,整天枕着臂睡在了茅草屋上。听到了动静后,往下瞥了一眼,瞧见的就是这种阵仗。还真有几分山贼婆的气概啊!卫天璇在心感慨了一声,见着穿上了一身荆钗布裙犹不改颜色的殷仪,她没有立刻落下去,只是看好戏似的瞧着事态的发展。
说实话,对殷仪,她是抱有一种微恼情绪的,明明她可以不进入山贼窝。进了山贼窝就算了,连挣扎都没有,在王虎那山贼头子说要娶她的时候,还满口答应。这大小姐是在城过惯了好日子,想到山贼的营地里体验生活的艰辛吗?一个人生闷气一段时间,可偏偏人家殷家大小姐就像是个没事人!
泼水、抓头发、打脸,没有武功的女人之间要是打起来,也不过是这种伎俩。殷仪站在门口,只消望上一眼,那威严的气势便迫得人往后退了一步。气场这种东西,大约还是天生的吧,有的人就算是不施粉黛,也能瞧出一身的清贵气,与山贼窝明显格格不入。
“哪里来的野女人,竟然勾引我们大当家的!”这一叉腰,一指着殷仪鼻子破口大骂的,是王虎从山脚下抢来的一个寡妇,她没有做任何抵抗就屈服了,当了王虎的妾室还跟其他年轻的小头目眉目传情。
“我们小姐稀罕你这破寨子?”小丫头听了主子被骂,一下子忍不住了,也开口讥讽道,“等我们先生带领兵马来把你们山寨夷为平地。就一个土匪头子,还想娶我们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不要脸!”
先生?哪个先生?这殷家的小姐被抓来也有四五日了吧?那驾车的车夫已经逃了回去,不存在城人不晓得此事的情况,怎么殷家始终没有个动静?怎么说也是云州的首富,家里难道不养一些武师的么?卫天璇心暗忖道,眼见着那底下的一群女人骂不过,就要动起来,她脚一蹬,整个人在半空旋转了一圈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上,一只握住了那朝着殷仪二人身上砸下去的棍子。
“你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给我滚开!”这女人真把自己当压寨夫人,瞪着卫天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大当家的派我来保护殷家大小姐。”卫天璇将棍子往旁边一甩,耸了耸肩膀,露出了一抹无辜的笑容,“大当家说了,如果有谁敢欺负这位新夫人,就把她关押到地牢里,拔了舌头砍了双脚。”
这山贼窝的酷刑是用来惩罚那些个不听话的人,王虎的夫人们也听过那些个事情,可不止是山贼小喽啰受惩罚,就连他抢来的那些个不听话的女人也被酷刑折磨致死。这会儿听卫天璇提起了这事情,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咬紧了牙关不住地打哆嗦。她们只想在山贼窝过着衣来伸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哪里想变得那么惨。
“你们请回吧,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大当家的,但是下一回的话——”卫天璇没有说下去了,只是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露出了一抹与话残酷之意明显不符合的盈盈笑容。到底是胆怯的女人,要真是那般刚烈,哪可能还活在山寨?卫天璇看着那群女人气哼哼地扭身走,这才转过身,对上殷仪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来干什么?要不得你假好心!”小丫鬟一见卫天璇,立马就气急大声道。她可没有忘记,就是这个女土匪将她的小姐抢上了山,跟其他的山贼一样是坏胚子。她张开了双,就像是母鸡护卫小鸡仔似的,将殷仪挡在了身后,圆鼓鼓的眼充满了对卫天璇的敌意。
“我当然是来保护你们家小姐啦。”卫天璇笑嘻嘻地应道,目光从护住的小丫头身上重新移到了殷仪的脸上。脑海骤然浮现的画面只剩下了破碎的暗影,殷仪的面容仿佛与其他的人重叠了。尚云梦?卫天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地甩了甩头,将那残影给驱逐出去。她定睛看着殷仪,不言不语,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刻在心。
“谢谢。”殷仪回视卫天璇,微微一笑。
“小姐,你怎么谢这个女山贼,她也不是好人,要不是她,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掉到了山贼窝来!”小丫头气哼哼地看着自家的小姐。
卫天璇眯了眯眼,轻声道:“不用谢。”她当然知道殷仪谢什么,有太多的问题想要询问殷仪了,只是这个聒噪的小丫头在,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我夜来。”卫天璇喃了喃唇,无声地开口道。殷仪的目光微微一变,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看着那纵身跃上了屋顶的人。她知道卫天璇一直在那个位置躺着,是在看天际的浮云?是在看重叠的山峦?是在向往着那不可能抵达的远方?一个好人家的女子决计是不会当山贼的,更何况以她的武功,胜过了山贼窝的所有人吧?
“小姐,你在看什么?”小丫头顺着殷仪的视线,也看到了那懒洋洋的人,翻了个一个白眼,赌咒一声道,“迟早掉下来摔死。”
“对了,小姐,为什么要感谢她?我们要不要给云州城传信?都好几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老爷的身体抱恙,可是先生他难道不能来吗?”
“好了,别说了。”殷仪叹息了一声,堵着了小丫头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她出行自是有自己目的的,到山寺替卧病在床的父亲祈福是一个原因,还有其他的计量。府的那些人呢,都将她当做傻瓜一般,还以为她当真被蒙在了鼓里?
山贼营地的夜,比城的各家各户都要热闹一些,更何况在与对头打斗时,赢了一场,抢夺了不少的粮草。前方的营地里通宵达旦的饮酒,寻欢作乐,而后院则是相对清寂了一些,知晓了王虎不会到来,小屋子里都灭了油灯,只剩下殷仪屋那如同萤火的一点亮芒。小丫头是困了,捂着唇一连打了几个呵欠,见到自家的小姐躺在了床上后,她也摸索着在外边的小榻上睡了,连卫天璇什么时候潜进房间都不知道。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飒飒的秋风吹拂着山间的草木,将那此起彼伏的秋虫声传到了人的耳。殷仪早已经掀开了被子爬下床,她望着笑容灿烂的卫天璇,一时间没有言语,只用一双横波目望着她。
“像是在偷情。”卫天璇小小地嘟囔了一声,她偷觑了殷仪一眼,烛光照亮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窗间的缝隙溜进来的几率风,吹拂着她披散的墨发。卫天璇怔了半晌后,用捂着唇轻咳一声,又问道,“你要跟我离开这个山寨吗?”
殷仪启唇一笑,摇头道:“不。”
“为什么?”卫天璇好奇地问道。
殷仪偏头瞧着小丫头睡得地方,压低声音应道:“因为山贼营地的日子很是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卫天璇一脸惊诧,她可不知道这一回事。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又道,“所以让你嫁给山贼头子王虎你也愿意?”
“有何不可?”殷仪盈盈一笑,她对上了卫天璇的眸子,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劫持我上山的就是你吧?连云寨不可多见的女山贼。”
卫天璇语塞,确实是她带领人马劫持殷仪的。“可是在山下我已经说了救你走。”卫天璇给自己辩解道,“是你不愿意。”
“那你为什么要做出劫人的事情来?”殷仪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卫天璇。她对面前这个没见过多少次的女人,有一种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亲近,便是跟自己的父亲也不曾有这种感觉。
在过往的十多年,她大多数时候是觉得孤寂的,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可是见到了卫天璇后,她内心的某一处,竟然奇迹似的被填满了。她想起了那一日,外头是山贼们粗俗不堪的骂语,而她握紧了一把匕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帘子被掀开的那一刻,她送出了的匕首,紧接着才看到那张布着盈盈笑容的灿烂面容和那一双如同星辰般光辉璀璨的双眸,她有些庆幸,幸好自己的匕首被打落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她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依靠的。
还没等卫天璇应答,殷仪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山寨当山贼?以你的武功,想走就走吧?何必留在这一处。”
“我——”卫天璇一下子被问住了,难不成回答她在山寨是为了等她殷仪的出现?避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眸,她岔开了话题,低声道,“你要是想离开这山寨,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带你回到云州城的。”
“这种事情不必着急,云州城也没有什么好去的。”殷仪淡淡地应道。
“难不成——”卫天璇抓住了脑海的一种猜测,“难不成你是以身犯险,再与外头的人里应外合,除掉这个困扰百姓多时的山贼营地?”要不然一个大小姐怎么要留在营地里?要不然怎么同意与王虎成亲?要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来救她?
殷仪撇了撇嘴,眉眼间多了几分不屑:“我可没你想的这般高尚。”
“那是为什么?”卫天璇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夜深了,你该回去睡了。”殷仪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卫天璇微仰着头轻快一笑:“我是服侍你的小山贼,便是住在你这一处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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