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知道她们是天一宗的又如此称呼长离,必然也是修士,而行踪不被她们察觉,修为必然在长离之上,长离是小鬼,那她身为徒弟就是小小鬼。
那女人闻言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叹道:“你可不是小鬼。”
“那我是什么?”钟明烛好奇地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话音刚落就见对方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
“你是小畜生。”她慢条斯理,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楚,“歪理邪说一套一套,想不到天一宗如今也是,啧啧……”
从她的话来看,似乎是进城后所做的一切都被她看到了。
钟明烛怒了,正要发作,眼珠一转忽而笑道:“那我称呼你一声前辈,你岂不就是老畜生。”
她把“老”字咬得分外重,果其不然,那女人刷地沉下脸,指着她鼻子,俨然是要骂人的架势,钟明烛正待着反唇相讥,却见对方深吸一口气,龇了龇牙又转向长离,道:“听说就是你伤了千面偃那狗贼?让我见识一下啊。”
话音一落,她闪电般伸手向长离肩膀探去。
长离早有准备,自从那女人进来她就一直注意着对方,就算她和钟明烛吵架时也不曾松懈,右肩稍沉正欲拔剑,却发现对方无形中封住了她抬手的动作,便只能后退试图挣脱出一丝间隙。
那店伙计正呆若木鸡看着她们,她不能用法力驱剑。
那女人竟也跟上来,长离退一分她就进一分,长离退一尺她就进一尺,面上一直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最后,长离的后背抵到了墙壁,无路可退,那女人的手也搭上了她肩膀,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似有千钧之重,她用尽力气,被按住的肩膀仍是纹丝不动。
就算这样,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都没有出现一丝波澜,与那女人对视,没有畏惧也没有愤怒,就像是绝源之水般平静。
“动作是太慢了,表情倒是有趣,不怕吗?”那女人低头打量着她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突然促狭一笑,将细长的布包往地上一立,探手去摸她的脸,口中喃喃道,“一点都不像吴老狗的徒弟,这脸该不是假的吧。
指尖还未碰到那张脸,她突然注意到长离移开目光,往她身后看去,被她当作死水的墨瞳中竟有什么一闪而过。
似乎是惊?
可她还来不及多考虑就觉得有什么重重的撞上了后脑,木屑四散,她被砸得偏了偏头。长离趁此机会从她的禁锢中挣脱出来,瞬间拉开距离,站定时,剑已在手。
她顾不上理会长离那蕴含了天一宗上乘剑法的起手,捂着后脑,眼里喷着火往后看去。
哐铛一声,钟明烛将手里的两截断掉的凳子腿丢地上,朝她勾了勾嘴角。
而杵在门口的店伙计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看那女人又看看钟明烛,张了张嘴又合上,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觉得今天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先是一个浑身透着贵气的女人抢别人的东西吃,吃完还要像个登徒子一样调戏人,以他的眼力自然不可能看出两人的细微动作,在他看来就是那红衣女人一把将白衣姑娘推到墙上还想去摸她的脸——动作和那些走孔武路线讨姑娘家欢心的公子爷如出一辙,而白衣姑娘拔剑也被他当作是恼羞成怒,店伙计跑堂多年,类似的情形见过不少。
再就是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竟抡起圆凳就往人脑袋上砸,这其实是店伙计如此震惊的主要原因。之前那少女虽然和那女人吵了几句,可客客气气笑里藏刀怎么看都是斯文读书人做派,同来的白衣姑娘被欺负了,伙计以为她顶多再骂几句,结果下一刻就看到她目露凶光二话不说抄起圆凳便抡上去。
就是地痞流氓约架砸东西都没那么干脆凶狠啊!
而且这可是上好黄花梨木做的凳子,竟然被她砸得粉碎,伙计一时都不知道该惊叹这不说话时候散发着书卷气的少女力气竟这么大,还是那女人的头怎么比石头还硬——吃了这一下看起来连皮都没破,换做是其他人怎么也得去奈何桥边逛一圈。
咚咚咚,有人往这跑来,伙计一看是掌柜,知道他听到动静来看发生什么事,连忙侧身让他进来,然后便听得哗啦啦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回头一看,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脸色再度变得惨白,临街的窗户连同栏杆一同碎的七零八落,屋里三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约莫又是遇到了什么江湖大侠的爱恨情仇吧,他哭丧着脸,心想客人是自己领进来的,不知道月饷要被扣几个月,这时,桌上一点光泽跃入眼中,他一瞧,竟是两锭银子。
白花花,沉甸甸,别说碎一张凳子,破一扇窗,就是整个雅间都被砸稀巴烂,用来赔偿都绰绰有余。
果然天仙一样的美人心肠也好,和那些砸店不赔钱的草莽不一样,他不知道是哪个人留下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那个一个字都没说过的白衣姑娘,虽然冷着脸,不过另外两个都在气头上快打起来了,估计是顾不上的,还是她最有可能。
钱的确是长离留下的,因为她需要带钟明烛破窗而出,损坏他人的东西需要赔偿,这个规矩不止凡间有,修真界亦然,所以当那红衣女人挑起那长棍状物品抖开布条而伙计又看往别处时,她自储物戒中挪出银子,一把扯过钟明烛就往外跳。
上一次回来后风海楼说在凡间一般两块就够了,太多会惹人怀疑,所以她这次只给了两块。
钟明烛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睛一花,只觉一道凌厉的寒光险些点上自己鼻尖,却被长离一剑荡开,待她站定,发现自己已被推到街边角落,而长离已然和那红衣女子缠斗起来。
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双方都压制着修为,一红一白,身影翩跹,兵刃交错不绝,看起来倒真的像是江湖人切磋。就算不经意间有灵气泄出,顶多是炼气四层程度,不至于让凡人看出异常。可钟明烛却想到长离舞剑时不经意间溢出的剑气,眉头一皱,注意到她所经处的墙面已有斑驳错痕,立即捻了个手诀,将三枚浮世帖放置于地上和街道两侧墙面,张开结界将此处圈了起来。
行人唯恐被波及,早就逃得干干净净,附近住户也都闭紧了门窗,毕竟是真刀真枪,会出人命的那种,越远越安全。钟明烛布置好后,却没露出丝毫轻松的表情,她虽然剑术不佳,但是对于战斗本身其实异常敏锐,只一会儿她就看出,那红衣女子竟然全程压制着长离。
那被布条包着的是一把银白色的枪,先前险些点上钟明烛鼻尖的正是这杆枪,如今在那女人手中爆发出所向披靡的气势,霸道至极却收发自如,乍一看与长离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实际上已经将其困住了。
在天一宗,除了长离,钟明烛没有见过任何人能不在灵力辅助下将剑招发挥出如此惊人的威力,或者说,不以灵力驱剑,很多修士的剑术连凡间最普通的兵卒都比不上。可如今那红衣女人同样没有灵力相辅,以纯粹的枪法稳稳占据上风,迟迟未决出胜负,只是因为她在诱长离出更多招好试出她的底细,长离被她缠上,难以脱身,只能顺着她的枪势不断出招。
钟明烛越看越心惊,若长离败了,下一个就轮到她了,这和死到临头没什么区别。
——当真是出门见到鬼,这青羊县表面安宁,实际上都不知道藏了多少老妖怪吧,她心中骂道,而后索性招出灵石开始布传送法阵,旁人都散光了她也不怕被看到,就算被看到了她也不会理会,只盼望着长离能多撑一会儿还让她布置完。
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在被红衣女人教训或者逃走前,她说不定会先死在自己师父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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