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一会儿我慢慢和你说。”钟明烛推开那草庐的门,从里面拎了两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出来,她看起来熟门熟路,一点都不像是初来乍到,长离不免好奇,问她:“你来过这里?”
“怎么可能。”钟明烛将桌椅往水边一放,自己先坐了下来,又示意长离也坐下,“这些都是李老板告诉我的,他以前常来这儿喝酒。”
“我们也是来喝酒?”
“我们这叫——”钟明烛微微一笑,故意卖关子似的止住话头。
“叫什么?”长离还在等着她的后半句话,手里蓦地多了根鱼竿,同时听到对方含笑的嗓音。
“浮生偷闲。”钟明烛摇头晃脑道出抑扬顿挫的几个字,“花间一壶酒,岸边半日闲,此乃人生之极乐。”
说到“一壶酒”三个字时,她将一个青瓷酒壶放到了桌上,又取了两个青瓷酒盏,分别斟满酒,递了一杯给长离,随后道:“只可惜此时花期已过,不过水里的鱼甚是肥美,用来佐酒不错。”
长离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慢慢喝下那杯酒,入口清凉,酒味不浓,更像是冰泉,在夜晚更显得毫无温度。放下酒盏后,她看了看手里的鱼竿,心想钟明烛那话大概是没有花单喝酒有些可惜,如果有鱼下酒就会好一些的意思,于是寻了鱼饵挂好,然后朝湖心甩出杆子。
浮漂沉浮了几下后便安静下来,只随着水波轻微地摇摆。
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她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实际上才不到三个月,那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夜晚,她在五泉山一处泉眼附近钓鱼,钓上了几条月鳢,被钟明烛烤了。
长离回忆起那时月鳢的滋味,山泉中的月鳢体型不大,肉质紧实,灼烤后表层酥脆,里面柔软,加了香料调味后口感浓郁,蜜渍的灵果则中和了香料的冲。这时一条鲈鱼跃出水面,她见那鲈鱼竟有一尺多长,转而寻思起以前钟明烛是如何处理这些大鱼的。可思量半晌,她发现自己印象最深的竟还是上次的烤月鳢,以前在山上时明明吃过不少,可她似乎都没多留心。
古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想到钟明烛前几天说的“有些人就算不聋不瞎也看不到”,心想:莫非以前我也是这样的人?
又一条鲈鱼窜出水面,她瞥见那肥硕的腮部,思绪不觉又飘到了别处——像上次那样烤了味道应该不错,可这样一来,那这壶酒大概更尝不出什么酒味了。
想到这,她瞥了那酒壶一眼,随即发现见钟明烛的酒盏还是满满的。
你不喝吗?
刚想这么问,她就注意到了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堆竹子,有手指那么细的竹枝,也有截面和碗口差不多大的竹竿,钟明烛正在聚精会神地从中挑选,竹子上没什么灵力,是凡间到处可见的毛竹。
“你在做什么?”长离想不到那些竹子能派何用处,若说是鱼竿,似乎都太短了,而且她手里已经有了一根。
她记得钟明烛说过,钓鱼有一人就够了,另个人可以拿这时间去做些别的。
“挑竹子。”钟明烛拣出一个,竖起掂量了一下就丢到了一边,似乎是不满意,她又挑了根,但很快也丢了,她嘴里不时嘟囔着“不够直”“有个疤”“太粗了”什么的,挑了半天才选出了几根。
“挑竹子做什么?”长离又问。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钟明烛神秘兮兮地朝她眨了眨眼,随后招出朱明帖,在脚下布了个简单的阵法,将拣出来的竹子放了进去,抬头见长离还在看着她,便笑道,“不过你可以猜一猜。”
两人只隔了一张小桌,长离能很清楚地看到阵法中流动的灵纹。里面是热风阵阵,正烘烤着那些竹条,温度不高,不至于将其点燃。
看起来像是为了烘干竹子里的水分,可烘干这些竹子要做什么,长离就想不到了,在山上时,钟明烛就经常鼓捣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
只一会儿,钟明烛就收回了朱明帖,那些竹子被烤干后变成了暗黄色,她拿出一柄小刀,几下将最粗的几根竹竿劈成了细条,然后取了一根将锐利的边角削去,在她手里,不规整的竹条很快变得圆润起来。
长离知道钟明烛的手很巧,重明居里从住舍到摆饰全部是她亲手做的,云逸曾夸赞改头换面的重明居精妙绝伦。但也仅仅是知道罢了,当长离试图去回想更具体的细节时,就发现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虽然知道院子里有花圃有池塘,但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花圃池塘她就不太说得上来了,就像那些不是她的居所,而是某日无意中瞥见的光景似的。
那些漫长岁月就像是流过青石的泉水,除却淡淡的水痕,什么都没留下。
削好的竹枝堆在了桌上,约莫五六寸长,很快就有了四五根。
长离换了只手拿鱼竿,另一只手去抽了一根竹条打量起来。大概是钓鱼时不用法术的习惯使然,她没有用灵识,而是选择用肉眼看。
竹枝很细,比她的小指还要细不少,棱角都被削去了,但不是滚圆的,而是有些扁,一端稍尖,两端都打了孔。
就在她打量的时候,钟明烛又削好了七八根,每根都是一样长短一样粗细。
这还是长离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看钟明烛做这些,她将那根竹条放了回去,视线落在钟明烛于木屑中灵动翩飞的手上,见着又一根竹条渐渐成型,心中不觉道:她好像没有什么不会。
这时钟明烛已经在削另一种长度的竹条了,大约有三尺长,比之前的稍微粗一些。长离看着桌上逐渐堆高的竹条,最终放弃了猜测,直言道:“我猜不出。”
话音刚落,鱼竿那头猛地一沉,将整根鱼竿扯向了湖心,她连忙抬手,银线脱出水面,上面空空荡荡的,连鱼钩都不见了。原来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钟明烛这边,浮漂沉下去都没发觉,后来仓促一抬手,竟一下把线扯断了。她收回鱼竿,想到自己储物戒里没有多余的鱼钩之类,便想去找钟明烛讨要,一扭头就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眸子。
“这里可是宝地,鱼儿都精明着呢。”她偷笑了两声,之后绝觉得藏不住,索性大肆笑出声,“哈哈,师父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长离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换上新的鱼钩和钓饵,重新甩杆后,她不再去看钟明烛那,而是目不转睛盯着湖面,她以往钓鱼时都是这样,专注于手中之事,没有一丝一毫松懈。从没发生过让咬钩之鱼跑掉的情况。
钟明烛见她不做声,倒是稍稍收敛了点,问道:“怎么啦?”
长离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没什么,是我分心了。”
“本就是偷闲,又何来分心不分心。”钟明烛将手里的竹条掰成半月又松手,懒洋洋注视着被松开那端来回晃荡,稍后又道,“我笑不是因为你分心,而是因为觉得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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