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仪说她从小就爱黏着陆平之,跟在他屁.股后头喊他“平之哥哥,平之哥哥”。
陆平之用大半的伞面把陆攸之包住,一手揽过她的肩,说道:“我们过去吧”。
陆平之在中途拿出一个口罩给她戴上,说里面的味道可能不太好,要忍忍。最后他停在一间泥土筑的老屋门口,把伞收好,就带着陆攸之往里面走。
屋子分为两间,外面这间是土筑的,里面这间是木制的。
奶奶是躺在里屋。
陆平之拍拍她的背,说:“过去吧。”
陆攸之就转回头去看看他们。爸爸,妈妈,伯伯,哥哥...都在点头示意她过去。
那一刻她好像有一种回到了十来年前的感觉。小时候如果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被陌生的人带走,她就要回头去看看这片熟悉的景色和这些熟悉的人。
但现在的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在床沿停下。俯下身去看着那个老人,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有些消瘦粗糙,她只敢轻轻握住。
老人的脸色几乎苍白,她微眯着眼睛半开,陆攸之就木木地朝她点点头。被窝里有点鼓动,露出一只红色信封,刚好就露出一只角。陆攸之又回头朝她爸爸看,爸爸向她点点头,她把那只信封抽出来,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那只信封滑滑的温温的,她给它折了两折。
后来她才发现她没叫过一声“奶奶”,可老人是听不懂普通话的,她当然也不会说本地方言了,所以叫和不叫有什么两样呢?
她终于闻到这屋子里有一股酸酸的腐.败气味,混着一股木头在水里泡久了之后的潮湿霉味。它们从口罩里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
木窗半开着,很低。可以感觉到碎碎的水珠溅到她的脖颈上,冰凉冰凉的。
窗外是细雨如丝,屋内是一灯如豆。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完成了在世的送别者该完成的所有程序,现在只在静静等待这个生命的流逝。
大家在细细碎碎地聊天。爸爸和伯伯在谈葬礼的细节,该请哪个厨师做豆腐饭,该请哪些道士做法事...妈妈和伯母在聊奶奶的寿衣,到时候该给她戴上些什么首饰...
最后这个生命在这些细碎的声音里烟消云散。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伯伯站起身去床沿看了看,说了句“没气儿了,鼻子倒还是热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黑白无常的话,那么大家现在就已经见过面了。
只是活着的人还依旧要忙碌。
陆攸之也站起身,事实上她屁.股都快要坐麻了。天还没亮,她就站在窗沿去看看外面,她的手就揿在木头沿上,恍惚间她觉得这块木头都要被她给揿出了水来。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钟头里,她见证了自己爱情的流逝,也见证了别人生命的流走。
冷风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那一沓摊在桌上的纸钱就被吹得哗哗作响。陆攸之拿了个杯子去垫住它。
但是外面是很安静的,只有一盏路灯在幽幽地发着光。
外面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
九点多的时候,天已经全亮,雨也停了。陆家的顶梁柱们开始外出办事情,联系厨师道士,租赁桌椅,同邻居家里借个场子。陆家的媳妇们留在老屋里给奶奶擦拭身体,换上寿衣。
这大概是南方办丧事的规矩。遗体换上寿衣后在长子家里摆上一天,然后拿去火化,骨灰装进棺材后由道士们做一晚上的法事,家人陪同醒夜。最后第二天出殡,吃上一餐热热闹闹的豆腐饭。
陆攸之没什么事情做,就站在老屋门外踟蹰,路面还是湿哒哒的,有一些泥沙石子黏在鞋底,她在台阶上蹭一下刮一下,再把那些小石头一颗一颗给踢掉。
白予给她打电话了,一开口就是:“啊,老陆!歌神年末在苏州开演唱会!我想邀请秦老师去看!”
陆攸之“奥”了一声。
“你说她会不会答应?”
“不知道。”
“在28,29,30号这三天,你说我选哪天啊?”
“哎呀票都开抢好久了,会不会买不到好位置了啊?”
“......”
“老陆你怎么蔫蔫的?老陆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老家,”陆攸之顿了顿,“我奶奶去世了。”
“啊?...你奶奶去世了?怎么这么突然啊?都没听你提过什么啊...意外?”
“不是,我爸妈之前瞒着我,没让我知道而已。”
“奥...那,那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也不好安慰什么,总不能说一句老土的节哀顺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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