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本来就是我,是我不应该打扰你——”
“都说了,你别这么想。我们都别这样。爱情……”她看见曹明子修长的手指不断轻触红酒杯的长颈,也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响得吓人,“爱情这回事——有时候我会想——真的有对错吗?爱一个人这件事本身,除开它的各种延展,各种由此产生的事情,它真的有对错吗?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处理好,每个人会有各自的处理方式,但是这件事本身是没错的,爱本身应该是没有对错的情感,它或许是我们能诞生的最好的情感。”
曹明子看了她一眼。
无论何时回忆起来她都觉得那眼神没有多余含义,又希望有。
“你不要觉得有什么自责的,或许我也不应该有,这样我们都不会有,我们才可以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曹明子对她伸出手,仿佛对她此刻心里沸腾的岩浆一无所知。
“好不好?”
当然,她说好。然后从那天起,她开始重新追求曹明子。她既想爱,更确定自己可以。
汪袤云曾想过这里面的责任,谁先谁后,然后又不想了,然后又想,又不想了。毕竟就算她再不同意曹明子说过的许多话,“爱情无对错”这个论段她是认同的。一开始她先行动还是曹明子先引诱有意义吗?会改变整件事吗?一战时先开枪的是一个塞尔维亚人,然后呢?
就像她脑子里一开始是这里长肿瘤,然后扩散到那里,难道换一个左右脑发病的位置,就会有区别?不,不会。
人所拥有的从来都只是眼前。
☆、四
汪袤云其实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追求一个人,她以往的实践经验都是失败的。不过她觉得不要紧,万事从头来,她可以施展的天地如此之大。唯一让她感到忐忑的是不清楚曹明子如今的喜好和三年前是否一样。她自己都改变了,何况曹明子?
所以她从简单地开始,先送花。于她而言,鲜切花论单价当然不是什么昂贵的礼物,一旦枯萎就送新的,也不会太麻烦,胜在一种当时被人遗忘的新意。但是用意再明显不过。汪袤云一开始有所忌惮,后来还是想要追求的心大于一切,正如她在职场以勇敢闻名一样,追求曹明子时她以一意孤行著称。第一束不是玫瑰,而是曹明子喜欢的月季。她送了,曹明子收了,她让花店留了卡片;于是曹明子微信发过来,笑着,她也笑了。于是曹明子办公桌或家里的鲜花一直没有断绝。
此外,汪袤云当然记得连卡佛的那个橱窗。开春后她找了一个机会,邀请曹明子过来吃饭。吃完饭再逛街。再顺路到连卡佛去。
“当时就是在这儿啊……”她感叹。
“是啊。”
“好像换了。”
“当然。都换季了啊。”
“你喜欢的是哪一件来着?”
不等曹明子回答,她继续说道:“咱们进去看看吧。”然后拉着曹明子进去。曹明子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又不傻,不许给我买衣服。”
她敷衍,带着曹明子进去。一件一件地给她,一件一件地说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让曹明子试试。她眼光好,挑得也好,曹明子拗不过,试了出来她就夸,终于夸着夸着让她看出来曹明子最喜欢哪一套了——等曹明子换衣服出来,未及说不,已经付款,只等包了。
曹明子笑着,有那么一点无奈,又很享受。
走出店来,她说:“你是不傻。但是我为什么不呢?”然后转过来对曹明子笑道:“我喜欢你开心。”
我喜欢看到你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将自己的开心建立于别人的开心之上,又高尚又无用,又苦涩又快乐。
然后是香水。然后是美妆。然后是包。有趣的是她送的曹明子无一例外的喜欢,无一例外地正中靶心。这种事竟然成了汪袤云工作之外最大的乐趣。于是她变本加厉,开始打起珠宝首饰的主意。到这一步,曹明子主动出言阻止了她——仿佛是要给她和自己一个台阶上。
曹明子说:“别了,到时候我的上司还没有的东西我就有了,不大合适。”
汪袤云道:“你们那儿什么时候还流行这种文化了?进入中国没几年好的不学学这个?”
曹明子在电话那头笑道:“注册地不变,人会变啊,入乡随俗。”
汪袤云只好收手。曹明子又说,你送我的已经太多了。汪袤云只有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要想一想,于是敷衍了一遍“好好好行行行”、“那你改天请我吃饭”。
台阶搭好了,上去吧。
汪袤云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是在长城上爬了一道。说起来好笑,在北京这么多年,只去过一次长城,还是陪远道而来的大老板去的。好像那实际的砖石堆砌起来的奇迹只是存在在那里,存在就够了,不需要亲眼见证。但生命中的长城她爬过,她一直在上面。基座是她建造的,台阶是曹明子一个一个搭上去、又铺下来的。虽然并非曹明子说怎样走,她就怎么走。但她难道立在那里不动吗?
人世不是你想怎么走就一定可以那么走的。完全不是。有时候不过是被推着走。当立在烽火台下,知道上去点燃烽火会非常快乐,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控制自己不上去?当站在烽火台上,被火焰烤得痛苦不堪,要有多大忍耐才能控制自己不下去?要做到这一切,得多么冷酷?
我可以对自己冷酷,但我很难对别人冷酷,尤其是我所爱之人。
然而,狼烟起,据守城池者与攻城大军激战,双方争夺的城池几度易手,并未幸存;它破败了,它荒废了,只有孤独遥渺的凄凉歌声在残垣断壁间飘荡。总有一天,连歌声也会彻底消失,海上来的风啊,呼呼袭来,将这城市的遗迹渐渐抹除。
曹明子顺水推舟,请她吃饭。那家餐厅当时在北京刚开,后来也长盛不衰——无论是人气还是价格还是味道。但是汪袤云再也没有去过。还想去的时候,没有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再也不想去了。
“你南方人,我还是请你吃南方菜。”落座,曹明子说。
汪袤云笑道:“我还南方人?我都多北京化了,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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