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赵自省小生意慢慢越做越好,便找来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毕竟从来发财都是大家的生意,一个人很难做到特别好的程度。其中,尤以杜三酉和何福与他关系最好,也知道他和月娘之间的暧昧关系。
因大家都是草根出身,不太讲究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故而都盼着赵大哥尽早向月娘表明心意,把人娶回家。
可赵自省迟迟没有行动。
与月娘相处越久,他就越能觉察出一些细微的不同,隐隐感觉到月娘身份可能不同寻常。
直到后来进京,才发现真相。
赵自省其人,既然能以贫民之身,取得如此成就,自然和他本身的韧性和倔强分不开。他虽然为人看起来随和,但骨子里有股倔性,又十分好强,因此,被皇家用一个四品官压下来的时候,对于赵自省来说,实则是种屈辱。
他想过一万种应对月娘家中的办法,以为总有一种方法,能让他成功抱得美人归。却万万没想到,皇家贵胄,丝毫容不得他这种草根贱民觊觎。
皇室以血脉尊贵论人,赵自省在这样的评价体系里,自然给刘润月提鞋都不配。以一个四品官和皇商的身份当恩赐,就把他打发回南省,赵自省便一口恶气堵在心口。
“赵大人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其后来知道,这官职和皇商的身份,还是月娘为他讨来的,像打发乞丐一样,就更难以接受。”何福叹道,“大人他心高气傲,并不觉得自己配不上月娘,当初月娘在南省时,其实多靠大人暗地里周旋维护,后来京中百宝楼也是大人一力促就,我们赵大人哪里不如人了?”
赵自省也是那么想的。他当初甚至以为,只要凭借自己的本领,将皇室敛财重器百宝楼搞好,就能让皇室看到他的不同,然而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对皇族来说,赵自省始终只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没了赵自省还会有王自省张自省。
赵自省在京中待了近三年,见多了所谓的皇室贵胄,实话说,不过如此。
不就是耍心眼加上有大刀,他赵自省的心眼难道就少了?
但卑微的出身,让赵自省始终没法在皇族翻身。这一切本来就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再加上后来刘润月远嫁南海郡郡王,赵自省就狠狠受了刺激,开始踏上了一条极危险的道路。
“你母亲当初之所以会嫁给赵大人,不过是朝廷为了脸面,安抚赵大人的。”何福道,“不然,堂堂当朝太傅的女儿,怎么会嫁给一个四品采办呢?甚至这桩婚事,威胁意味更强,它让赵大人明白,别说娶公主了,就连他自己的性命和命运都完完全全掌握在皇室手中。但你母亲是无辜的,赵大人并没有为难她,只是……”
何福有点难以启齿,却还是道,“季小姐也是个极看重出身的,又是当朝太傅之女,原本就算不能嫁入侯爵之家,那也至少得世家大族才相配。于是嫁过来之后,就多少有点颐指气使,看不上赵大人。赵大人那时候心志消沉,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倒也随她去了。”
但是,再消沉,又怎么抵得过家中妻子处处鄙夷?
表面上看起来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但季馥兰看不上赵自省的出身,赵自省自然也不屑于她这种除了脸什么都不会的木头人,实际上就是互相看不上。
但皇家指定的婚姻,谁也没敢反抗。至少表面上,赵自省不会反抗。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季馥兰逐渐从一个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变成一个满腹牢骚充满怨恨的中年妇女。瞧不上丈夫,有家却似没家,却又不得不认命。最后生了儿子,就只好把全副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指望儿子能出人头地,给她挣个诰命夫人来。后来有了赵羡词,也是想把赵羡词培养成一个合乎闺阁礼仪的大小姐,指望着把赵羡词嫁给权贵之家,比如皇族或者周家。
可惜,两厢都落了空。
“后来,因得了皇商之便,南润粮庄越做越大。赵大人恶气生过,恢复过来,手段就更冒险。”何福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道,“赵大人一心想去南海看看那郡王,但路途不便,唉,他就执意要打通南省到南海郡的商道。虽然没有明说为什么,但我们这几位老友都知道,他是为了月娘,方便去看月娘。”
赵羡词听得心惊胆战,“福伯!你说的这个月娘,是哪位公主?”
“正是当朝远嫁南海的长公主,刘润月。”
刘润月——赵羡词赫然一惊,想起了赵润。
她终于记起来,那幅画像怎么眼熟了!画中人,不就是那赵润的模样?
这么一想,赵羡词着急忙慌就去翻出画来,给福伯看,“可是这位?”
何福一看见画像,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小东家,你怎么有这幅画?”顿了顿,他回过神来,“是你爹的遗物?”
赵羡词点点头。
“快毁了它!”何福抓起画就要烧,赵羡词拦住,“为什么?”
何福急道,“二小姐,你有所不知。当初赵大人遇到意外,就和这幅画有关!”
皇族颜面最为重要。
一不能让人知道,堂堂当朝长公主竟曾与一介贱民有感情,二不能让那贱民毁了长公主清誉。对于皇室来说,公主远嫁之后,鞭长莫及,随便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自省死于皇族的脸面。
这种死因,荒谬却真实。
赵羡词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愤怒,无能,怨恨,种种情绪裹挟,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福却道,“梁春一直要我们报仇,我们去找谁报仇呢?羽翼未丰,还遭腰斩。赵大人遇难时,带了十二位死士,各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但即便如此,还是死在了大内高手手中。到最后,赵大人没能逃过一劫,还暴露了我们豢养死士的事。朝廷没有追查赵大人的死因,也没有追究死士的事,我们更不敢追究,因为除了武力以外,我们还以贯通南北的商道为根基,规划了一个宏大的商业王朝,若是做起来,足以和朝廷抗衡。这是赵大人的心劲,却终究还是落了空。”
虽然落空,却不能暴露。暴露之后,只怕他们所有这些人都有受到株连。
赵羡词默默听他说着,又取出了父亲的册子,“是这个商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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