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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娜拄剑遥望这一切,神色平静,似乎在欣赏专门为她上演的武技大会。

“绯娜?威尔普斯只会死得轰轰烈烈。”她平淡但笃定。“她绝不投降或者哭泣。她会紧握她的剑,浴血奋战,直到最后一次呼吸。她的阵亡是一次英勇之举,就像杀死九头海妖的大英雄赫提斯。”

艾莉西娅凝视绯娜。她的侧脸美得惊人,不是凡人应有的模样。火焰橙红的光点在她翠绿的眼底跳动,仿佛生在其中不甘寂寞的灵魂。

艾莉西娅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样,紧盯着她。她觉得她看到了她的灵魂。那是一个跨骑雄狮,肩扛宝剑,矗立于大地与天空之间的骄傲灵魂!

绯娜也转向她。她笑了起来,那太好看,是柄绝美的利刃。

我爱上一个美如刀剑的女人,艾莉西娅心想,一个女武神。

她的女武神忽然单手握剑,空出右手伸向她。艾莉西娅以为她要拉自己的手,她双手握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绯娜的手掌越过刀背,捏住她的下巴。她低下头,完美无瑕的脸迅速放大,艾莉西娅尚未回过神来,嘴唇已被她吻住。那只是蜻蜓点水的一触,但却教艾莉西娅觉得,在那之前的所有亲吻,都是虚假的。这是一个真正的吻,一个英雄与武士之间的亲吻,一个盛放在鲜血与烈火之间的亲吻。猛然间,艾莉西娅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足够了。

绯娜放开她的嘴唇与下巴,勾起嘴角。她没有再说话,挽了一个剑花,潇洒转身。剑光在她身侧如翼般展开,迎面而来的两具干尸木头一般栽倒,都是额头中剑,被她一剑纵劈颅骨。绯娜跳入乱战群中。她火红的长发与乱舞的火光融在了一起。她像一尊神像,一尊烈火中诞生的武神雕像。艾莉西娅凝视她战斗的英姿,觉得自己的心已被她杀死千千万万次。

我就要死了。她心想。与此同时,明亮的火光横扫她的心扉,对死亡的恐惧犹如浅薄的草灰,瞬间被焚毁得一干二净,仿佛它们不曾存在过。只要是跟她一起,艾莉西娅攥紧布满汗液的刀柄,顺手砍翻一头干尸,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只要是为了她,死又有什么可怕?

第91章 古迹深处

绕开那堆瓦砾的时候, 克莉斯只来得及匆匆一瞥。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碎石,普通的焦黑, 普通的破败不堪。它们是从洞壁上剥落下来的,断面整齐光滑,反射出灰绿的光芒。也许只是某种伴生矿,比起石料的突兀,纯粹的晶石洞穴才更加罕见。克莉斯迫使自己相信这些解释。她横抱伊莎贝拉,远远绕开瓦砾,向洞穴深处进发。

恐慌像是脚步声,紧撵着她,但她无法枯坐原地, 目睹女孩在她怀中渐渐死去。不过两场梦而已, 坐以待毙才会真的害人送命。她抬起胳膊,将女孩抱得更高, 好让她的头能够舒服地倚住自己的肩膀。

皮靴践踏坚硬而锐利的细小晶石, 快速前行。眼前蜿蜒展开的晶石走廊,那些似曾相识的弯道, 晶石墙壁上排布出涟漪模样的诡异图形,都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 紧扼住克莉斯的喉咙。她曾低头查看落脚处, 也曾回望来路,真是值得庆幸, 离奇的梦总算没有完整重现。可怖的景象,化身伊莎贝拉的妖魔,桃红的妖术,令人难堪的幻象与结局,终究没有显现的迹象。

晶石隧道的尽头没有卧床, 狭长的石造建筑取而代之。漆黑如夜的石块将空间与温度一齐压扁。天花矮得触手可及,凉意透过石块,充斥低矮的空间。克莉斯呵气成雾,她抱着伊莎贝拉,无法举高灯具,让灯光照到更远处。朦胧的淡绿光团尽头,轮廓模糊的石椅仿佛两只巨大的癞蛤蟆,相对而坐。克莉斯感觉很不妙,不论什么年代,都无法想象谁会深入地下,跑到冻死人的石室中促膝对谈。

说不定是个陷阱。克莉斯回望来路,路口既无不知何时会猛然合拢的闸门,也找不到暗箭躲藏的小孔,但克莉斯的发现比这些加起来还要不妙。靴底刮去浮土,将沉眠地底的石刻暴露出来。刀斧凿出的粗犷纹章似乎对秘法灯光起了反应,绿黄的光芒伸向裂隙深处,反复试探,仿如魔物生满苔藓的细小触手。

诸神保佑,别再一次。克莉斯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忘却,至少假装得很好,可怕的改变被她掩藏起来,没人知道它曾发生过。

拜托,别再一次。无光的

漆黑地底,陈旧的空气,陌生的诡异纹章,巨大的石头人,突然袭击,昏迷,危险又陌生的武器,身体惊人的变化。其中的每一样,克莉斯都不愿再承受。她升起无谓的希望。也许有其他出路,只要能够找到入口,爬回去也未尝不可。

克莉斯将伊莎贝拉扛上肩膀,冲出狭室。晶洞过于短浅,眨眼之间她便奔回起点,衣物燃烧的灰烬余温尚存,火星渐渐熄灭,光明不敌黑暗,被一点点蚕食。她抬头仰望,找不到裂隙,也没有坍塌的痕迹。无数细小的四棱晶体组成巨大的晶镜,非自然的绿光映出棱镜中克莉斯扭曲的影像。她像个肩头生瘤的歪脖子巨人,背负粗蛮的弯曲铁棍,用她那微不足道的智力仰望天穹,想要搜寻答案。

我是在地震中坠落下来的,克莉斯搜寻记忆。她不曾掉落深潭,她的皮甲与长靴毫无水浸痕迹,伊莎贝拉的衣物也足够干燥。也许我已经死了,跌得粉身碎骨,眼下不过濒死的梦境。我就算快死了,也在荒谬中挣扎。克莉斯取笑自己。她颓然回首,再次丈量晶洞,探查每一处疑似凹槽,可能埋藏机关或暗门的地方。她的手指不断触摸晶石,指腹擦过晶体粗犷的棱角,最后连长茧的地方也生出火热的疼痛感。然而伊莎贝拉的体温却越来越低。克莉斯摸过她的脉搏,她颈部皮肤的颤动无法让克莉斯安下心来。人是渴求光亮的动物,本就不适应地下生活,对昏迷的病人来说,保持体温更是难事。克莉斯不得不返回狭室,遗落一地叹息。

这回不能像从前一般莽撞。克莉斯环住肩膀上伊莎贝拉微凉的身体,抛出秘法灯管。绿光划亮暗沉的天花板,胸插巨剑的女子形象一晃而过。眼花缭乱的繁复石刻中,克莉斯单单留意到她。宽阔的剑身穿透她的胸骨,从背后刺出来。她双掌虚握,似乎曾经试图阻止致命的一击。攻击自上方而来,袭击者显然位于高处,或者比她高出许多,她举目仰望,血液滴落掌缘。黑色的石刻给了她黑色的血液。

别惊慌,别在意。你自己比这些石头加起来还危险。

克莉斯转向坠落的绿影。灯管摔落地面,溅起一圈灰尘,接着被弹向空中,滚向石椅,埋进厚实的尘土里。鬼知道这地方被闲置了多久,或许自从海上鼓起风暴,剃刀山脉拔地而起,这处古怪的洞穴就在这里了。灯具掩在土灰里,远处的光团肮脏模糊,背对洞口的石椅比光线还脏,椅背隆起,上面有块圆形的疤痕,想来是装饰石椅的雕刻。

克莉斯等候了好一阵子,确认石椅,地板,墙壁,安放椅子的浑圆基座,全都老实呆在原地,方才解下苍穹,将巨剑充作探路拐杖,谨慎前行。没走出两步,剑鞘的金属包尖便触到一级浅石阶。克莉斯用力戳击,黑石发出清脆回应,她再三试探,察觉不出地板松动,疑似陷阱的样子,这才小心翼翼踏上。

皮靴紧缀剑鞘留下的凹洞,在石板上拖曳前行。更多的雕刻露了出来。跃起的野猫诡异地被竖瞳样的盾牌斩断,只余后腿和尾巴,盾牌后古怪的文字排成圆环,再往前,又是一面同样的盾牌,大猫的前半身在另一侧露了出来,它匕首般的犬齿突出嘴唇,背上驮着一位肩膀宽阔的铠甲骑士。

野猫?怎么可能?剑鞘的黄铜包尖擦刮野兽额头,试图找出眉心的那只眼睛。不,你要冷静,那只是你的梦,你年幼时做下的梦,是小孩子将幻想与真实搓捏在一起的想象。克莉斯停下来,环顾周遭。墙壁仍然矗立原处,黑暗向她倾轧过来,捏住她的喉咙。周围没有一丁点儿动静,狭室仿佛一具巨大的黑棺,将她困住。伊莎贝拉伏在她肩头,短浅的呼吸成了泄进棺椁内的唯一光亮。克莉斯收紧环住她的手臂。

救人要紧。克莉斯挺直脊背,决心不再留意地板上的浮雕,笔直朝前走去。苍穹拨开浮土,克莉斯瞄准落进灰里的秘法灯管,走出二十一步,来到放置石椅的基座前。很好,目前为止,没有出什么岔子。

克莉斯绕到石椅旁,乌黑的石座撞入视野,朝她极力抚平的心湖投下巨石。

诸神呐,倘若你们果真仁慈,现在正是展现它的时候!克莉斯几乎悲鸣。相对放置的石椅中间,摆有及膝的乌黑剑座,剑座侧面正对克莉斯,其上雕刻的宝剑形象熟悉得教人害怕。

“你们不是真的!”克莉斯质问天花板。她抛出灯具。绿黄的灯管击中低矮的石板,咣地掉下来。石座正上方的雕塑被光照亮。黑石上,两人相对而坐,巨剑插入剑座,四只手同时握住剑柄。二人脚下,环绕基座的神秘纹章发出箭矢般的光芒,射落克莉斯的侥幸。

“很好,只要在墙上刻出步骤,自然会有傻瓜前来送死。”克莉斯恨道。她低沉的嗓音在狭室间来回传递,阴冷可怕。或许仍是陷阱,一旦坐上去,机关立刻启动,教闯入者万箭穿心。克莉斯望向来路。既然存在潜在的危险,理应将肩膀上的公主安置到安全之所,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身死,她醒来还能靠腐尸过活。

算了吧。克莉斯自嘲,但还是原路返回,将伊莎贝拉安放在狭室入口。公主背靠结晶墙壁,柔软的脖子无法支撑脑袋。她棕红的头颅猛地坠向胸口,克莉斯捧住她的脸,将她昏沉的脑袋推向洞壁安置好。伊莎贝拉的脸扬起来,她双眼紧闭,面无表情,似乎正在沉睡。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克莉斯拂开粘在她脸颊上的长发,端详她的睡颜。

倘若离开之后突发意外……克莉斯打量入口到石座的距离。不可能的,就算身插双翼,也不可能来得及。即便如此,克莉斯还是取出绳索,套在伊莎贝拉腰上。办妥之后,她握着长绳另一端,沿着旧路前行,安放在祭坛上的石椅与剑座很快重入眼帘。她捡起地上的灯管,好让光线更加明亮。

若要将椅子设计为陷阱,机关多半设在脚踏,座位等承重处。克莉斯朝嫌疑最大的地方用力踢了几脚,没能发现任何松动的迹象,不知是好是坏。她抬起视线,遥望伊莎贝拉所在。秘法的绿指为她的侧影抹上一层灰败的绿色,她依旧一动不动,仿佛爬满青苔的老旧石雕。克莉斯轻扯绳索,将它绷直,如此一来,即便鬼怪要将她掳去,克莉斯也能立时知晓。

你担心过头,明明已经查过两遍,这地方除了几处风孔,什么也没有,眼下能将她掳去的,只有你而已。她按住石椅扶手,视线落在幽暗绿意的深处,心神却粘在一晃而过的洞顶石雕上。假使这些纹章能使人陷入疯狂……不,别吓唬自己。克莉斯企图甩走杂念,却想起多年前母亲曾提及,既然秘法波动可以影响诸多物质的材质,一定也能影响人的脑或身体。只可惜诸神留给她的时间太少,否则再次开启一个新时代,也绝非毫无机会。

汗液滑过克莉斯的脑门,滴落石扶手,将厚实的灰尘外罩融出一个小孔,露出半枚不明纹章。它看上去像只仅余骨骼的海胆,环状的表面刻满蝇头大小的符号。克莉斯用手背揩去汗液,另一手顺着扶手,抹去浮土。

石椅满是纹章,那些符号忽大忽小,一层盖过一层,远比黑岩堡地下所见的复杂紧密,群蚁一般爬满座椅,看得克莉斯头皮发麻。蚁群的中心,一条摆成环形的石蛇被雕刻在椅背上,它张大嘴,企图咬住自己的尾巴,周身的细鳞如有生命,在绿光下无声蠕动。克莉斯细看下去,才发现蛇鳞上同样刻有纹章。闪烁的灯光抽动它细小的绿指,拨弄蛇鳞。那些挤在一起,形状扭曲的细小符号跟着舞动起来。蛇鳞如波般起舞,地下阴冷的风抹去蛇眼上的污垢,露出底下枯黄的眼珠子。多么熟悉的模样。黄眼珠正中竖起的瞳孔微缩,明亮的眼底倒映出克莉斯手握两根灯管,凑近端详的样子。

不对,我在干什么?克莉斯猛然醒悟,却惊觉自己已结结实实坐进了椅子里,浑身荧光的长绳尚捏在她手中,冷汗已将它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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