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兰达伸手要拿苍穹,被艾莉西娅的暴喝吼住。她手头停下来,嘴巴却不依不饶。“你乱吼什么?还嫌我们不够显眼吗?路过的多事学生很快就会发现器械库无人看守,我们必须安静又迅速。聪明的丛林猎手从不弄出声响,也不会在猎杀现场久留。”
“‘不弄出声响’,那你干脆别走路,别放屁。”艾莉西娅抓扯头发,可是它们都包在兜帽下面,她只抓到一把滑溜溜的雨水。“你不明白,它刚刚,那玩意儿刚刚,明明不在那里!”艾莉西娅急匆匆踱了一圈,没有错,她记得一楼的陈设。进门是一副三脚架,右侧是一张竖放的长桌。墙边立有一长条矮柜,堆了三层,再往左走,是夹道的高大收纳柜,每一张都蒙着白布。一切都跟记忆中一模一样,除了那该死的剑。
愚蠢的图鲁人不懂她的意思。她甚至笑了出来,语带嘲讽。“看来我们的步战冠军是习惯洛德赛灯红酒绿的巷子了,房间里稍微暗上一点儿,就成了睁眼瞎。”
“给我闭嘴!你这个蠢奴隶!”
艾莉西娅在苍穹跟前站定。不知道什么场合能派上用场的菱形木架子挤在两个柜子中间,前面放了一叠四个圆木桶。顶端的木桶没有封口,里面的试管反射出马灯的光斑。
“哪个不长眼的会把剑跟玻璃放在一起?”艾莉西娅指着箱子质问。
“就这点小事,他做事不牢靠,又吃坏了肚子,急着去茅房,不行吗?”弥兰达弯腰抱起苍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血月,暴雨,大鳄鱼。依我看呐,你们帝国人也都是些乡巴佬,一点点反常的气候,配上一个神神叨叨的说法,就能吓破你们的胆。在我们图鲁,没有什么是长久的。鱼群来了又走,也许再不会回来。自然之母也有她的周期,循环往复都是平常的事,我们作为她的造物,作为众生的一员,只要适应就好。”
第95章 脱困
克莉斯赤脚坐在床沿上, 双膝紧紧夹住头,不切实际地期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此起彼伏的糟糕念头挤出去。
“诺拉说得没错, 我一定是疯了。我患上了地底幽闭症。”克莉斯喃喃自语。她抬起脸,将右掌凑到眼底。房间里没点灯,外面落着细雨,几无月光,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这只手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缰绳和剑柄磨出的老茧覆盖肉丘,掌缘的薄茧让它看起来格外结实。
我居然用它,伤了学士。克莉斯绝望地阖上眼皮,满心懊恼。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这只手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不, 是连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我对无辜的检疫官动手,将他摔过肩膀, 掼到地上。那一瞬间, 我的心中居然没有一丝犹豫与同情。拉里萨大学士骂得不错,我的确有辱斯文。将我当做违纪的学生处置太宽容了, 不知道那位受伤的学士现在怎么样。
克莉斯独自坐在仅有一张木板床的空旷石室内,石室无窗, 镶了黑铁条的橡木门缝里一丝光亮也瞧不见。听不到人的声音, 就连雨声也若隐若现,克莉斯的内心却一片喧嚣。她越是用力要让这些念头停下来, 它们就吵闹得越大声。
拉里萨大学士关我禁闭是对的。克莉斯心想。她甚至希望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中,与明月一同睡去。她不知道现在是否到了就寝的钟点,这是学会驻地的禁闭室,专为违纪的学生设置。她被收缴了武器,要在这里断食幽禁, 好好反省。大学士下令的时候没有说明禁闭的时限。兴许别出去是最好的。
“我到底怎么了?”克莉斯用脚趾扒拉坚硬的石板。铺地的石砖打得很粗糙,铁钎凿出的凹痕擦过她的脚趾关节,她的知觉分外清晰敏锐,理智如昏昏欲睡。
简直像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一样。
克莉斯站起来,赤脚晃了一圈。她有些焦躁,是苍穹不在身边的缘故。她咬紧牙关,拍响大腿两侧,好教自己清醒一点儿。太古怪了,有种奇特的感觉,这种发慌的感受,这种想要立刻见到苍穹,感受它剑柄上皮革冰凉触感的急切过于热烈,但又不属于她。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焦急地呼唤着苍穹,在与巨剑分离之后,这声音变得越来越明晰。它渴求着苍穹,它还渴盼着……
真该死!混账!给我停下!克莉斯猛敲脑袋,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克莉斯抬头打量橡木门拱形的顶端,琢磨着自己的一撞能否强行破坏门锁。她忽然惊觉,意识到这想法十足古怪,跟她的心愿根本背道而驰。
克莉斯不安地挪动屁股,恐惧恍如夜色,越落越深。真想睡过去,哪怕昏过去也行。可石室四壁与地面挂满水珠,屁股底下这张破床不仅四腿长短不一,搭得也不牢靠,稍微一动,就吱呀作响,随时都可能散架。褥子几乎没有,克莉斯现在就能感觉到薄薄的木头床板上拇指长的凹槽,翘起的碎木片正隔着长裤,戳着她的大腿。她知道这床是有意做成这样的,为了剥夺受罚学生的睡眠,但自己眼下格外需要它。
睡眠,能够让人从许多事情里逃开,譬如心中一浪又一浪,不断撞击堤防的渴望。
克莉斯忍无可忍,给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响声落进耳里,脸上立刻疼起来,脑海里的念头却一点儿不受影响。她在想着那个女孩儿。她穿着一身粗陋的旅人便装,背后的湖水仿佛着了火。成片的火烧云倒映在湖面上,湖水一片金黄,教人分不出哪是湖,哪是天。女孩仰面望着她,羞涩的笑容在她紫罗兰的眼底悄悄绽放。她对自己诉说着爱慕的情愫,一次又一次。她太稚嫩了,甚至不明白那些话的真实含义。她跟她,她们两个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尤其她还是个奥维利亚人。
诺拉是对的,一切都是幻觉,是一场醒不来的漫长的噩梦。滞重的空气,眼瞳一样张开的通道,狂卷的旋风,不明所以的可笑石刻,甚至描绘神庙结构的石板,统统不是真的!
克莉斯滑下木板床,痛苦地蹲下来,十指插进头发里,攥紧她的黑发。
我一定是精神不正常。自从在黑岩堡地下遭遇了那件事以来,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噩梦越来越多,里面有太多幼小的自己。怪物,刀剑,火焰,还有那轮血一样的月亮。它是一只巨大的猩红眼球,与自己隔空相望。
我只是累了,我需要的是休息。克莉斯咬牙站起来。
但是首先,首先我得想办法弥补,让那女孩从昏睡中醒过来。她是无辜的,倘若我从未招惹过她,她乖乖呆在她的阴霾之地,不至于惹祸上身。
克莉斯甩甩头,阻止自己乱想。她从床底下摸出靴子,试了好几次,终于发现自己弄错了脚。
“你要冷静,慌乱才是你的敌人。你就是你自己最大的敌人。”
“要我说,你的敌人可比你可怕得多。你孤身一人,连武器也没有,对方可有千军万马——奋不顾身的那种。”
沉寂的空气中忽然多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话很快,语调轻盈,橡木门内外凝滞的空气因她流动起来。靴子踩着水过来,有两个人,稀薄的橘黄光线透过橡木门狭窄的缝隙,透进室内。克莉斯知道其中一个是艾莉西娅,她刚吱一声,克莉斯就认出了她。
“你怎么来的?你对看守做了什么?”克莉斯拎着靴子站起来。真是明知故问,她心想。没轻没重的家伙,如今只能指望她下手不太狠,有什么后果,尽量替她承担就是了。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时候,克莉斯的脑子里全是守卫被撂倒拖走的画面。她向诸神祈祷她那性子冲动,不知节制的朋友没有伤到任何一位学士。开门进来的艾莉西娅脸上罩着黄铜面具,她唯恐克莉斯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吹出一记轻快口哨。
“看看,铁树开花,夏日飞雪了。咱们敬爱的尉长大人居然衣冠不整。瞧瞧这六神无主的样子,该不会在假扮新娘子——新郎跟管家私奔了的新娘正提着鞋子,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矜持,撒腿追出去,哈哈。”
克莉斯看看手里沾了暗红泥浆的长筒靴,没好气地将它们扔在石头地面上。靴子落地,一个女人从艾莉西娅背后走了进来,同样穿着检疫官的装备。她的身形很眼熟,在克莉斯认识的人当中,用那种步伐走路的,只有弥兰达一个。那是她们图鲁武士的武技,叫做“影舞步。”
“弥兰达。”克莉斯沉下眉宇。她得拿出主人的威严,尽管她现在很是狼狈。“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帝国人的生命,你向我保证图鲁武士信守承诺。”绝不跟帝国骑士同流合污。
“我们不仅守信,记性也很好。”克莉斯
弥兰达的黄铜面具下是一张微笑的脸。她略松一口气,坐下来,低头继续摆弄靴子。弥兰达快步穿过狭小的囚室,要为她穿靴。克莉斯挥手将她挡开。
“啧啧,拒绝美人儿的好意,可是要浸冥河的唷。”艾莉西娅阴阳怪气。她用脚后跟关上房门,厚重的橡木门嘭地合拢,艾莉西娅手里摇晃的马灯光团被锁在室内,狭小的禁闭室顿时亮堂起来。弥兰达脸上的面具映出金子般的光晕,她一动不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克莉斯担心她被艾莉西娅刺伤,温言劝慰。“她口没遮拦惯了,你别在意。”
“啧啧啧啧。无法抗拒,又难以靠近。你不送她一捆白刺玫吗?不,送一车好了,满满一马车。”艾莉西娅张开胳膊比划,弥兰达聋了一般,任由她胡说八道。克莉斯看不下去,狠狠剜了艾莉西娅一眼。艾莉西娅镶有眼罩的面具看上去很麻木,她的声音却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任谁都能透过她的语气,想象出她脸上掺杂不屑与无奈的表情。
“对人家没有意思,就发发慈悲,收起你的狗屁善意。”艾莉西娅低声嘟哝,她的声音闷在面具里,克莉斯听得不是很清楚,后面似乎是害人不浅之类的话。艾莉西娅一边抱怨,一边弯腰放下马灯。她背后的长袍翘起老长一截,分明藏着一件又长又直的东西。克莉斯的心突地一跳,居然紧张到浑身僵硬。她眼睁睁目睹艾莉西娅解开胸前系带,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到身前。看到苍穹漆黑剑柄的瞬间,克莉斯一下子从封冻中活了过来。她倏地站起来,心脏猛烈撞击胸腔,阴云在心头蔓延。她用力咽下口里的唾沫,不愿分辨心中纠缠在一起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情绪。
“你在哪里找到它的!”克莉斯担心声音里的颤抖已被两人听了去。似乎就在同时,那个声音,藏匿在她体内的声音更强了。幻境中的情形历历在目。她忽然很明确应该去向何处。她要回到地下金字塔里面,让她饮下塔里的神水——不,那绝不是地面上身披阳光的诸神中的任何一位,事实上,光是想到这个字眼儿,克莉斯已经快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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