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女人说完,甩动肩膀又走起来。她绝称不上苗条,有一副宽大的骨架和一个肥屁股,走起路来却格外利索,藏在学士长袍下的牛皮鞋后跟有力地响个不停。伊莎贝拉得用接近小跑的快走步子才能跟紧她。
“大学士,她还有什么习惯?有什么钟爱的东西吗?啊,我……我好歹也是奥维利亚的使节,来到洛德赛这么久也不曾登门拜访过,又承蒙大学士多次照顾,想要表达感激之情……”
银发女人加快脚步,伊莎贝拉不得不越说越快。她跟随女人小跑下楼,银发女人忽然顿住,伊莎贝拉刹不住脚,险些撞上她后背。伊莎贝拉吃了一惊,握紧楼梯乌黑的木扶手,刚稳住身子,就见那女人转过脸,她眼角的皱纹生硬刻薄,淡蓝近灰的眼睛紧盯住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强令自己不要挪开视线。对于受奥维利亚礼仪教养的女孩而言,与长者对视是失礼的表现,她本应该盯着地板,更何况眼前这位女士身着学会制式长袍,说不定还是位学士。不过帝国好像没有类似的习俗,在帝国,只有心虚或承受不住挑战的懦夫才回避别人的视线。
“大学士已经很疲惫,她难得的私人晚餐时光,希望您不要破坏。”
“引起您的不快我很抱歉,可我并没有——”
“这样的念头也请收回去!”女人语气愈发强硬,伊莎贝拉只得住嘴。她扣紧扶手,软薄的漆皮被她的指甲抠得微微下陷。“如您所愿,夫人。”她屈膝行礼,银发女人别过头。
“我没结过婚,我叫做玛雅。”玛
雅女士说完,大步跨下最后一截楼梯,走进大落地窗下的余晖里。伊莎贝拉跟上去,快步穿过那片光带。太阳神最后的热忱绵软无力,只有光亮仍然强烈。窗格浓黑的影子将玛雅女士的银发和宽肩膀切成一个一个方块。不近人情的方块人,挺适合她的。伊莎贝拉暗想。
落地窗左侧又是一条长廊,铺了长条地毯的大理石走廊看上去阴暗狭小,餐厅大门旁立着两个侍从打扮,垂手等待吩咐的黑衣男子。门边矮几上放了一个肚皮浑圆的青瓷花瓶,瓶子里插着一大束野花。羸弱的小花点缀在灰绿的狭长叶片间,白得像纸。它惨白的颜色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扎眼。
是白刺玫。伊莎贝拉一下子认出来,心跳跟着加快。男仆见她二人过来,转身拉开餐厅大门。厚重的胡桃木门应声打开,室内明亮的灯光将玛雅女士的银发照得夺目。尚未进门,伊莎贝拉便注意到餐厅悬挂的水晶吊灯。灯托上放置的并非蜡烛,熊熊的秘法光芒漂浮在灯托上方,无声燃烧。那绝非火焰,但头脑空空的奥维利亚小姐着实找不到词汇形容它们。
“对秘法感兴趣?”大学士倚坐在红丝绒座椅里,破天荒没穿学士服。她穿了身时下流行的女式长袍,蓝紫的面料让她显得更加冷静与睿智,专属大学士的金章佩戴在她左胸,明亮不可逼视。她的领口,肩膀上绣了暗纹,距离太远,伊莎贝拉看不清楚,只觉得刺绣随着秘法灯光时隐时现,让她想起神秘的秘法纹章。纹章的主人伸出手掌,邀请伊莎贝拉落座。“快坐下罢,中午就没吃,很饿了吧。”
伊莎贝拉这才想起来,自己苏醒尚不足一天,竟有幸两次被大学士召唤共同进餐。大学士的私人用餐时间也没有玛雅女士说的那样珍贵嘛,伊莎贝拉腹诽。但她仍报以感激的微笑,欠身致谢。她临时起意,弯腰下去,忽然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停下。一躬到底似乎过于隆重,但已是覆水难收。她趁自己弯着腰,飞快地吐下舌头,快步走过绒毯,拉开椅子坐下。
大学士不等她坐稳,接着说:“猎装是很方便的装束,很适合你。这类礼仪,很快就能习惯。”
她在刻意夸奖我,
是想拉近关系吗?我可以依靠她到什么程度呢?伊莎贝拉低头盯着盘中橘红的汤液,不敢轻易表露态度,只是礼节性地答谢。大学士不打算放过她,命令她抬起头与己对视。“不要总低着头,你有双迷人的眼睛——”大学士勾了勾嘴角,眼中笑意闪烁。她的视线扫过来,伊莎贝拉觉得她没在看自己,她透过自己,凝视着另一个不在场的人。
大学士轻声叹息,她端起琉璃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对不起,我又说了让你难堪的话。你也许不信,堂堂大学士,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唇舌。”大学士说完,抬起眼望向伊莎贝拉。她灰中带蓝的眼底流淌着柔和而陌生的神采,让她看起来寂寞又哀伤。
她和我一样,想着不该挂念的人和事。伊莎贝拉凝视她的面容,刚刚升起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她试着表达自己的善意,心想奥维利亚的微笑大学士未必明白,于是学习帝国女人的样子,举起酒杯,向主人致意,尔后双手捧着杯子,低头饮了一口。拉里萨大学士果真笑了。
“我说过,每次与你单独会面,我都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硬装帝国人,奥维利亚大公不让他的子女饮酒——”大学士斜挑嘴角,仰面一饮而尽,“下次要想扮豪迈,你得单手托杯,把它抬高些,反正没几个人有胆伸脖子检查奥维利亚公主的杯子。有闲情这么做的那几个,也不是一杯酒就能讨好的。”
她居然如此谈论她的君主,在我面前,在一个外国人面前。伊莎贝拉的惊讶先于微笑升起。大学士收敛笑意,再次轻叹。黑衣的使者似乎有心为主人掩饰,他手持托盘,悄然而至,奉上第一道热菜。不出所料,是奥维利亚风情的牛肉浓汤,带皮的红番茄在浓稠的牛肉汤汁里微微起伏,秘法灯光在它的表皮上留下一枚诱人的白色光点。番茄块看上去鲜嫩多汁。伊莎贝拉尝了一口,热汤蒸汽里鲜甜的气息涌上来,她想起城堡壁炉昏黄的火光,还有靠在火炉旁,拥着毛毯的弟弟腼腆的笑容。安德鲁身体瘦弱,秋天的夜里,父亲时常吩咐厨房,为他煮一碗加过奶的牛肉浓汤,期望他能长得壮实些。
“想家了?”
伊莎贝拉连
忙摇头。她扯出一个微笑,掩饰心虚。嘴角翘起的那一刻,她确信拉里萨大学士识破了自己,轻而易举地。但她没有揭穿她,像绯娜一样捉弄她,反而越发温柔了起来。
“我七岁起便离开故乡,进入双子塔学习。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双亲兄弟,不敢教室友发现,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借口学习,实际只是躲在书本后面流泪罢了。首次出门在外,总是难免的,无需过于自责。”
“学习秘法不是快乐的事吗?”伊莎贝拉询问。她触到大学士玩味的目光,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垂下目光轻声解释。“我以为……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懂,原来秘法的学习也是不容易的事。”
“也?”
伊莎贝拉没打算说太多,但大学士已经问了。望着她关切的眼神,不知怎么的,伊莎贝拉心一软,便将弟弟身体羸弱,醉心秘法的事和盘托出。“我为他惋惜,他一生都无法实现梦想了。”伊莎贝拉总结说。
“嗯。”大学士沉吟不语,没有安慰的意思。我真傻,伊莎贝拉懊恼,这才几个月,我就忘了诺拉学士嘲笑安德鲁的情形。对于这些帝国人来说,向往秘法的奥维利亚人不过头上插着鸵鸟毛的小丑而已。
“不论过去多少时日,年轻人好学求知的精神总令我感动。”大学士双手互握成拳,挡在嘴前。她支起的胳膊和拳头挡住她大半张脸,让她的神情难以辨认,只有那双深邃的灰眼睛,明亮如镜,让伊莎贝拉觉得自己的一切私心都逃不过这双眼睛的洞察。
我真自私。玛雅女士警示过,大学士身心疲惫,不要再给她添麻烦。我却仗着她的和善,一心要争取更多的利益。她瞥了一眼眼前的浓汤,满心歉疚,正要将话题引向别处,便听得大学士说:“我有一些私人藏书,可以供你摘抄……”
“真的?!”
伊莎贝拉推开椅子霍地站起来。正要上菜的黑衣侍从被她突然挪动的椅子撞到大腿。他训练有素的优雅步态随即失衡,险些将白瓷盘子里的酱汁洒到伊莎贝拉肩膀上。侍从急忙鞠躬致歉,伊莎贝拉喜欢跟仆从们打交道,在黑岩堡的时候,交了不少灶台前,马厩里的朋友。她一直记得自己是平民的女儿,从不自恃尊贵,这会儿自己有错在先,更是一个劲儿跟侍从赔礼。俩人互不相让,连连鞠躬。
“够了。你们两个是啄木鸟吗?”大学士阻止闹剧。伊莎贝拉缩缩脖子,拂衣坐好。侍从快步走向主人,躬身将盛了鸭胸肉的碟子搁到她面前。大学士没看那盘吃食,直视伊莎贝拉。“我的藏书,只能由你亲自抄写,不能带出书房,也不能给除你姐弟二人以外的其他异邦人借阅。你能做到吗?”伊莎贝拉迎上她的目光,用力点头。大学士卸下重担似的靠向椅背,用轻松的语调谈论起来。
“那么,今后见面的时间会多上不少。你坐我的马车,跟我一起回洛德赛。我将进宫正式向陛下提出书面申请,在他首肯之前,你先到我家落脚。我家里虽远不及夏宫华丽,但胜在自在。”大学士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她调整坐姿,将它掩盖过去。“皇帝同意之后,我会派人去蓝宫把你的贴身物品运出来。”说完她端起重新斟满的酒杯啜饮,抛出“用不着担心”的自信眼神。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大学士的语气不容置疑,伊莎贝拉无法压制反抗的念头。营救克莉斯的心愿在她心中大喊大叫,她紧张地挪动屁股,餐厅霎时间变得好热。秘法灯具白炽的光线令她脊背冒汗。她扯了扯猎装立领,大学士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却也是位女性,在她面前松开一粒纽扣应该算不上失礼,然而伊莎贝拉还是忍住了。一切都可以忍耐,唯有将克莉斯抛下等死绝不可以。伊莎贝拉舔舔嘴唇,鼓起勇气开口。
“我希望与她一同返回洛德赛,和克莉斯……”
有那么一个心跳的时间,大学士脸现迷茫,随后她眼中的茫然被促狭取代,伊莎贝拉的耳根跟着热起来。
“不叫她爵士了?”大学士拈起银叉,戳进一片鸭胸肉里。她打量鸭肉,并不食用,玩弄似的又将肉片中心的砖红肌肉刺出四个小孔。
“既然你如此焦急,想必多少知晓地面下的危险。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派出更多的护卫——他们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去换取克莉斯爵士的性命呢?”
“她,她是莫荻斯大学士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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