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转回广场。你们是什么,我们的敌人又是什么呢?石像无法回答她。它抬起一只脚,脚下堆叠的尸奴随之飘零崩落。被抛出的干枯活尸落入火堆,腾起的黑烟在远处看来犹如发丝。石像僵硬地抬起脚,笨拙地跨步前行,所踏之处断肢飞舞。即便如此,干尸仍悍不畏死,蹒跚向它冲去。这些家伙绝不是勇猛,它们只是缺乏心智,不知死活罢了。
“你也变石头了?傻了?聋了?”艾莉西娅跳下栈道,落到克莉斯身边,踮起脚揪住她的耳朵。蜘蛛骑手在悬崖边集结,弓手拉开黑黄的角弓,瞄准栈道。艾莉西娅强按克莉斯低头,未能得逞,赌气松手。“罢了罢了,日子过成那样,不想活了我也能理解。跟你不一样,艾莉西娅可有天下第一美人在地面上等她,她还不想就死呢。”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拉住克莉斯的宽边皮带,好在栈道太窄,让她不敢用力。“把你的绳子拿出来,艾莉西娅帮你……”飞来的羽箭打断她的话,黑铁箭头钉在脚下的岩壁上,随火星一同坠落。蜘蛛弓骑兵挥舞角弓,向射程的敌人嘶嘶怪叫,不甘又愤怒。
“趁它们还没上来……”
“它们随时可以上来,只要它们想。”克莉斯指向广场。石像犹如行走的山峦,向入口缓缓聚拢。鬼腹蜘蛛跳上其中一尊石像的膝盖,石像巨大的体型让它看上去像只平常的捕鸟蛛。这头掠食动物信心十足,径直朝石像头部爬去,如履平地。
“还记得殿下遇袭的天井吗?这些家伙放我们一马,绝非出于善意。”
艾莉西娅急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识破敌人的诡计,全身而退的办法?”克莉斯抿紧嘴,艾莉西娅埋首在她腰带里翻找起来。克莉斯打掉她的手,她不以为意,硬把手插进软皮袋子里,搅了几搅。“绳子在哪儿?”她问。零星的箭雨再次抛射,几枚赤羽箭飞向山崖,旋即叮叮当当坠落下去。见威胁无果,射手驾驭蜘蛛跳上山崖,张满弓,径直向二人冲来。
弓骑兵背后,遥远的昏黄广场上,第一尊石像勉强抵达洞口。它扑倒下去,漫起的尘埃遮蔽火光,追击的蜘蛛从灰团中跳出,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丧失心智的尸偶。尸偶们伸直的手臂渐渐隐没不见,封堵洞穴的石壁如遭攻城锤撞击,发出惊人的巨响。广场上蠕动般前行的石像如闻战鼓,挥舞手臂加大步伐。一名骑手驾驭蜘蛛跳向石像肩膀,被它举起的手臂击中,摔落地面砸进火堆中。骑手转眼间丧失对坐骑的控制,被埋进燃烧的尸偶堆深处。着火的蜘蛛挣脱束缚,没头没脑地逃窜,反令更多尸偶沾染火星,化作行走的薪柴。
骑乘蜘蛛的怪武士在迟缓燃烧的尸群中跳跃穿梭,犹如牧羊犬驱赶羊群。一名骑手夹紧坐骑,跃上石像小腿,不顾颠簸,沿着后背一路攀爬。石像头顶容纳武士的凹陷转眼间近在咫尺,那武士低垂着头,未持武器,似乎毫无防备。骑手挥刀猛砍,刀刃被凭空出现的光幕弹向一边。骑手勒令蜘蛛围绕武士旋转,几番出手,均被守御纹章拦截下来。他并不气馁,连续挥砍,保护武士的纹章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力量散尽,原先明亮的金黄光芒渐渐晦暗不明,石像行动随之变得迟缓。更多的蜘蛛趁机跃上石像身体,涌向它忽明忽暗的头部。
他们是要阻止石像修复墙壁。克莉斯明白过来。入口处,尘埃渐渐散去,倒塌的石像已不成人形,紧贴入口山体,化作残垣。武士居于断壁正中,徒手面对滚滚而来的尸偶,头颈低垂,毫无防备。
我先前,错手杀死过的石武士……克莉斯环顾广场,数出八具移动的石像。以石武士的人数,苏醒的石像应该有十一座,余下的石像不知是未能成功唤醒,还是石武士已被打倒在别处。有何区别?克莉斯心中苦涩。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凑齐十二人将墙壁完全封住。
“到此为止了。”艾莉西娅“铮”地拔出短剑,咬在嘴里。克莉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蜘蛛骑手已围剿过来。八名骑手跨骑蜘蛛,悬挂在下方岩壁上,烂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赤色号角,塞进嘴里呜呜吹响。五枚铁箭趁势抛出,弥兰达大声提醒,艾莉西娅抓住克莉斯的胳膊,与她一齐蹲下。疾飞的羽箭擦过克莉斯头顶,射中岩壁,一支钉进她的肩甲。三角箭头刺破她的皮甲,尖刺扎进肉里,余威推挤她的肩膀。克莉斯肩头歪斜,她失去平衡,苍穹脱手而出,同她一起栽下栈道。
克莉斯受伤的肩膀沉重落地,后背压垮残余的栏杆碎片,继续向下坠落。这一次着地的是侧肋,她听见骨骼断裂的脆响,断骨顶起皮肤,皮背心向外隆起,剧烈的疼痛让她喊叫出声。她反手扒住栈道边缘,防止再次坠落,弥兰达焦急的呼唤从头顶上方传来,克莉斯听到她落地的声音,她的动作一向比艾莉西娅的轻盈。巨剑滚落山崖的金属声从另一侧传来,朦胧的蓝光迅速远离,将她独个儿丢在昏暗里。蜘蛛骑手迅速逼近,甚至能听到他夹杂噪音的呼吸。
“我掩护!”弥兰达挥舞短刀勉强抵挡蜘蛛骑手的斩击,她半蹲身体,挡在克莉斯前面,艾莉西娅滑下岩壁,试图搀扶克莉斯。窄仄的栈道容不下三个成人战斗践踏,金铁交击的间隙中暗藏砂岩破裂的脆响,砂土簌簌而落。
绝妙的时机。敌人阵型散乱,一人受创倒地,其余战力身处绝地,移动受限,任何有经验的战士都不会放任它白白溜走,然而攀附崖壁的骑手只草草乱砍几下,便沿着山崖溜了下去。克莉斯探头去看,只见骑手将苍穹团团围住,巨剑的微光照亮蜘蛛脚爪的黑色硬毛,骑手肩头肮脏的绷带映出蓝色,仿如水波拂过。
不可思议,遗失武器,克莉斯反而觉得安心,唯一的遗憾只剩不能助石武士一臂之力。她在艾莉西娅的搀扶下站起,右手摁住肋骨。断骨很疼,同时伤口愈合的麻痒也在体内,小手般搔动她的皮肉。“快上去,这地方要塌了。”克莉斯推开艾莉西娅。弥兰达持刀望向她,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克莉斯拔出随身短剑,挺直脊椎,以示自己可堪一用。
“我来断后。”她瞥向围住苍穹的骑手。他们交头接耳——用那粗陋的语言——想来是在讨论如何处置这玩意儿。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仍不会放过开启栈道通路的机会。倘若我还能做点事,做点对得起我所发誓言的事……克莉斯攥紧剑柄。艾莉西娅已然爬了上去,弥兰达滞留远处,忧愁的灰眼睛紧盯着克莉斯。
“你明白,我用了一生谋求,一心要做个光荣的武士。”克莉斯难得微笑,她把手放到弥兰达肩膀上。图鲁武士只套了一件皮背心,温热的身体在她掌下微微颤抖。“图鲁武士若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朋友和家人都会尽力满足她最后的心愿,对不对?”
“朋友和家人。”弥兰达用大陆语重复,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图鲁土话,语音微颤,神情哀切。
第116章 分歧
他们究竟几时打算停下歇脚, 或是解下水袋,让人痛快喝上一气——不, 用不着痛饮,那太浪费,用水滴润润嘴唇就好。伊莎贝拉背负夺来的帝国弩,拖着脚步跟在两个高大的柏莱人身后。柏莱人脚皮皴裂的宽大脚掌即使只穿草鞋,走起来也毫不费力,她这位动辄乘车骑马的正统公主可就差得远了。脚掌的水泡业已磨破,血水黏腻,长靴里的脚滑来滑去,后背与腋下被汗濡湿的布料湿了又干。她分不清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行走多久, 只晓得先前进食的面饼本该是喂食牲畜的, 粗劣难咽,掰开来直掉渣。但她太饿, 还是尽数硬吞下去, 可她干瘪的胃袋并不认可,这会儿又咕噜噜响个不停了。
该死, 你为救人而来,又不是赴宴。伊莎贝拉捂住肚子, 告诫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饥饿上。想想看, 你终于能做件像样的事,做你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你可以救她, 报答她多次拯救你的恩情,也能改变你在她心中的印象……我为什么要在乎她怎么看我?可是如果……既然……我为什么不能在乎呢?
她抬眼望向前方,柏莱人宽大的背影给不了她任何答案。长得像个盲女的鲁鲁尔走在前面,马奇高举火把,沉默相随。印象中, 马奇是个不善言辞的固执战士,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说服那个粗鲁的女人同意携带她进入地下,伊莎贝拉不得而知。
一切都发生在她晕过去的时候,待她醒来,他们早已脱离学士驻地,周遭既没有矮胖的瓦房,也见不到星光朦胧的地平线,就连马车也不见踪影。火把跳跃的光源下,鲁鲁尔的银瞳金属般反着光,神情冷漠厌弃,绝不欢迎她这个小小帮手。事实上,伊莎贝拉认为她做了些什么,才促成自己的苏醒。伊莎贝拉摸向鼻下,她记得很清楚,刚刚醒来那会儿,她的眉心,鼻底都火辣辣地疼,皮肤微微红肿,但她不打算抱怨。马奇尽了全力,她不过曾按约定付出几枚银币,居然赢得这位柏莱战士的友谊。醒来之际他手持火把,蹲在一旁守护着她,像只铜色巨犬。他的獒犬坐在他身旁,伸出舌头舔舐前爪。犬只宽大的脚爪毛发凝结,红斑处处。那绝不是它毛皮本来的颜色,当时伊莎贝拉别开脸,不忍细看,不料收获鲁鲁尔的讥笑。
“怕血,怕死,怕吃苦。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
绝不能被他们认作累赘。能否找到克莉斯暂且不谈,被抛在这迷宫般的隧道深处,只怕要跟蜜泉传说中的莉莉一样了。伊莎贝拉握住帝国弩的皮带,努力忽略破皮的脚与皮带勒肩的疼痛,快步跟上。深黑的地道前方,獒犬洪亮的吠叫不知被放大了几倍,回声追着回声,气势汹汹而来。马奇说了句柏莱语,语气兴奋,就连那个债主模样的鲁鲁尔,也小跑起来。
柏莱人的小跑,对伊莎贝拉来说近乎疾跑。她追着晃动的火光,背负沉重的武器跑过凹凸不平的砂岩地面,追上两个小巨人的时候,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火光中,血爪拱起背,压低胸脯,朝缠在石笋上的一截长绳吠叫。它高大的身形在崎岖的岩壁上留下庞大扭曲的影子,绳索诡异的艳绿光芒照亮半塌的通道,让獒犬发绿的剪影看上去像只会出现在噩梦中的怪兽。
柏莱人在用他们的语言交谈,伊莎贝拉顾不上害怕,也捋不顺气息,连喘带喊向绷紧的绳索奔去。她高呼克莉斯的名字,声音沿着地道传出很远。
“蠢蛋!”
经过鲁鲁尔身边时,她破口大骂,伸出狼牙棒的长杆要将伊莎贝拉绊倒。伊莎贝拉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能耐,居然在疾跑中即时跃起,避开柏莱人的阻拦。她如愿扑向坍塌的洞口,迎接她的却是一道弩矢般的亮白闪光。那东西擦过她的脸颊,切断她的发缕。她似乎被刀锋割中,惊呼着捂住脸颊。面庞没有血液溢出,只是如死人一般冰凉。她垂下头,这才发现被隔断的发梢已染上一片雪霜。冰寒在她身后绽放,霜花凝结的声音如此明晰,让人毛骨悚然。就连勇敢无畏的帝国獒也由狂吠转为呜咽。寒霜挥动它苍白的手指,涂抹地道,冰霜四处蔓延。它们爬上墙壁,在凹凸的岩壁间凝结出半透明的雪花,很快侵染上伊莎贝拉的长靴。寒意透过牛皮渗进来,伊莎贝拉牙齿相击,捂着脸颊颤声询问:“是哪位秘法师大人?我们,我们是为搜救友人而来,无意冒犯。”
深坑中传来一声嗤笑。“能发射冰弹的蠢货俯仰皆是,血液里流淌着对真理炙热渴求的秘法师却难得一见。”
是她?诺拉泛光的大脑门儿立刻浮现眼前,伊莎贝拉望向深黑的洞窟,在黑暗中搜寻学士精光闪烁的傲慢蓝眼。她背后的柏莱人窃窃私语,用他们难懂的语言。她瞥向身后,马奇半跪下来,嘟哝着什么,神情恳切,鲁鲁尔则是一意孤行的决绝。她甩开马奇,跨过血爪,大步赶来。伊莎贝拉以为她要对诺拉不利,心中不由惆怅。诺拉学士是位高级秘法师,虽然令人讨厌,可终究是克莉斯的朋友,再说坐视秘法师被杀害,安德鲁也不会高兴。我能拦住她吗?她摸上帝国弩的背带,揣摩将它取下来的时机。被鲁鲁尔袭击后,头颅的钝痛尚未完全褪去,伊莎贝拉很清楚,这女人不是马奇,顾念旧情,要是坏她好事,说不得就要赶在诺拉学士前面,被她的狼牙棒捶成肉酱了。
然而女人甚至没抬眼看她一眼。她扑向伊莎贝拉脚边,抓起一块碎石,捧在手心。她神情异样,震撼的呆滞之中隐含压抑的狂喜。她拂去石块上的霜雾,抚摸其上雕刻的文字样符号,念出一串拗口异样的咒语,那声音极为低沉,简直像从她胸腔里发出来的。
经她提醒,伊莎贝拉这才注意到自己跪在乱石之中。先前她过于急切,以为这些只是地道崩塌形成的碎石堆,仔细一看,显然绝非如此。触目所及,周遭皆是红死谷独有的淡红砂岩,崩落的砂砾间,藏有不少煤块般的黑石。她伸手摸了摸,那东西滑腻如脂,让她想起深锁在柜底的那串沉重的玉石项链。
“谁在哪儿?是谁,谁唤起了它的秘法波动?!”诺拉学士的嗓音因失控而显得怪异,活像叫卖整天的熟食小贩。那条悬挂她的绿绳子活了过来,活物般自行收缩,将她拉向洞口。她的声音让鲁鲁尔清醒过来。她重新板起脸,将手中石块塞入腰包,俯身拾起狼牙棒。伊莎贝拉慌忙去解重弩,结果不知哪颗螺丝与她猎装的缝线勾在了一起。她扭动肩膀回头查看,鲁鲁尔的视线如有实质,冷冷地落在头顶。
伊莎贝拉听见狼牙棒
挥动的沉闷风声。她就地滚倒,趴在乱石堆里,帝国弩仍只取下一半,皮带别扭地绷在肩头。幸而女人的目标不是她。她模样凶恶的武器挥向学士,棘刺扎进绳索里,棍棒撞击坑洞断面,洒下一阵碎石雨。诺拉学士大声咳嗽,被她称作冰弹的东西仿佛嬷嬷故事里的光精灵,拖曳着淡薄如纱的白尾,倏地飞出。狼牙棒沉重黝黑的铁头被它掀起,白霜蹿向手柄。鲁鲁尔面不改色,阴沉着脸再次出击。这回狼牙棒挂着霜雪的尖刺挥过学士头顶,挂住她的兜帽,刺啦将之扯破。
“偷袭学士,可是重罪!”伊莎贝拉尖叫者劝她,柏莱人充耳不闻,抡起武器,眼看要将一颗绝顶聪明的脑袋瓜砸得汁水横流。马奇带着血爪赶上来。獒犬当先,脚爪踏碎新结的薄霜,马奇的草鞋跟在后面,残破的鞋底在霜雪上打滑。小巨人脚下趔趄,只得用及胯高的长木棒撑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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