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的,妞儿。”艾莉西娅走过来,转动肩膀,摆出作战的架势。她那柄不发光的家传宝刀上赫然有一处细小的豁口,不知是一时失手抑或恶战所致。“这东西眼神儿不行,太黑了啥也瞧不见,但皮实得很,给我照准脑袋射,最好打中眼睛,倘若只是脖子中招,可别指望他立时死透。倒霉玩意儿可比咱们的金狮卫硬气多了。”
“他们有语言,会交流,也懂配合,目前尚无领会大陆语的迹象。”克莉斯替朋友补充。“我们杀过一些,敌人不知从何而来,源源不绝,千万别和他们纠缠。”
克莉斯双手握剑,竖起苍穹,苍蓝的淡光让她的眉弓与颧骨泛出金属般的光泽。一定经历过恶战。伊莎贝拉瞥了一眼她濡湿的肋部,五指收拢,握紧角弓。落在石林中间的蜘蛛骑手却倏地跳走,蜘蛛纺锤状的胖肚子转眼消失在洞窟皲裂的入口后面,愤怒的咆哮泉涌而入。洞窟扁圆的入口遭受重击,轰隆声震耳欲聋。鬼腹蜘蛛消失的裂口猛地崩碎,马驹大小的石块旋转甩出,砸毁手指样竖起的石林。腾起的飞灰模糊视线,火把的光芒将它染黄,仿佛飘荡的疫瘴毒云。一个磅礴的巨影拱进毒云内,轮廓模糊,嚎叫凄厉。它扬起手,捣毁悬垂的石柱,将它甩向无人的远方,手足间镣铐响个没完。被它扔出的石柱啪地撞上岩壁,断作数截,震落一阵石雨。
艾莉西娅高声咒骂,震动的洞窟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咱们还能再来一次,让这鬼东西撵着我们,直到把艾莉西娅踹进冥河——咳咳咳——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奴隶打发走,我好歹也是世袭贵族,这下子连个陪葬的都捞不着——咳咳——”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计较陪葬?不过艾莉西娅的忧虑不无道理。飞灰,石粉,昏黄组成的烟雾里,山丘一样的巨影直起了背。它探出一只巨手,树干样的粗壮手臂齐肘折断,撕裂的伤口上糊了一层沥青样的东西,惨白的断骨戳出沥青表面,断口参差不齐,难以想象怎样的存在才能做下这样的事。
疼痛教那怪物发狂。它扭动驼背,猛甩完好的右臂。生满硬茧与包块的巴掌大如石磨,浑浊的空气被它呼地扇开,显露出巨人骇人的丑脸。
“我在做梦。”伊莎贝拉喃喃自语。十七年来,她做过的所有噩梦,加起来也不如眼前的骇人。那东西长了一张脸,一张似是而非的人脸。它秃脑袋,低额头,眼窝是两个深黑的窟窿,眼球只是当中枯黄的圆斑。不管这东西从前视力如何,眼下肯定糟糕透顶。它的左眼框业已砸烂,眉骨塌陷一半,剩下的碎骨与几片皮肤相连,随着巨人笨拙的行动晃悠。那几片碎骨搅得它心烦意乱,它抬起断肢去摸,恐怖的伤口让它勃然大怒。那东西张大嘴,愤怒咆哮,两颊纠结的筋肉拉开,露出下颌四枚匕首样的巨大犬齿。巨人戴了一只扎进脖子的荆棘铁项圈,项圈两侧垂下铁链,黑铁链条甩动不已。
“这玩意儿又蠢又疯,我们再试一次,只要毁掉他们操纵它的东西……躲开!”克莉斯抓住伊莎贝拉手腕,将她拽个趔趄。伊莎贝拉握紧弓,尽全力跟紧克莉斯,唯恐自己或角弓落在后面。
枯目巨人甩动它巨大的胳膊,粗腕上铁镣哐当作响。手臂砸下之前,断裂的铁链率先抽中地面。它像一道有力的钢鞭,石块发出可怖的巨响,崩裂垮塌,巨拳随即跟上。它看上去并未尽全力,被铁链抽出凹槽的岩块仍应声塌陷。拳头提起的时候,伊莎贝拉方才落脚的地面赫然出现一个浅坑。硬脆的砂岩蛛网般龟裂,艾莉西娅持刀站在地面鞭痕顶端,双脚大开,噘起嘴唇吹了记响亮的口哨。
与它粗壮的下颚与令人胆寒的利齿相比,巨人的耳朵几乎只是光头上的两处凹陷,然而它无疑在自己制造的混乱当中辨认出了艾莉西娅爵士微不足道的挑衅。枯目巨人摆动双腿,咆哮着冲向艾莉西娅,它活像暴晒了一整周的烂鱼车,腥臭差点儿教伊莎贝拉背过气去。
巨人脚戴铁镣,蹒跚而过。它伸长手臂,摘下洞顶石柱,朝艾莉西娅狂乱挥舞。空气的低吼令人心惊,若是活人中上一棍,注定得化作糊墙的泥浆——由烂肉,碎骨,与内脏酱汁混合而成的浆糊。伊莎贝拉为克莉斯的好朋友捏一把汗,好在巨人准头极差,艾莉西娅就地滚过,利落起身,高举宝刀,继续喧哗。
“可以看到它背上的棍子吗?”克莉斯的吐息忽然喷到耳畔,伊莎贝拉忍住半身麻痒,仰头去看。克莉斯举高灯管,为她照明。空旷广阔的洞穴中,她的举动毫无用处,伊莎贝拉花了一番力气,终于明白克莉斯所谓的“棍子”是插在巨人驼背上的一截黑红石柱,看那尺寸,几乎跟她的大腿一样粗。
“那东西是硬插进去的,一定很必要,你瞧那些缝合线。”克莉斯指给伊莎贝拉看,然而除了裸露的丑陋驼背与晃动不休的石柱,她什么也没瞧见。“上次遭遇,我用箭射击。它皮肉紧实,不惧箭支,我想把那东西从它背上弄下来。”
弄下来。伊莎贝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毫无意义地扣紧弓弦。它看上去如此显眼,不像必须隐藏的弱点。或许这是一个陷阱,与设想相反,它真正的作用是安抚这头凶兽。
“瞧咱们背后。”伊莎贝拉对克莉斯说。不足三十步远的地方,铁链甩动,巨人低吼,岩石碎裂,所有的一切合力盖住她的声音。她不得不踮起脚,凑向克莉斯,大声嚷嚷。“他们的人,那些骑蜘蛛的,没有一个进来。他们也觉得危险,这东西随时都会彻底疯癫!”
克莉斯皱眉,绿灯在她琥珀色的眼底投下莹绿的光点,让她显得忧虑又怪异。她与黑暗,绝望,怪兽缠斗过久,脸颊贴着湿发,面色疲惫,嘴唇干枯,就连冷峻的神情都在动摇。伊莎贝拉想要帮助她,现在尤其想要。
“我可以让它无法动弹,就算被驱使也不行。我能射中它,射它的眼睛。”伊莎贝拉扬起弓,克莉斯望向赤羽箭乌黑的箭簇,似乎它更有说服力。
“它的皮肤坚硬如石,脾气火爆。”说话间,巨人抱臂撞向岩壁,企图将艾莉西娅爵士挤成一张出身高贵的肉饼。爵士翻滚避开,巨人的肩膀撞上石壁,它不惜力气,不知疼痛。洞窟被它撞得晃了三晃,悬垂的石柱坠落三五根,其中一根尖牙状的落在它的驼背上,碎成两段。
枯目巨人挺起胸,嗷地怪吼,它背上的缝线——这下子伊莎贝拉瞧见了——黄绿的脓液顺着蜈蚣样的扭曲缝线溢出,外翻的伤口撑开缝线,露出白花花的一角,无论如何,那绝不可能是巨人的血肉。它的驼背里寄生着别的东西,光是这个念头,便教伊莎贝拉肚肠翻涌。她干呕起来,克莉斯拍拍她的肩膀,将她带向来时的洞口。
“他们在洞口观摩,那些骑蜘蛛的,蜘蛛的眼睛就藏在钟乳后面。他们在洞口生火。”她接着说道。伊莎贝拉吸吸鼻子,沉闷的空气中,除了溢散的土灰,什么味道也没有,但克莉斯那么说了,她不会骗她,也从不犯错——起码在战斗中不会。“木块放了下来,有好几捆,他们没能达成一致,仍在争执。”伊莎贝拉侧耳倾听,洞窟之中,巨人嘶吼,铁镣碰撞,艾莉西娅的嘲弄被大个子沉重的脚步掩盖,蜘蛛骑手难听的声音仿佛铁马奔驰的帝国大道外,丛林深处的蝉鸣,伊莎贝拉好不容易分辨出来,可他们听上去只是在呐喊助威。这个人难不成连怪物的言语也能听懂?伊莎贝拉狐疑地瞥向克莉斯,她握剑朝向巨人。“你去路口,我和艾莉西娅试一次,射击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行,立刻沿来路撤退。让艾莉西娅走你前面。”
一次?我该如何分辨?实战当中,我只射出过两箭……
——一箭杀死一只尸鬼,另一箭重创蜘蛛骑手。有个声音在她心底淡淡地说。
——可是我……
她尚未理清思绪,右手业已扣紧弓弦,左臂举起,角弓在她耳边渐渐拉开。弓弦绷紧的声音让她狂野的心跳渐渐放缓,她的手不再颤抖,紧张的腿肚子不知何时松弛下来。她引弓至满,慌张的心神附着在强健的弓臂,绞紧的弓弦,与平稳的羽箭上。它身经百战,伊莎贝拉对自己说,它的箭划破黑暗,点燃黎明。它穿越战火,硝烟,肉墙与铁山,带走一匹又一匹魔怪。我可以和它一样。她握着弓,弓弣微温,表皮下钩状的纹章隐隐发光。她与她的弓一起,变得稳定而集中,眼中的物什全都慢了下来,昏暗中的情形清晰可辨。
她看到克莉斯嘴咬灯管,欺近巨人背后,挥剑斩中了巨人脚后跟,没有一滴血从它象腿般的粗糙皮肤里涌出来。它甚至没有注意到偷袭的发生。巨人掰断一根石柱,充作武器,挥臂横扫。艾莉西娅矮身躲过,但仍被溅起的碎石波及。她脚步踉跄,大咳不止,克莉斯踏上几步,巨剑撩起,切开巨人膝后柔软的皮肤。黏滑的暗红血液涌了出来,缓缓淌过它肮脏,粗糙,生有肉瘤的小腿。
巨人本意追击艾莉西娅,中剑的腿不听使唤,跪倒在碎石上。它猛然醒悟,回过头,张开猩红的巨口。愤怒的尖叫有如指甲抓挠玻璃,撕裂耳膜。艾莉西娅大叫“小心”,巨人在她的呼喝声中双手高擎石柱,对准克莉斯。
就是现在!
伊莎贝拉心念稍动,羽箭旋即飞出。它的红尾旋转,飞向两只悬垂的石柱中间。一定会中的,伊莎贝拉信心十足,它会擦过右边的石柱,斜飞向下,从右侧射入巨人眼窝,刺破它那个枯黄的小窟窿。伊莎贝拉甚至没有抽出第二支箭。在她的注视下,一个灰影旋转而至。不,不不不。她慌忙摸向箭袋,没有用的,一支羽箭奈何不了沉重的骨质回旋镖。不不不不,她两指夹住赤羽箭坚硬的箭杆。回旋镖蹭过石柱靠外侧的那枚,打落一片灰粉,紧接着,致命的第二击,打中羽箭的红尾。箭头仰起,绝望地翻滚两圈,一头扎入巨人脚边的石缝里,黑红的箭尾颤动不休。
“快走!艾莉西娅先!”石柱落下之前,克莉斯只来得及吼了这么一句。石灰扬起数尺,漫过巨人肩头,将克莉斯完全包裹在内。场面重新混乱得让伊莎贝拉分辨不清,她努力在弥漫的灰尘中寻找猩红的痕迹,同时疯狂祈祷永远也别让她找见。狂怒的巨人跟她一样,对自己的攻击是否奏效毫无把握。它像个发疯的洗衣妇,不断抡起石柱,疯狂锤击。隆隆的巨响贯穿双耳,错杂的砂岩应声迸裂,石屑飞溅,灰尘四处奔涌,遮蔽艳绿的灯光。
“克莉斯?”她呼唤,颤抖的声音连五步也传不出去。她搭上箭,低头的时候,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落在虎口上。朦胧中,一个黑影快速逼近。伊莎贝拉张开嘴,吸入一大口尘土,舌头沾满生涩的灰粉。来人不由分说,粗鲁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向后拖去。伊莎贝拉的心猛沉下去,她不是克莉斯。
“放开——”
“诸神在上,给你木讷的情人一个逞英雄的机会吧,妞儿。”艾莉西娅强迫她面朝自己,扯痛她的手臂。她这才发现步战冠军远非看上去那么轻松。她的额角划破了,眉弓也破了,鲜血汩汩流下。血液沾染土灰,把她的左半张脸弄得一塌糊涂,原本负伤的肩膀上,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顺着手肘滴落。伊莎贝拉抿紧嘴,认命跟在艾莉西娅身后。
隧道比第一次走过时短了好多,她尚未想出对策,便遇到那块将她撞翻的突出岩石。艾莉西娅单身扒住石块,探头眺望前方。
“你怕黑吗,妞儿。”
“我看上去有怕黑的余裕吗?”伊莎贝拉反问。艾莉西娅咧嘴一笑。她手里握着克莉斯的那根发光的长管,其上沾满砂石,她雪白的牙齿被照得发绿,伊莎贝拉别开脸,努力不去想她是如何得到克莉斯的秘法灯的。
“我想你也不算太蠢。”艾莉西娅欠揍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伊莎贝拉狠狠瞪她,不管她能不能瞅见。“吊索还在原处,伸长手就能够到。”她边说边在腰带上摸索,伊莎贝拉知道她要做什么。无论如何,这次我绝不退让。她咬紧嘴唇,暗暗发誓。我也可以保护她,就像……就像母亲想要保护我一样。
她按住藏在衬衣下的吊坠,金属温热,像个活物。
“我拒绝。”伊莎贝拉对艾莉西娅递出的短剑说。帝国冠军友善的微笑立刻转为讥讽的模样。“连跳板也走不好的大小姐,拿把弓就成莫娜尔了?你以为你的金箭从不落空?不过总有蠢货垫脚去接罢了。”她大步逼近,伊莎贝拉避开她伸来的爪子,爵士大人得寸进尺,将她逼到石壁边,胸脯毫无顾忌地贴在她手臂上。
“我要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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