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疯了!”米娜抹开污泥,扬脸尖叫,“老娘我可是特别尉队长官!给我把她铐起来!锁进囚车里带回鸦楼!把这强盗抓回鸦楼!”
皮肉的痛苦,克莉斯承受过许多次,但被锁进囚车,还是头一遭。巡逻经过的旧部肩扛长枪,手按剑柄,不时偷瞄她。他们不说话,只有眼中异样的神采闪烁不休。铁栅栏后面岩块一样的柏莱人也在看她。对于帝国律法中的这些低劣人种来说,大概还是首次目睹帝国贵族在特别尉队面前吃瘪。惊讶,疑惑,压抑的恐惧最终汇聚成低沉陌生的语言,在破衣烂衫之间传递。
要想偷
溜出去,今天可不是个好时候。克莉斯握住囚车粗糙的铁栏杆,只能苦笑。米娜故意将囚车停在铁栏附近,不得不承认,她的办法很奏效。陆续走向村口的柏莱人不再冲击封锁线,他们自然而然走进族人中间。知情者为新人讲述闹剧的经过,陌生的探究视线透过两重铁栏杆,不停地落在克莉斯身上,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头被擒获的野兽。
早知如此,就不用这招了。难得的懊悔涌上心头。臭泥把她的头发糊在一起,海风让它们迅速变得又硬又干,只有恶臭依旧。她嘴里和下巴上的血迹也干涸了,被米娜的剑柄桶过,后来又被她甩过一巴掌的脸皮诚实地肿起来。后背又疼又痒,不知是不是被藏在污泥里的虫子咬了。她扭动身体试图缓解痛楚,固定在囚车底部的铁链和镣铐发出哗哗的声响。
“好久不见,克莉斯爵士。”
天明时分,第二尉队尉长,布洛奇爵士坐在他的黑马上,向克莉斯点头致意。这家伙比她早两届,有过三任妻子。克莉斯向来很少跟这类同袍往来,换做往常,她一定端坐马背,操着惯有的表情冷淡回应。但现在只要稍微动作,束缚她的镣铐就响个不停,实在非她所愿。
克莉斯不回应,布洛奇持缰立马,保持一臂的距离端详囚笼。他究竟想要干嘛?我以前得罪过他?还是他与米诺交好?克莉斯猜测不出。她瞥向布洛奇,试图找出真相,然而尉长背对升起的朝阳里,五官轮廓与他身上的尉队钢甲一般漆黑如夜。
米娜爬上马背,猛踢马肚,高声下令。士兵踢了踢胯下的战马,挽具缓缓绷直。囚车吱呀动起来,黑泥软烂,克莉斯跟随囚禁她的铁笼一起左摇右晃。她握住囚车栏杆,努力回头望去。布洛克驻马立在原地,持枪的第二尉队士兵们在他面前列成方阵。火红的朝阳成就了尉队墨一般的轮廓。几十杆长枪刺穿方阵连绵的阴影,在爵士面前竖起一道尖锐的篱笆。那位大人旁边,缀有流苏的尉队旗帜上下翻飞,克莉斯盯着那面军旗,目不转睛。相同制式的旗帜跟随她远赴大陆北疆,也曾竖立在她身旁,穿过洛德赛的大街小巷。它漆黑的旗面表达了对冥神的敬畏,银色的梧桐与流苏象征银月的光芒与希望。她曾经日夜与它相伴,然而停职不过一月,它看上去竟然如此陌生。
那又如何?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就连月亮,都不是银色的了。克莉斯回过头,被啃掉一口的月亮犹如一块陈旧的伤疤,在淡蓝的天幕上很是显眼。
那又如何。囚车摇晃着驶出柏莱街,车轮隆隆地碾过帝国大道的碎石子。克莉斯困在灰蒙蒙的扬尘中,囚车低矮的顶棚让她不得不弓着背。土灰扑上她脸上的伤口,板结的泥块在囚车的震动中纷纷下坠,钻进她的领子里。脸肿得越来越厉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德赛尚未完全醒来。除却巡逻的都城警备队,踉跄的醉汉,瑟缩在街角的肮脏乞丐,无人见证被锁在第九尉队囚车里的皇家骑士。
那又怎么样。克莉斯抓紧铁索,咬牙吞下屈辱的痛楚。只要能把尸体运回鸦楼,就能抓住希望的尾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碰上卡里乌斯将军,听说他最近起的比比武大会那阵子还要早。见我在囚车里,他一定会询问,说不定,还会同意让我亲自解剖。之前的验尸报告就是我亲手写成的,如果能让我翻阅档案,我就能……
克莉斯垂下视线,握住铁栏的手指间,泥污已结成硬块。然而似乎就在昨日,那女孩毫无防备,一头栽倒在自己双臂间的模样仿佛就在昨日。她失去意识的脸庞浮现出来,胸腔深处猛然泉涌的酸痛眨眼间便将克莉斯穿透。
她握紧粗糙的铁条,咬紧牙。我只是不愿再承受那些罢了。我只是跟所有人一样,逃避痛苦。
第140章 艾莉西娅与克莉斯
“火舞”艾莉西娅, 皇家骑士,享受过由“帝国之光”奥罗拉殿下亲自册封的殊荣, 在今年的比武大会上,力压“闪电剑”冈萨罗,“恶龙”斯坦等著名骑士,勇夺大会步战冠军桂冠。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艾莉西娅爵士大人,除了挥舞双刀,还能写出一手漂亮字。
艾莉西娅双手捧起羊皮纸,转身背朝窗户,吹干墨迹。墨水半干, 被光一照, 金粉点点,若有似无的淡香漂浮起来。艾莉西娅点点头, 对自己的书法表示满意。墨水是特制的, 起初克莉斯并不同意。
“金边砗磲生长缓慢,无法人工养殖, 又在药剂学中有不可替代的地位,用在墨水上是极大的浪费。”
亏得她整整求了她一个月, 又是请她吃饭又是陪她打猎的, 她那不苟言笑的古板朋友才勉强同意帮她配置一小瓶。
“我就知道会派上用场。”艾莉西娅小心翼翼将羊皮纸摊在书桌上。纸上书写的这些第七舰队舰长们的小秘密,特殊癖好, 是只有霍克家的人才有可能掌握的情报。譬如“铁矛”号舰长库特拉斯,那个甩着三层下巴的高胖子,平时声如洪钟,其实酷爱艺术,尤其是厄姆的田园画作。他有位据说颇有天分的掌上明珠。那女孩儿眼下不过十三岁, 极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但她的话,在库特拉斯面前几乎跟瞎眼老头子的一样管用。
把这个送给亲爱的绯娜,她会高兴吧?她应该需求这个。艾莉西娅站起身,揉揉酸疼的肩膀。敞开的铜框窗外面,阳光酷烈,芒果树瘦长的叶片耷拉下来,小叶榕树葱郁的树冠间白光点点。书房下的天井内空无一人,看日头正午已过,她还什么都没吃,肚子咕咕作响。
去厨房拿点儿好了。艾莉西娅瞥向书房厚重的暗红大门。书房寂静无声,天井里雀鸟的鸣啭清晰可闻。她没有呼叫随从的意思。跟霍克家的其他主人不一样,她这位明显不受老爷喜爱的金发小姐身旁,鲜少有人侍奉。不过这段日子,莱昂德罗那边也好不了多少。为了接待宾客,霍克家以往准点生火,掐表熄灭的灶火已经连续燃烧了好多天。好多仆从都被调了过去,炉子总是亮着,酒桶从来不空。
当然了,这些外地贵族绝非为了迭戈公爵专程前来。公主殿下的成年礼是个冠冕堂皇的,约定俗成的借口。全国的贵族都乘着它冲进了洛德赛,唯恐城门在面前关闭。人人都想要绯娜,想要占据她有限的,宝贵的时间。
北岭省的子爵先是坐牛车,而后换乘马车,最后登船,花费两个月风尘仆仆的赶来。他为绯娜奉献的长毛象牙长若小艇,其上挂满象牙与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珠串,据称每只象牙上各有九千粒。子爵先生带来的皮草也是艾莉西娅生平所见最好的。挂在绯娜衣橱里的海獭皮,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这位阔绰的子爵很年轻,事实上,他继承的是表叔的爵位。听说那位表叔沉溺男色,没能留下子嗣便一命呜呼了。新任的子爵大人什么也不要,只求尊贵的公主殿下能够记得他的名字。
哼,什么都不要。
艾莉西娅踱到窗边,握住马赛克窗台锋利的边缘,咬紧牙齿。
这家伙和金牙葛利简直是一路货色。成年礼举行之后,意味着帝国的公主随时可以定下婚约。绯娜是陛下的胞妹,就站在金狮椅的扶手边上,与她结合的意义不言自明。事实上,她已经是泽间的领主,银狮军团的统帅了。不久之后,她还要接管第七军团的所有舰只与人员。虽然眼下陛下年轻健壮,小公主成长顺利,但日子还长得很,那毕竟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连百日命名仪式的日子都没到。她的幕布尚未拉起,而绯娜即将走上舞台。
不不不,这种情形由我来推想,总感觉跟谋逆似的。
艾莉西娅咬住的牙齿松懈开来。她不自觉地微笑,抚摸温热的乳白马赛克。我应该好好吃上一顿,然后去蓝宫碰碰运气。我可以把手册上卷先交给她,让她不至于总躲我。我得教她知晓,除了在床上侍奉,艾莉西娅在别处也是很有用的。
艾莉西娅为自己的计划得意。她兴冲冲转回书桌,将羊皮纸小心卷起,放入水牛皮筒中。书房的木门罕见地发出笃笃声,艾莉西娅什么也没想,朗声回应。
“进来,门没锁。”
蓝多皱巴巴的老脸出现在门缝后头,看上去没睡醒。艾莉西娅没放在心上,他不喜欢自己,单独碰面时总是无精打采,艾莉西娅幼年时便已习惯。
一定又是来传话的。艾莉西娅不想听老头子唠叨,转述的也不想。她抢在蓝多前面回答:“我今天不出去喝酒,一会儿去厨房找点吃的。有烤兔子的话让小茉莉帮我留一只,少刷点蜂蜜。”
蓝多毫无反应,不知是聋了还是傻了。就在艾莉西娅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仿佛只是有些迟钝。
“克莉斯爵士前来拜访。”
他退向一旁,两掌宽的门缝里露出克莉斯铁板样的脸。这家伙,又把脸板起来,有时候真怀疑她跟蓝多是亲父女。
“进来吧,快进来。搞得这么生分。你就是突然出现在被窝里,艾莉西娅也会搂着你一起睡觉,绝不把你赶出去。”说着,艾莉西娅走向门口迎接。蓝多推开书房门。他垂手站在克莉斯左手边,肃穆的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瞧瞧,多相似啊。莫荻斯大学士从未透露过克莉斯的身世,不过既然是孤儿,跟蓝多有血缘关系也很合理嘛!
“我有急事,要你帮忙。”
克莉斯走进来,高挑的身影挡住蓝多。待她步入书房,空出门口的位置,干瘦的蓝多已不在门前侍奉。走廊间他急促的皮鞋声显得清冷,连和小姐告辞的功夫都没有,大概是要赶去冥河赴约。艾莉西娅不以为意,推了一把门板,将它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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