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做,大学士会很为难。”摆弄这玩意儿会给你,给大学士,给我们大家带来无妄之灾。“趁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诺拉再次转过来,看克莉斯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文盲。诺拉扯动嘴角,甩出一记冷笑,明亮的蓝眸中满是嘲讽。“每件事都教他为难。没煮熟的鸡蛋,药剂师的猪毛刷子,皇帝的命令,红色的月亮,统统让他为难。”她扫视克莉斯,视线生满芒刺。“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专程来叫我收手?瞪我做什么?我向你打听死谷底下的事,那些地震,那柄古代角弓,刻满纹章的黑墙……你从未吐露实情。”
诺拉冷哼,同时将傲慢与讥讽演绎得惟妙惟肖。“你怕了。自从阴霾之地回来,你就成了胆小鬼。你拒绝真相,等同于拒绝秘法。拒绝秘法的人,终将被秘法抛弃。坦白说,我为莫荻斯大学士感到遗憾。”
“你懂得什么?!”克莉斯没法不生气。即便在双子塔里,诺拉也是出了名的难相处。但她从前只是无知——对他人的感情,世俗礼仪一无所知,现在她已有所不同,她讥讽里的恶意闪着乌金光芒,让克莉斯想起鲁鲁尔那根黝黑的狼牙棒。
“鲁莽绝不等同于勇敢!那东西会杀了你!”克莉斯指向地板上扭曲的三眼黑豹。“在世界的真相面前,秘法承认她自己的无知。已知的‘无知’正是秘法最有力的武器。”
“杀了我?用什么方式?你认为它有毒?还是通过未知的手段把我的脑子捣成豆渣?”兴奋为诺拉病态般白皙的脸颊刷上红晕,她一下子站起来,酸麻的膝盖不听使唤,让她重新坐倒回去。
洛德赛有两样东西最教人害怕:受辱的权贵,秘法的狂人。绝不能让诺拉知道苍穹与那些黑岩块的联系。克莉斯将巨剑收回鞘里。家里有柄古怪的剑已经不是好事,要是再加上一个擅长翻墙掏洞,不惜一切窥探你秘密的疯子秘法师,日子就只能用灾难来形容了。
克莉斯摁住怒火,回复往
常的冷漠模样。“我不知道。说不定它们跟骑蜘蛛的家伙是一路货。”
“那不可能。”诺拉抓起木盆里的碎石,凑近嗅它们的气味。“碎成这样已经很微弱,但我不会记错,黑石中起伏的特别的秘法波动。这会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绝对的意义非凡!倘使黑岩果真来自灾变纪,那么你面前的就是已知附魔时间最长的纹章建筑!你能想象在那个年代,那个黑暗的,无知的,没有下水道与喷泉的肮脏年代,人们如何使用秘法,他们留下的庞大纹章又是所为何物?”
诺拉闭上眼,幻想让她神色幸福。然而幸福的光芒转眼间凋零,诺拉半睁开眼,蓝眸饱含讥讽。
一定是因为那些柏莱人,他们咕噜噜的交谈与黑锅的气泡融为和谐的一体,克莉斯几乎快将他们忽略。诺拉懂得柏莱语,还说得挺流利。克莉斯询问:“巨人泼你冷水了?”
“巨人?”诺拉冷笑,“不过一群想从皇帝脚下逃走的饥民罢了。”她将碎石放回木碗,石块的棱角在她手心留下深深浅浅的凹痕。“无所谓。他们也不算蠢到家,我能搬来的粮食养不活整个村子——当然我也不可能有那个意思。信仰真相的高尚灵魂自当得到充分供养,其余的嘛……”诺拉眯起左眼,右手虚握空气。“盲目的灵魂是无意义的。他们的饥饿,疾病,痛苦,死亡,全都没有意义,正如他们的诞生一般。他们宁愿死在海上,还是饿死在臭泥里,与我何干?”
“鲁鲁尔面前,你少说几句。”克莉斯可没诺拉那份信心,认为在族人离开之后,鲁鲁尔还会逗留洛德赛,只为了帮助完全不受人敬爱的诺拉学士揭开黑岩纹章的真相。“这样下去,她的狼牙棒迟早会砸破你的脑袋。”
“我不跑。”诺拉与鲁鲁尔异口同声。
“光明王的使命已展现在我眼前。莱曼布勒鲁鲁尔曾带领她的族人回到乌图,我也会将那份光荣带给你们——前提是你们别跑。如果有必要,我会把你们的膝盖都敲断。”
“听呐,我们的鲁鲁尔,要咱跪着回古陆。”
“哼,跑得快有什么用?跑得快就能从宿命里逃开?哈,没用的软蛋。”
“说谁软?”质问鲁鲁
尔的是那个尖刻的女人。鲁鲁尔哑然失笑。
“是什么让你不惜抛下不会水的儿子,也要渡海逃走,塔雅?在桑夏工地的时候,为什么拒绝我的要求?你的儿子被邪恶所伤,你为什么不敢为他报仇?说吧,你在地下看到了什么?”
鲁鲁尔将柏莱头领逼得倒退。木椅被挤开,翻倒在地。塔雅头领站在铁罐前面,透过皮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她糊满污泥的草鞋。繁重的劳动让塔雅脚后跟的厚茧裂开,缝隙里塞满污垢。
塔雅又开始说柏莱语。克莉斯望向诺拉,她回望过来,反倒问她:“皇帝可以让柏莱人脱去奴籍吗?”
克莉斯一头雾水。“陛下,苏伊斯大神官,都能为选中的人去除奴隶项圈,但柏莱人不是奴隶。”他们只是卑微的异族,永远洗不去血肉里的臭味。
“你说的对,既然不是奴隶,那更无所谓了。”诺拉小声嘀咕,“要滚就滚,只要鲁鲁尔留下来……”她捻着手指,关于未来的希冀星辰般照亮她湛蓝的眼底。“就在我房里给她腾个住处。她教我古柏莱语,我们一起研究古迹,编写古柏莱语典籍。”诺拉转悠起来,像头推磨的驴。
又在发疯了。克莉斯叹息,为她头脑发昏的朋友浇上一盆恰如其分的冷水。
“没有学士会同意柏莱人住进双子塔。就算学士们没问题,鲁鲁尔也不会去。没有柏莱人,哪来的鲁鲁尔。”
诺拉哪里听得见,她摩拳擦掌,难掩兴奋。“我可以向她了解所有的细节,包括他们的纹章。至于她想学的,帝国建筑,秘法药剂,只要不违背双子神的意愿,我都可以教给她!”
你要教给她?村子地下洞穴一样的下水道如在眼前,诺拉与鲁鲁尔并肩站在洞窟里。她们摊开图纸,比照挖掘进度,神色亲密。马灯悬挂在她们背后的钢架上,由秘法驱动的升降机闪着金属的冷光。对于这位不谙人事的朋友,克莉斯挺愿意她与人亲近,但若前提是研究地下遗迹……克莉斯挤碎幻想的泡沫,她想按住诺拉的肩膀,然而诺拉不喜被人触碰。克莉斯硬生生止住念头,沉声警告。
“我再提醒一次,离那些石块远点儿。莽撞的探究将会招来灾祸。”
“
‘招来灾祸——’”诺拉学她,“听听你自己的声音,你使用的语言跟神棍可有什么两样?我告诉你——”诺拉竖起食指,摆出她惯有的说教姿态,接下来的句子完全被噪音掩盖。
柏莱人间的争执比她们激烈得多。鲁鲁尔怒吼,说出的句子又快又急。说话带刺的塔雅头领不甘示弱,居然反驳她的鲁鲁尔。有人劝架,他的劝阻让鲁鲁尔怒不可遏。她发出一连串爆破音,甚至动了手。克莉斯暗道不妙,却也无计可施。
柏莱人门板一样的背影压向皮帘,慌乱之中她扯住帘子,刺啦一声撕开唯一的遮羞布。厚皮帘子被拽下一半,皮帘上的纹章霎时间失去作用,里屋被隔绝的声响,气味,不能见光的人物,一下子呈现在柏莱人面前。透过他们的眼神,克莉斯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跟诺拉滚在地上,干些不能让人瞧见的勾当。
的确见不得人。失手扯下帘子的塔雅头领瞪着克莉斯,焦黄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她扬起手,试图把帘子挂回去。开山凿石的粗壮手指碰掉更多的铁环,它们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悬挂铁环的长杆向下猛坠,抖落一地铁锈。
皮帘彻底垮下去,将遮羞布最后一片布料扯掉,塔雅头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退到鲁鲁尔身后。她暗中与其他头领交换眼神,似乎在说,看吧,我们的鲁鲁尔勾结外族,如何再做光明王神圣的仆人?
第146章 端倪
“满意了?”鲁鲁尔抱起手臂, 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她满是敌意的傲慢竖起一堵高墙,让人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今天到此为止, 都回去吧。”她用了人人都能听懂的泛大陆语。我行我素,谁的话都不听的诺拉学士吸了吸鼻子,居然真的往外走。她没拿走拓片,那些印有古怪文字的油墨就那么暴露在日渐泛黄的晨光里,乌黑发亮。
“保管好,放在你这里比较安全。”诺拉向外走,说话的时候没有看鲁鲁尔。鲁鲁尔转过脸,视线落在克莉斯脸上,克莉斯回以注视, 鲁鲁尔撇撇嘴, 使个眼色。“你跟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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