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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呀!”

噢,老天,他太兴奋,跟从前一样,只管做他大英雄丰功伟绩的美梦,根本听不进你的话。绯娜食欲全无。她抓起餐巾擦嘴,小公主被眼前抖动的镂空花边吸引,伸手抓扯。绯娜无心陪她玩耍,夺走餐巾。她高贵的侄女哪里受过这等对待,大眼中噙满泪水,皱脸将哭。绯娜没注意到,心神全在老哥身上。他停下刀叉,用餐巾抹着胡须,假意清理。他打算说谎,绯娜很清楚。每当她的老哥感到不安,或是即将撒谎,他总要在嘴附近弄出点小动作。小时候他抚摸嘴唇,少年时换做下巴,蓄起胡须之后,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绯娜不会,他们是至亲手足,自幼一同长大。

“为了让侍奉你的配得上你的身份,老哥我可是煞费苦心。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唇舌,才让迭戈低下他又臭又硬的鸟脖子吗?”

“你是帝国的主人,无法驯服臣子,倒来向我抱怨?”

皇帝将餐巾揉作一团,扔到长桌上,面露苦笑。“驯服?皇帝不是裁决的奥特,只做真理审判。”

“说得真像无所不知。”

“坐在狮椅上,即便不愿知道的也得了解。两年以来,我允许你涉足朝政,本以为你有所领悟……”他凑近,低声询问:“你是不在乎金子,但你放下神子的身份,请求琼斯大人协助的时候,可是全无挣扎?”

是谁出卖了我!绯娜心弦紧绷,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了起来。小公主感受到大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咧嘴大哭。绯娜象征性地抖了抖她,但她既无照料婴儿的经验,也没那心思。老哥的孩子有副好嗓门儿,无人安抚,她嚎得越发起劲。她的父亲转过脸,视线越过她,落在她小姨脸上。他叠起腿,从容又放松,看不出在想什么。

究竟是谁?绯娜盯住哥哥,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琼斯?不,她比想象中更加谨小慎微。况且她参与其中,老哥不能把我怎样,却可以随时借故将她革职。难道凯背叛了我?不,老哥是故意的,让我认为琼斯明知皇帝必定知晓,故而惧怕。他所说的,全都不可信吗?

绯娜沉思不语。皇帝眼中,她的疑虑简直精彩纷呈,胜过今夏最卖座的戏剧。他抚摸髭须,得意尽显。“你忘记了?安插眼线的本事,是谁教给你的?”

“我——”

娜不甘示弱,她怀里的小狮子不见得比她温和。她见无人理会自己,张大了嘴,将嚎哭提升到新的高度。绯娜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她低头劝慰两句,孩子对她的安抚无动于衷,扭动身体,双手乱舞,抓伤她的脸。

“够啦——”皇帝企图压过女儿的嗓门,“别哭了!你可是我的女儿,狮子从不流泪。”

但愿她能听得懂。绯娜瞥向贴了金箔的天花板拐角,雄狮端坐在橄榄枝间,冷漠地注视着厅中长桌。背对雄狮的皇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绯娜不愿向她求助,但她的侄女越发不可爱起来。可疑的暖流从她的连身衣裤里渗出来,透过刺绣,濡湿绯娜的长袍。

“好了好了,没事了,妈妈这就过来。”皇后绕过丈夫的金边高背椅,快步走向绯娜。她从绯娜怀里捞走孩子,微笑温柔刺眼。“妈妈立刻帮你弄干净,让你舒舒服服的。”皇后将孩子搂进怀里。那孩子挥舞双手,隔着晚礼服光洁的绸布,抓挠母亲饱胀的乳房。“噢噢噢,我的小狮子饿了是吗?”皇后低头询问。皇帝两指按住太阳穴,皱紧了眉。“老天,看在诸神的份儿上,抱她出去。”

泽娅冲绯娜抱歉地笑笑,继而背过身去,一路低声哄着孩子,快步离开。嘹亮的哭声被沉重的木门嘭地一声隔绝在外,少了她们母女,餐厅内压力顿减。绯娜跌坐回椅子里,拿起餐巾,擦拭被侄女尿湿的袖管。她的老哥微笑望着她,拱起背,左臂支在桌面上,撑住下巴。

“哥哥给你做件新的,保证比这件帅气。”

“再帅一些我担心夺走太阳的光辉。”

话音未落,绯娜已然被自己的狂妄逗乐。她的老哥同样哈哈大笑,他招来侍从,起身拿过酒桶,亲自将妹妹的牛角杯斟满,随后坐到她椅子的扶手上。

“我们向来以你为荣,你知道。”

他伸臂揽住绯娜的肩膀,说的是“我们”。“我的小猞猁。”她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发出空寂的回响。绯娜心中酸楚,肩背彻底松软下来,任由哥哥将自己揽进怀里。他低头亲吻她发顶,尔后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上,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些金色的年月一样。

“我的小妹过了成人礼,

狮子的脾性也已长成,做哥哥的有好多话,只能憋在心里。我知道这么说你一定会生气。”他握住绯娜的胳膊,有力的手掌厚实灼热。他抓住绯娜肩膀上的肌肉,用力摩挲,像在安抚感觉迟钝的猛兽。

他张开嘴,叹息先于言语溜出来。

“有时候,只是有时候,我心里希望你多多少少是存在那么一点钟意男人的可能性的。那样我便能做你的榜样,你的依靠,你伴侣的参照。我能帮你更多,带你走出黑暗的日子。”

鬼话连篇!绯娜用力挣脱。她抬起头来望向兄长,却被他脸上显眼的忧伤震慑住,难以发作。

“我的小妹。”赫提斯伸出手,拇指划过她的眉毛,脸颊,与下巴。“我也爱她,只是不像你那样多罢了。相信我,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天。那一天,父亲失去了女儿,弟弟失去了姐姐,而你,我可怜的小猞猁,你所失最多。”

绯娜胸口酸疼,悲伤溢出喉管。但她不会哭,狮子从不流泪。她撞进兄长怀里,任由他圈住自己,抚摸她扎成一束的火红长发。

第162章 羔羊(上)

我不该如此任性。伊莎贝拉握紧平放于膝的拳头, 汗水沾湿她的手指。车窗大开着,吹进来的风又干又热。浓密的绿影不断闪过, 窗下是佩戴皮甲,沉默骑行的银狮卫,窗外见不到招摇的战狮旗,赶车人与卫兵同样沉默。她催马跑得飞快,却极稳当。伊莎贝拉端坐车内,伤口几乎没有额外的痛感。

或许我该请她进来,好过我孤身一人。伊莎贝拉环顾车厢。马车外面是质朴的模样,既无显眼的家徽,也没有帝国人钟爱的浮夸雕饰, 内部却铺垫天鹅绒, 鹅毛靠枕由绸缎包裹,绣工繁复, 车内矮桌一望便知绝非凡品。按照帝国人的习惯, 招待伤员的是一壶冰镇葡萄酒。行驶良久,银壶上的水滴尽数滑落, 冰水顺着桌面流淌。杯中葡萄酒一滴未动,酒液随着车厢摇摆, 晃乱伊莎贝拉的倒影。

仆人为她斟酒的时候, 她本有一股冲动,命她告知绯娜, 就说自己改了主意,留在泉园休养便好。她跟往常一样踌躇不定,好不容易拿定主意,女仆早已躬身退出,车轮隆隆转了起来。克莉斯亲自为她驱车, 按照她的心意,护送她前往绿影庄园休养。

我不过一时脑热,才提出这等要求罢了。伊莎贝拉缩起身体。经由拉里萨大学士精心护理之后,普通的动作已不再令身体疼痛,但心上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总是做梦,无穷无尽的噩梦,在尖叫和大汗淋漓中醒来。

她梦到安妮,她时常出现在黑岩堡,在她最爱的蔷薇花廊下,捧着绣棚,低头刺绣。北方和煦的春光让她看上去甜美如初。可每当伊莎贝拉向她走去,她总会抬起她的脸——一张脸皮半毁,眼珠脱垂的脸。她用那张残破的脸冲她微笑,笑容好似利剑,刺伤伊莎贝拉的心。

“您看这花样,订婚宴会上用正好。”有时她将刺绣展示给伊莎贝拉,脸庞滴血却浑然不觉。“等您嫁给公爵,为他管理城堡,我就与城堡管家的儿子,或是马房总管结婚。我们的孩子可以一起长大,我会教导他们如何陪伴与侍奉,就像从前的我们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伊莎贝拉欲哭无泪。

她试过向拉里萨大学

士恳求,但木已成舟,她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安妮了,这是伊莎贝拉万万不能接受的。最后她只得抛弃奥维利亚传统,按照南方帝国人的习俗为她举行火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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