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都住嘴。”梅伊戏谑的态度让克莉斯不耐。威尔在上,在荒原上开战,这样的队伍配置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克莉斯扫视队伍。鲁鲁尔一行自不用提,两位银狮虽然武技过人,但以梅伊为首,二人未必会听从克莉斯的调遣。至于诺拉,想起她在红死谷地下的所作所为,克莉斯直皱眉。一位疯狂的秘法师比一队由蜘蛛骑手驱赶的干尸还要危险。而这倒霉的地形……
克莉斯转向前方,厚重的乌云与昏沉的地平线连成一体,更近一些的高空上方,云层开裂,仿佛铁皮盾牌皲裂的破口。那枚猩红的眼珠正凑近裂隙,窥视天穹下的一切。吊诡的月色下,沼泽平缓的草海经历过恶战一般,不可忽视的暗红色漂浮在浅水与草叶之间。干瘦的树林犹如被遗弃的长枪,杂乱地矗立在浅湖后方。从那里直到众人面前,是一片毫无遮蔽的开阔地带。那隆隆行进的庞然大物直冲过来,几人列队的短暂功夫,已能清楚地分辨出它并非活物。大片水雾由那东西两侧飞出,犹如它展开的灰色双翼。它的下半部分藏在雾团里,看不分明,只有背上竖起的长方旗帜,迎风猛颤。
“听好,面对骑兵的正面冲锋,步兵毫无招架之力。幸而敌人体型庞大,可以看做行动不便的战车。等它冲到近前,尽量与之周旋,我会尽快击杀车夫。”克莉斯握紧她的剑,瞥向众人。伊莎贝拉郑重点头,狮卫注视来敌,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柏莱人的脸庞犹如岩石雕刻,就连小的那个也不例外,伟大的秘法师兴奋地搓动手指,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最大的危险莫过于缺乏统一指挥,此去洛德赛千里之遥,即便度过眼前的危机,天知道还有什么等在路上。这样下去……克莉斯握剑的手指开开合合,她前移半步,确保余光能够瞥见伊莎贝拉竖起的角弓。
嘈杂的铁马带起两片飞扬的水花,隆隆地直冲而来,随之越来越明显的,是诺拉咯咯作响的喉音。克莉斯瞥了她两眼,那家伙非但不收敛,反而越发放肆。赤月让她苍白的脸显得迷幻又疯狂,让人想起蒙塔传说里,颤抖沼泽嗜吃活人的野人部落。“安静。”克莉斯皱眉呵斥,“他们带着旗帜,说不定是国内贵族。”此言一出,诺拉立刻冷笑。“有史以来,帝国贵族从不使用那种长窄旗帜。”她说得对,只要她不再发出古怪的动静,克莉斯情愿让她得意。飞驰的战车上方,旗杆上的旗帜被风绷紧,长条的旗面颜色很浅,其上扭曲复杂的阴影是它的图案。帝国人不使用长条旗帜,现存家徽中也没有如此复杂的。这是好事,克莉斯自我安慰,证明来者是人。是人就会好奇,会害怕,会紧张,是人就可以击败。
“看呐。帝国大人们亮出武器,打算宰掉我们哩!”女人放肆的笑声从水上战车的轰鸣声中腾飞而起,穿过严阵以待的众人,飘向远方。似曾相识?克莉斯微眯双眼,微曲的膝盖不敢有丝毫放松。诺拉左右看看,“啧”了一声。“咄咄怪事,什么时候开始,偶遇的野人也能使用灾变纪纹章了?你还说我不行,瞧瞧,你们柏莱古陆的瑰宝,吃青蛙的野人用起来都得心应手哩。”她伸出手指戳向鲁鲁尔肩膀,被高大的柏莱人冷着脸拍落。
没错,是她。克莉斯站直身体,身后的伊莎贝拉已然垂下角弓,惊喜地叫了出来。“梵妮!”她朝来着猛挥手臂,脸上洋溢的笑容简直可以照亮夜空。“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还能碰到你!”
“噢,真叫人
伤心,人家我可常常梦到你,还与你并肩作战,击退强敌哩,我的小美人儿。”那个叫梵妮的赏金猎人一脚踏上船舷,挥舞手臂回应伊莎贝拉。她亮金的长卷发随风飘舞,血月于她明媚的笑容丝毫无损。那双铜币般闪亮的红铜色眼睛飞快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克莉斯身上,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克莉斯扬起视线与她对视。
这家伙有古怪,赏金猎人多半出身不佳,当初相遇,她不但不抗拒与尉队接触,反而设下酒宴,对尉队编制,舰船装备多有留心。本以为她会偷偷尾行,我布下暗哨,甚至连牢房都为她准备好了,结果居然落空。
护送伊莎贝拉前往洛德赛途中,遭遇巨大铁湾鳄袭击的诸多不快搓揉成一片浓郁的阴云,笼罩在克莉斯心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以妨碍公务为由把她扣下来审问。克莉斯扫视梵妮诡异的座驾,赏金猎人?说她是诺拉的亲妹妹更可信些。她踩在一艘古怪小艇的船舷上,那艇如常见的木舟般窄长,船身两侧伸出爪状的木质支架,架子下方钉有瘦长的弧形脚架。正是那东西分开沼泽水,扬起两片灰色的水雾。小艇两侧见不到船桨伸出,风帆后侧,秘法纹章大放光芒,蓝绿的颜色照亮小艇深褐近黑的木质甲板。
“你们从哪里搞到它的?”诺拉甩开鲁鲁尔拉拽的手,独自迎向古怪的小艇。梵妮掌舵的高壮兄弟松开船舵,走向撑帆的缆绳。他两手不停,麻利地收起风帆,露出其后吹出强风的东西。那东西被制成某种蜥蜴头颅的模样,岁月将它的栩栩如生啃食得支离破碎。蜥蜴头顶威武的棘刺装饰剥落大半,眼眶也塌了一个,或黑或红的瘢痕夹杂在发光的纹章之间,爬满蜥蜴龟裂的面颊。蓝绿光芒照亮缝隙深处,旋风呼啸其间,发出威胁般的呼呼声响。
那是什么?巫术?灾变纪大行其道的可笑炼金术?无论如何,绝不可能出自双子塔任何一位学士之手。但它的确是一件威力强大的秘法道具。诺拉凑近小艇,踩在它的翼板上,踮起脚,仰着脖子端详它。“跟我初步设想的略有偏差。你们不懂如何操控它,对不对?”梵妮那个脚步沉重,筋肉虬结的弟弟瞥了诺拉一眼,沉默地栓起缆绳。梵妮转向诺拉,笑容似有深意。她的身后,石头做的蜥蜴头兀自喷吐大风,将竖立的窄长旗帜吹得乱颤。沙色的旗面正中绣有一座深灰的石碑,碑上是绵延不断的沙丘与悬浮空中的模糊蜃景。两条长蛇缠绕石碑,蛇头依偎在一起,与她手臂上的纹身极为相似。
“我猜,你有许多话要问我?”梵妮笑嘻嘻踢下绳梯,柔软的长梯噗地搭上湿漉漉的侧舷,尚未停稳,诺拉学士便冲了过去。她双手拽住绳梯,将软梯拉向自己,唯恐别人抢在她前面,探得失落秘法道具的奥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伊莎贝拉垂下角弓,靠向克莉斯,偷偷抚摸她握剑的手。她还在培养她那稚嫩的戒心,懂得侧过身体挡住两人的手已难能可贵。克莉斯不忍心责备,只得默默叹气,轻声告诫。“这对姐弟有古怪。眼下我们势单力薄,不可轻信他人。”
“我知道,我知道。”伊莎贝拉前倾身体,胸前的柔软贴上克莉斯手臂。“你不喜欢她。可是坐上贼船,也好过做鳄鱼的口粮呀。再说,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那种东西,多两双手总比孤军奋战来得强。”
不,我的公主,肮脏的灵魂比凶残的鬼魅更加可怕,你忘记背信弃义的佣兵班了吗?伊莎贝拉含笑的眼神教克莉斯住了嘴。她没有在害怕,起码现在没有。讨厌梵妮的是你,不是她,正相反,当初她们相处得还挺……愉快。克莉斯咬紧牙齿,如果这样的选择能让眼前的女孩儿好受一点儿,为什么不去做呢?她已经忍受了太多惊吓,太多痛苦,太多折磨,让她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又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来路不明的姐弟二人,即便同行人全都袖手旁观,克莉斯?沐恩,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吗?
“好吧。听你的。”克莉斯点头,伊莎贝拉的笑颜随即绽放,紫罗兰的眼底闪动着晶莹的光芒。真是的,那个女人有什么魔力,自从安妮离去,好长时间都没见到她这么笑了。克莉斯转向梵妮,那家伙脚蹬船舷,手肘支在膝盖上,大喇喇地望着克莉斯,活像其他人不存在似的。刀柄从她腰侧探出头,皮革是湿漉漉的黑褐色,不知曾被什么液体浸透。
第172章 噩兆
你们都吞了迷幻剂吧!克莉斯握紧船舷, 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快艇破开水面, 秘法石雕呼呼的风声让克莉斯难以安宁。阴云笼罩的夜色中,小艇疾驰,灰白的双翼飞快地在水泽,浅草,芦苇与垂柳之间穿梭而过。低矮的山丘坟冢一般矗立在地平线彼端,一行人朝亡者的居所飞奔而去。
难道是那倒霉的月亮也令你们疯狂?克莉斯抬头仰望,骑士座明亮的腰带间或穿过云层的浅薄地带,为过客指明方向。倘若真如梵妮所说,一行人正位于颤抖沼泽的中心地带, 那么他们此时正朝北飞驰, 远离返回洛德赛的坦途——大运河。克莉斯质疑过,那个麦色皮肤的古怪赏金猎人只用“眼前的道路才是通途”的话搪塞她。也许应该立刻动手, 看上去, 根本不需要懂得操控那件秘法器具。只要将船夺下来,头也不回地驶出颤抖沼泽就好。我不需要征得每个人的同意, 只要他们别给我捅出大篓子。
克莉斯瞥向小艇后方。伊莎贝拉坐在罩了白布的货物堆上,梵妮站在她身边。从刚才开始——实际不过一顿下午茶的功夫——这两个家伙就从沼泽气候聊到歌谣传奇, 最后干脆拉起家常, 就连弟弟因为不爱吃红肉被抽得小腿流血也要告诉旁人。
“没事的,别担心, 诸神为每个人留下许多路径可走,随便选一条喜欢的就是。我是说,有时候,家人就是命运安排的困扰,你知道, 每家都有几个麻烦的家伙,当然了,在我家,那个家伙就是我本人。”梵妮拂动她亮金的长发,船上只有一盏摇晃不休的小小马灯,但她那张牙舞爪的长卷毛仍然亮得惊人。伊莎贝拉吃吃地笑,不论梵妮说什么,她都觉得好笑。
“我还有个姐姐,她其实是第二个孩子……小的时候,她总说将来我总会被黄白之物害死,可是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不是吗?不但很精神,甚至设法帮她偿还了欠下的外债,虽然只是部分……你知道,你弟弟要不是个傻瓜——听上去他正是傻瓜的反义词——他会为自己挑选一条合适的道路,远比你设想的更适合他,更能发挥他的才能。
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想想看,要是我不跑出来挣钱,谁来还清欠债,谁给家里的马买燕麦,谁修屋顶谁补墙呢?一个家,从屋顶到墙壁都开口子漏风的,哪会有人来提亲?没人入赘,将来就没有孩子照顾,头白齿松之后,只得离乡背井跑去洛德赛,靠威尔普斯家免费的面包过活,结果年老力衰,没等走上帝国大道,便一头栽倒在泥坑里,就那样活活溺死了。”梵妮伸胳膊搂住伊莎贝拉,愉悦的笑容挂在伊莎贝拉颊上,克莉斯心中不快,却也不便打扰,只得转向另一侧。
奥维利亚小姐与她的新朋友手边就是桅杆,自打登船开始,诺拉便蹲在蜥蜴石雕后没有挪过窝。她先在掌心虚画,后来干脆掏出炭笔,就着甲板书写起来。梵妮对此一笑置之,至于她的大个子兄弟,他不该被称作“石拳”,提线木偶,应声虫才是适合他的绰号。
“让我猜猜,特别尉队长官现在的心思。”梅伊走过来,皮靴的声音完全被小艇激起的水声与秘法石蜥隆隆的鼓风声掩盖。她靠得太近,眼底的笑意大得令人反胃。克莉斯不动声色,转过脸凝视飞闪而过的灰色水面。梅伊轻笑,转过身背靠侧舷。她展开右臂,握住克莉斯面前的船舷,拳头抵住克莉斯小腹。
“无聊。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克莉斯挺直背,沼泽夜间腥湿的风抽打她的面颊,用力扯动她乌黑的短发,让她保持清醒。如果要动手,梅伊是最有可能帮助我的人。她的目的与我相似,既不会因新奇的纹章分心,也跟梵妮没有交情。呵,交情。
“别再看了。再看下去,就连水里的跳蚤也知道你在意她。动气手来,只消把刀往她脖子上一架——到那时,纵有千般的武技,我们的克莉斯大人也只得乖乖束手就擒啰。”梅伊身子后仰,朝克莉斯挤挤眼。克莉斯瞥她一眼,随即挪开视线,重新注视小艇两翼飞起的水雾。
“跳蚤?你没感觉?一路驶来,视线所及,半个活物都没有。”
“噢,那有什么稀奇?这玩意儿这么大动静,半里外的鳄鱼也得躲到水底。”
梅伊叩响侧舷,淡然的表情不似作伪。她有几分道理,但不完全,不能完全解释一连串的怪事。那些该死的空间转移,巨大的巢穴,芦苇丛里冒出来的疯婆子,以及这对怪里怪气的姐弟。克莉斯握起拳头。梅伊的发言不仅不能平复心底的不安,反而将起伏的心湖搅得更加浑浊。
“动手吧。”她低下头,对梅伊耳语。快艇的噪音提供了绝佳的保护,克莉斯自信没人可以听到她们的对谈,但她还是凑近,以便梅伊可以轻易听到她的声音。“趁大家还有力气,趁他们还没动手。操帆掌舵我都可以,我们还有秘法师。他们只是把那东西放在那里而已,而诺拉能真正掌控它。”
“像把我们丢到沼泽里那样掌控吗?”梅伊翻个白眼。哼,虚张声势,我的计划与她的不谋而合,她打量小艇的眼神是猎手的神情,像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主人惯有的神情。克莉斯信心大增,她靠向梅伊,轻拽她被飞溅的水沫濡湿的袖口。“诺拉学士一定会将那件秘法道具运回洛德赛,你护送学士,保护奥维利亚公主的事迹正是诗人绝佳的吟诵题材。殿下会原谅你,陛下也会知晓你的名姓。你可以站在狮卫前排,或许还能领导队伍,进入禁军。”克莉斯拍拍梅伊的手背。从某种角度看来,梅伊与艾莉西娅有些类似。被禁锢的烈火在她们心中燃烧,每一次的鄙夷与辱骂都为野火添上干燥的柴薪。
“我得承认,赢得同袍拥戴的感觉的确如你想象般美好。我们缺乏响亮的出身,没有漂亮的旗帜与家徽,我想你也知道,对于被传唱的英雄来说,出身没那么重要。”克莉斯转而握住梅伊手腕,“天色再晚一些,等他们稍有松懈,就动手。”梅伊抬起眼,握住克莉斯的皮护腕。胳膊上有力的触感代替主人传达心意,克莉斯微笑。
“克莉斯——”伊莎贝拉的声音艰难地越过狭窄的甲板,克莉斯循声望去,她的声音像紧绷的风筝线,表情也一样,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应声而断。梵妮在她旁边,倚住棉布下的货物,笑得让人想要揍上两拳。
“我刚才叫了你好多次。”伊莎贝拉说,事实上,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只能从嘴型推断她的言语。克莉斯迈开步子,手腕仍被梅伊捉住。“记住我的提醒,战场上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把她看作一个蹩脚的弓箭手,其次是你的软肋。”她压低声音威胁,克莉斯沉默地抹开她的手,走向伊莎贝拉。
“她——我是说梵妮,她说——”噢,见鬼,谁管她说什么。
伊莎贝拉站起身迎向克莉斯,背后的角弓与老旧棉布,松弛的麻绳勾在一起,将她拉住。她回身查看,麻绳反而缠得更紧,布匹下的木箱随之挪动,木板箱相互碰撞,木头的撞击声沉闷濡湿。梵妮咯咯笑,没有向她窘迫的客人施以援手的意思。伊莎贝拉涨红了脸,反手去够角弓,身体拧成别扭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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