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伊莎贝拉不知道闪电剑冈萨罗是否认识自己,最好不要。太多的事情需要解释,作为奥维利亚的人质,为何没有跟在绯娜殿下身边,混在流民队伍里又是怎么回事。倘若他押我返回洛德赛——不不不,眼下赫提斯并不在城中,即便邀功,他也需要前往桑夏新城。那倒是好事一件,可他跟我一样,混迹平民队伍,显然不是为了给皇帝捧场。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冈萨罗爵士掀开斗篷。白斗篷下面,是他与斗篷同色的须发。比武大会上相距太远,冈萨罗又对帝国宫廷晚宴缺乏兴趣,伊莎贝拉还是首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端详这位声誉颇高的老者。他比她设想的更为温和,胡须整齐,鼻梁挺拔,黑眼睛闪烁着武士的精神与帝国式的良好教养。
“唔,唔唔——”方才的混乱之中,汤姆的鼻子不知何时被冈萨罗打歪,他满是油腻的双手捂住肥脸,血水仿如蓝宫的葡萄酒,洒起来毫不心疼。
“很好。我本想劝你和你的朋友们离单身女子们远点,仔细想想,让狗改掉吃屎的毛病,倒是我的不对。不过下次动手前奉劝你们先侦查清楚,帝国远没沦落到满街神棍恶徒的地步,还会有骑士的剑,为了誓言举起。现在,滚吧。”冈萨罗踢了落在地上的烤野兔一脚。汤姆像被踢中屁股一般,跳起来捂着鼻子跑了。他远远避开篝火,畏惧的模样十足是个小丑。
“坐下来吧,孩子。你的箭术不错,很有天分,只是实战经验太少,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名好射手。虽然以一个老头子的角度,您这样年轻美丽的小姐最好能够平顺过完一生,然而诸神的想法与我并不相同。”冈萨罗说着,微掀兜帽,抬头去看月亮。它看上去比昨天更红了,伊莎贝拉笃定。那肥胖的天体如今都不像是天穹的一部分,它过于鲜艳清晰,成了一个充血的肿瘤,丑陋,不详,病态,压抑。
“那不是诸神。”伊莎贝拉脱口而出。冈萨罗面露惊讶,他在伊莎贝拉先前休憩的地方坐下来,拍拍身边的长草,示意伊莎贝拉坐在身边。“我那孙女也这么说。信不信由你,她生在北岭,却差点被选成威尔的神官哩。”
“有太阳可以追逐的年代,只有傻瓜和懦夫才愿意当没毛的神官。”年轻的女人走出篝火呛人的黑影,她旋转手腕,自信地踱着步,几个佝偻的黑影或驼背或弯腰,拖着沉重的步子,远远逃离她。冈萨罗微笑,露出与胡须同色的牙齿。“我的孙女,胜利的荣耀,维拉妮卡。她在遥远的北方成为骑士,要老头子自己说的话,不比皇家骑士学院的任何人差——尤其他们中出了个米诺。”
米诺,克莉斯的敌人。克莉斯……几天以来,曾经让她融化的名字成了心口上的利剑。只要默念出那几个音节,心脏便像被人猛揍了几拳。伊莎贝拉不由闭上眼,飞快地抹去泪水。
“别哭别哭,坏人随时都有,男人或女人;与此同时,好人同样包围着你。”维拉妮卡挤挤眼,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霍地坐在伊莎贝拉旁边,偏过头端详她。伊莎贝拉回以礼貌的微笑。“谢谢你,你真是个……自由又热烈的好人,让我想起一位可敬的朋友。”
“可敬?嚯,头次听见别人这么形容我。通常人们都称我‘耀眼’,‘杰出’,‘无法拒绝’,‘难以抗拒’。”
“白刺玫,无法拒绝,又难以抗拒。”
“所以?”维拉妮卡疑惑更甚,伊莎贝拉忽然间意识到在帝国人面前重复他们的习俗有多么古怪。她辩解道:“帝国人的习俗,我是说,认识克莉斯之前,我从未听说这些。可是如今她被……她是个好人,有颗高尚的心,是值得尊敬的骑士,我向诸神起誓。他们答应我要把她从鸦楼里捞出来,最后却将她投入双子塔!他们割开她,打断她的骨头,放掉她的血液,只为了看她如何愈合,我……对不起……”伊莎贝拉捂住脸,泪水跟汤姆的鼻血一样,汹涌而出。维拉妮卡搂住她的肩膀,说了什么安慰的话,伊莎贝拉一句也没听清楚,反倒是冈萨罗爵士苍老的声音令她清醒。
“克莉斯?克莉斯?沐恩爵士?”
“克莉斯是个普通的名字,或许不是大人认识的那一位吧。”
“老头子还没健忘到愚蠢的地步。鸦楼,双子塔,相信我,能跟这两个地方同时扯上关系的克莉斯,整个帝国也找不出第二个。说起来,刚刚我就觉得你很面善,姑娘。”
冈萨罗探究的视线扫过,伊莎贝拉刚刚制住抽泣,不好意思再捂起脸来。他们是善良的好人,或许与众不同,帝国人之中,诺拉,诺拉学士不就不排斥柏莱人吗?
“你们,冈萨罗大人,您如何看待柏莱人呢?”
“猪人?”闪电剑被伊莎贝拉突兀的问题镇住,他停顿片刻,喃喃地说,“听说都死光了。你要问我宰光他们是不是真能阻止红月这回事,哈,说真的,哪个有脑筋的人会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孩子,人的一生难免磕磕绊绊。我名扬全国的时候,尚且无法洗去私生子的身份,如今不也有了自己的旗帜?咬住牙,挺过去,一切都会过去的。”冈萨罗伸出长满茧子的厚手掌,像个和蔼的祖父,拍打伊莎贝拉后背,惹得维拉妮卡哈哈笑。“您可省点唾沫吧。人家好不容易逃出老家伙们的钳制,转眼间又落入‘慈祥的冈萨罗爷爷’的怀抱,快被挤成茄子馅儿饼啰。”
该死,他们不懂。理所当然,你究竟抱着什么幼稚的期待,伊莎贝拉。帝国人永远自认高人一等,什么奥维利亚人,图鲁人,柏莱人,在他们眼中只是可供奴役的牲口罢了。真要指望他们拯救大陆?这些家伙除了吹嘘自己的战功政绩,就只会泡在酒池肉山中寻欢作乐。
说什么蠢话?没人要你拯救全世界,你要救的,只有克莉斯一人而已。
可是我……她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连帮她一次也做不到……
软弱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引来冈萨罗祖孙俩诧异的目光。出身帝国武士家族,他们中无人见识过如此的柔弱。老冈萨罗频频咳嗽,维拉妮卡手足无措。“那个,听我说,姐妹儿,眼下哭哭啼啼可不是个事儿。看看周围,强奸犯,小偷,强盗,骗子,总之没几个好东西,咱们也不是你的贴身保镖,可以跟着你把你送回老家。”
“咳咳。”冈萨罗用力咳嗽,打断维拉妮卡。维拉妮卡回瞪他一眼,蹭过来靠紧伊莎贝拉。“克莉斯爵士的事儿我是不知道,不过在洛德赛,你得用洛德赛的法子办事。比武大会看了吧?今年的步战冠军,赢取绯娜殿下一吻的艾莉西娅?霍克可是她的好朋友。这个霍克呢,和那个当元帅的霍克是一家子——起码名义上是。你呀,大可以找她帮忙。‘火舞’艾莉西娅虽然吊儿郎当,倒也算不上是个恶人。起码刚才快手汤姆的行径,她可干不出来。”
“我,我去了,她不在家,不在那里。艾莉西娅爵士,诺拉学士,拉里萨大学士,西蒙大学士,我都,我都……”这些往日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一夜之间全都背弃了她。将克莉斯锁入黑棺之中,送入双子塔的决定,由西蒙大学士亲自点头。而拉里萨大学士,除了用学士的手法强行让我镇静下来,还做了些什么?
伊莎贝拉,你必须坚强起来。眼下能救她的只有你,帝国人统统靠不住,她能够依靠的,只有你了。伊莎贝拉用力擦脸,直到双眼被揉得发热红肿。维拉妮卡以她北岭省特有的卷舌头喋喋不休,说着什么酒神会庇护所有人,用琼浆冲刷痛楚的话。伊莎贝拉抱住膝盖,仰面望着通红的月亮,好教眼泪乖乖躺在眼眶之中。篝火后面,有人敲响铜锣,扯着嗓子吼叫没有曲调的蹩脚歌谣。
诸神的宝殿已动摇,
圣火之王却没有脚。
他走不到呀,赶不到,
只能透过那红骷髅,把他无用的祝福来炫耀。
“你的神就要死啰,跟你一样被挂在柳树上!”男人放肆的笑声令火堆中的橡子啪地爆响。伊莎贝拉想起被扒得精光,浑身布面鞭痕脚印的僧人,膝盖碰在一起,微微颤抖。就连诸神都已经动摇,还有什么可以依靠?伊莎贝拉抱着腿,仰望赤红的圆月。那东西率领群星,回以注视。无言的对视中,昏沉露水一般,挂满她的每条神经。眼皮黏在了一起,而后是所有的恐惧与期待。伊莎贝拉在梦中奔跑,身体无比轻盈,心脏却吸饱了冰凉的冥河水。梦中的大地一片赤红,黑的蚁群拱开红土地,啃食被丢弃在红色荒原上,苍白的骨架。
伊莎贝拉不停地跑。她跑过红色的土丘,低头避开悬挂在树上的人骨,纵身跃过高耸的苍白城墙,一直跑到红色大陆的尽头。赤色的悬崖教她停住脚,她赤脚站在崖边,脚趾悬空,凌厉的旋风猛刮足底。她用脚趾扣住岩石,渴望如有生命,在她腹腔中搏动。
想要过去。伊莎贝拉眺望远方。她的目光越过黑色的海洋,直达海的另一头。她遥望见黑的山峦,黑的土地,及腰深发亮的墨绿色青草,以及额头生眼的黑色豹子。请赐给我一双翅膀,一双能够飞越风暴的坚强羽翼。我来自奥维利亚,我是奥维利亚的雨燕,我在暴风雨中降生,生来就是要战胜它们的。伊莎贝拉张开双臂,倾身向前。她悬空的身子底下,海洋黑色的漩涡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睛,瞪视着她。
我能做到。伊莎贝拉双足发力,纵身跃下。凌冽的风抽打面颊,乌黑的巨眼猛地袭来,伊莎贝拉张嘴尖叫,海风忽然间有了味道,腥得令人作呕。不——她猛地睁开眼,月亮红得令人害怕,它看上去是那样巨大,几乎就要坠落下来。篝火在它下方,最后几粒火星忽明忽暗。维拉妮卡倒在旁边,怀抱佩剑,呼噜打得有模有样。伊莎贝拉吞咽口水,只觉嘴唇发紧,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有什么不对劲。
她环顾流民营地,呼噜声,磨牙声,梦呓,辨不出男女的轻声抽泣环绕着她,但寒意仍然沿着手臂,爬向胸口。
有什么不对劲。黑暗中,伊莎贝拉拼命瞪大眼,试图借由那几颗可怜的火星辨清黑红的吊诡夜晚。
有什么不对劲。声音,是声音!太安静了,什么都听不到。虫子,鸟儿,习惯潜伏在黑暗里的动物,狼或鹿,统统没有生气,除了人弄出来的噪音,什么也没有,这样的事,在颤抖沼泽的时候也发生过好几次。
伊莎贝拉仓惶寻找自己的角弓,远方的惨叫犹如尖刀冰凉的锋刃,飞一般地刮过她的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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