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有素的狮卫被陆续派了出去, 为皇帝保护他那些顶着昂贵头颅的封臣。我们究竟在和什么作战?狮卫当然不怕火。燃烧的帐篷、旗帜,火球一样的沥青桶, 枝干缠绕橙红彩带的火树, 都不能令他们退缩,可是攻击狮卫, 抛投火把,将老爷们的仆从绵羊一样赶向焚烧的火场的, 究竟是什么东西?想到伟河上让狮卫们丢尽颜面的诡异刺客的, 不止巴隆一人。但那些东西……花园露台在遥远的地方垮塌,听上去彷如大树倾倒。尖叫声时隐时现, 专为庭院中穿梭的黑影增添恐怖氛围。我们遭遇的是一支军队的奇袭,酒窖,粮仓,存放车队细软的仓库同时失火绝非偶然,这整件事情, 比十个刺客加起来还要可怕,虽然杀死——再次杀死——他们中的几个比对付刺客容易得多。
巴隆甩动左手。当初尼克走过来的时候,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虽然他看上去糟透了。狮卫对自己的体格往往格外自信,不止一人向巴隆保证过,就算被敌人夺去手掌或单侧眼睛,他们仍能继续战斗。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只是不走运,被燃烧的立柱或是枝条燎伤了鬓发,直到他走到五码内,巴隆才发现遭殃的是他整个左脸。被火把飘摇的阴影修饰的左脸其实是血肉模糊的一团,烧焦的不止脸皮,还有他左脸的肌肉乃至舌头。透过拳头大的黑窟窿,可以瞧见他的整个牙床,他正是在那个时候转过脸来与巴隆对视。他的眼珠还在原处,但里面已经没了活人的色彩。
你不是杀了同袍,你只是宰了一头意图袭击皇帝的怪物。巴隆快步跑下石梯,要将思绪抛在脑后。那些东西……踏上折梯平台的时候,他飞快地向外瞥了一眼。找不出他们的影子。庭院成了火炉,盾牌,盔甲,刀剑,贵族们惹眼的华丽旗帜,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鬃毛梳成小辫,身披刺绣罩衣的战马,与他们锦衣的主人一起,尖叫,踢打,焚烧。丝绸和灰烬的界限被焰火挑断掐灭,肩膀冒火,满脸焦黑的家伙惨叫着扑向步出石塔铁门的巴隆。巴隆看也不看,抬起铁靴将他踹到一旁。紧跟在身后的副官诺曼抖动钢剑,警惕地打量摔倒在地的男子。
“他胸口有家徽,大人,但看不清是谁家的,说不定正是维瓦尔……”
“管他妈谁家的,一坨焦炭,还能洗干净跟皇后告状不成?”巴隆吸吸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恰好盖过庭院里不知谁的惨叫。该死的维瓦尔。巴隆咒骂,皱眉望向西南方目的地。烧焦的烤肉味蹿得到处都是,火焰竖起招摇的墙壁,让人无法直视,远近难辨。堡垒之外,几乎无一幸免,就连那些攀附在城墙上的常青藤,也在火舌的舔舐下卷曲发黑,沿着石墙翻滚坠落。还好没让他们钻进来。巴隆细数城堡井口的守卫,确认没有遗漏一处,转身呵斥门卫。“还不放下城门,吊着烤鸭子吗!”
绞起内城铁门的链条咔哒作响,扭曲的热浪中,女人连踢战马,带马跃过伏尸,冲过垮塌的常青藤墙,奔向合拢的城门。“打开城门,放我过去,威尔普斯的家猫!”她勒紧缰绳,被黑布巾蒙住眼睛的灰白战马扬起前蹄,尖声嘶鸣。女人作时下最流行的靴裤打扮,但缀了金线花边的背心早被焚毁,露出白晃晃的肩膀,定睛一看,其上黑红相间,凝固的血块不知来自她自己,还是井中恶鬼。
“吾等奉命护卫皇帝陛下,眼下正值存亡之际,未经召唤,余人概不能进入光堡,卡桑德拉伯爵大人。”巴隆眯起眼睛,光堡的名字险些让他咬了舌头。果不其然,卡桑德拉大人双手撑住马鞍,抖动肩膀嘿嘿直笑。“好名字,不愧帝国史上最大的笑话。小野猫,我要是你的话,就滚回塔里告诉你亲爱的主人,劝他披挂整齐,从卧房里滚出来亲自督战——如果他侥幸活下来,往后还想以战神后裔自居的话!”伯爵大人说着,弯下腰狠狠啐了一口。好在烈火烘干了她的唇舌,她开裂的嘴唇用力噘起来,从她两排整齐的白牙间喷出来的只有热气,如若不然,巴隆大人闪亮的金甲可得遭殃。
诸神作证,您不愧是皇帝陛下的亲表舅母,跟他顶着同样的脑子。要不是金狮卫里忽然尸变的几个家伙,只怕皇帝眼下早已打开铁门,要与涌入堡垒内的尸兵一决胜负了。巴隆紧张地偷瞥卡桑德拉,确认伯爵大人对那些倒下又爬起的断气的狮卫毫不知情。尸变发生在陛下进入皇城堡垒“永恒之光”后,庭院内的贵族们不可能知晓。但是该死的,如果那些被火烧死的也……巴隆飞快地扫了一眼先前被他踢飞的男人,确认他的屁股没有挪动一寸。
“陛下自有他的考量,作为臣子的,危难之际不去守卫帝国的主人,只顾着揣度他的想法吗!”
“去他奶奶的吧,帝国没有这样孬种的主人!”卡桑德拉大人陡然俯身,抓向巴隆。巴隆握紧拳头,侧身避开,强忍拔剑砍掉她手腕的冲动。“容我提醒,伯爵大人,袭击金狮卫队长,等同于冒犯陛下本人。”
“该死的金狮卫队长,让他跟他的陛下一起见鬼去!独狼巴隆呢?那个有胆量跟‘巨掌’摩尔决斗,在骑术大会上与我一决高下的男人哪儿去了!”卡桑德拉伯爵失声控诉。
去哪儿了?在某个大家都死去的清晨,一起下了冥河吧。巴隆将怒骂不休的伯爵安顿在城门口,留下一半狮卫保护她。“您高贵的血脉让巴隆想起陛下,还有他的狮子妹妹。如果您真的相信‘独狼’,相信他的野兽直觉,您应该留下来,尽可能留在安全的地方,远离所有死人聚集之所。这风里,到处都是腐烂的味道。”
巴隆皱起鼻子,望了卡桑德拉大人被火烤红的额头最后一眼,领着剩下的六个狮卫,朝皇后的娘家,维瓦尔家的驻地赶去。
“我劝你别去。维瓦尔家,除了懦夫,就是疯子。”噼啪爆响的柴火声中,伯爵大人沙哑的嗓音若隐若现。懦夫和疯子,却是皇帝的妻子,王储的母亲和舅舅。巴隆按住剑柄,踩灭常青藤坠落的余烬,从暗红的喷泉池旁快步经过。池子里漂浮着一个黑色的东西,巴隆远远绕开,确认他不会突然站起,抱住活人的脖子,撕下一块肉来。
该死的维瓦尔。跟在皇帝身边,巴隆比任何人都清楚,护城河上的晚宴究竟是谁的主意。“西方的诸侯交给我们,您只需要看住旗鱼。为了绯娜殿下,除却家徽,领主们什么都愿意献上。不高兴是无法避免的,但我们可以用新的承诺满足他们。眼下红月当空,老爷们希冀的,无非是传承百年以上的大家族的荫蔽。”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些玩意儿爬出井口,点燃柴房的时候,绣有西高地贵族家徽的旗帜一面也没有出现。透过堡垒的高窗,能看见东海沿岸的领主们翻身上马,呼叫骑士和随从,组织有生力量控制火势。而维瓦尔的驻扎地……巴隆皱起眉头。
事情比料想的还要糟糕。主帐内空无一人,拒绝陛下居住城堡的邀请,声称要与领地上出游的贵族们享受难得自由时光的维瓦尔伯爵父子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巨大帐篷。烫得让人骂娘的风摇晃拉扯帐篷的粗麻绳索,火光将帐内照得辉煌明媚,帐面上战斧的刺绣投下巨大的影子,帐篷正中桌面上大陆的地图有一半被遮盖在阴影里,匕首穿透羊皮地图,钉在木桌上,火的颜色将帝国钢的锋刃磨得锐利不可逼视。
“见鬼,下冥河去吧!”巴隆本来还想骂脏话,转念一想鬼和冥河说不定正在帐后觊觎着自己,识相地抿紧了嘴。“搜搜看,别分开了,除了自己人,谁也不能信。”他踢开丢弃在道路中央的盾牌步入帐中,显而易见的,撤离在维瓦尔父子的计划之中,除了地面横卧的水罐,帐篷内瞧不出更多匆忙的迹象。那些打上家徽,四脚由铜皮包裹的木箱子仍然整齐地码放在大帐边角的阴影里,让巴隆疑心它们压根没被打开过。
叛国,赤裸裸的欺骗和背叛!他妈的让我怎么跟陛下回报,敬爱的陛下,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岳父和小舅子丢下您打包走人了,在您挂念着他们的时候?
打包走人?城墙外面都是火,连云都是热的,这群西边来的乡巴佬就算插上翅膀,也只会变成西高地烤肥鹅。巴隆咂巴嘴,环顾维瓦尔伯爵的刺绣大帐。要不是此刻正站在光堡中央庭院结实的硬泥地上,他简直要掀起长桌下的羊毛地毯,检查叛徒是不是从地道里逃跑了。
“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
我揪出来!仆人,扈从,西高地神官的年轻沐官,皇后的父亲大人带来百十号随从,这么多人,我不信没有一个听到风声的活了下来!”巴隆生气地敲响木桌。火光在羊皮地图上跳着妖娆的焰火舞。匕首正插在大陆版图上,洛德赛所在的地方,一道两指宽的黑红圆环将匕首围在中心,涂抹圆环的颜料色彩诡异,羊皮地图上凝固的黑红液体泛出异样的光泽。巴隆这才发现这些东西滴滴答答,顺着木桌的缝隙,滴满硬泥地。巴隆只瞥了一眼一塌糊涂的地面,便匆忙移开视线。那些粘液,它们的颜色,质感,以及在地面上汇聚成的样子,都令他难受。
别慌,伙计。不会是那些东西,也许只是墨汁,西边贵族食用烤牛排的特色蘸酱。尽管如此,巴隆还是不打算仔细端详。他探身拔走匕首,将羊皮地图扯下,裹起来握在手里。探至帐篷边缘的队员赛尔猛地刺破帐篷,划破紧绷的布料。他从破口钻出去,紧随而至的是火光,浓烟。尾巴着火的战马狂乱地嘶鸣,冲向安静的帐篷堆,蘑菇一样的灰白帐篷堆里陡然亮起一盏灯,巴隆的右眼皮紧跟着猛地一跳。
“周围一个鬼影子也没有。他们不是把人都宰了,就是跑得精光。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城墙上都是我们的人,就没一个看到他们?什么时候只有瞎子才能上城墙了,头儿。”
着火的战马还困在帐篷里。它拼命嘶鸣,垂死的挣扎将帐篷彻底拉倒。着火的营帐顿时泄了气,瘫软在硬泥地上,火苗因此四散,更多的帐篷被点燃,一朵橙红的死亡之花于营地绽放,照亮赛尔青色的下巴。
“他们用混乱作掩护,将不必要的随从丢弃在西部贵族营地堆里,自己携带亲随去了别的地方!”但是能去哪儿呢?如赛尔所说,他们不可能买通所有狮卫,悄无声息地摸出城去。这下家伙又不是公主殿下,天生拥有无数特权,能够堂而皇之地打开城门,扬长而去。或者——
巴隆猛然间醒悟。他转身奔出帐篷,穿过广阔的中庭,堡垒铁壁般的四方城墙清晰地落在眼底。火光熏黄城墙,更远的地方,黑色的天幕上,硕大的红月缓缓移向四方高塔的尖端。石塔身中数箭,体内的微光透过剑创,来不及照亮黑夜,便被庭院招摇的火光吞噬。光堡内还有两千人,不可能,没人敢在狮卫的拱卫下冲击王座。巴隆迈出两步,巨大的爆炸声击碎他的幻想,让他脚步踉跄。高塔正下方的铁门被声浪掀飞,铁皮纸片一样,被旋风卷上高空,削向城堡下的幢幢黑影。石塔的胖肚子被爆炸捅破,烟尘与石块一股脑地膨出,看守铁门的狮卫不知能够活下几个。
死在双子神手里,总比落在井底的黑神手里强。诸神保佑,别让他们爬起来。陛下不畏惧残肢,狮卫也不,但那些聚集在塔里,被盔甲保护起来的老爷小姐们可就难说了。
眼前的动乱让巴隆腿肚子僵硬有如石块,他匆忙迈出几步,换手握剑,扭头冲维瓦尔家的帐篷大喊。“愣着干什么,拿好家伙,有活儿干了!”金甲的狮卫齐声回应,覆盖马尸的帐篷后面,山丘样巨大的黑影缓缓隆起。它像块疯长的肉瘤,崎岖的轮廓令巴隆喉咙发紧。“什么鬼东西……”沉闷的脚步声压制住巴隆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不会拿剑的脆弱年纪。他那几个经受了数年锤炼,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一流好手奔出帐篷,巴隆在他们脸上看到一般无二的呆滞神情。跟他们的长官一模一样,“独狼”苦涩地想。
第197章 克莉斯·沐恩(上)
日夜均已远去, 刀和箭,盔甲和磨房, 诗集,画布,药剂室里染发膏刺鼻的气味与昼夜的界限一起,沉到地平线以下。克莉斯不确定自己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被他们发现,还有哪处皮肤没有被他们切开。
他们全都知道了,他们终于还是知道了。
正如母亲所担心的,骑士的名誉,曾受奥罗拉殿下赏识的殊荣, 乃至大学士养女的身份, 全都脆弱堪比蝴蝶的翅膀。
“一旦让他们知道你是谁,捏造的帝国人身份立刻会被视作严重的挑衅和最无法容忍的羞辱。”
母亲亲自传授的第一幅药剂就是染发膏。她考核过她十三次, 一次比一次严格, 确保每一个步骤执行起来都完美无缺。“让你的肌肉也记下来,就像走路, 游泳,骑马, 用剑一样。用不着思考肩膀应该怎样旋转, 手臂要如何用力,剑是你伸长的手臂, 挥洒自如。”迄今为止,药剂制造仍然是门高深的学问,就连成功拿到勋章的学士,也未必人人精通。面对克莉斯的质疑和气馁,母亲又解释说:“你的一生会很长, 长到足够遭遇脆弱时刻,我的孩子。到那时,你的头脑里装满了浆糊,配置药剂的手却不能停下。你要懂得植物萃取的技巧,熟谙所有替代的法门,能够用触手可及的材料制出它来。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你得藏住它们,你必须掩盖它们,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
事实上,克莉斯见识自己满头白发的模样,还是从自己血水的倒影中。
“整件事都他妈的让我觉得恶心。”卡里乌斯将军蹲下来,他喘起来像头猪,闻起来也像。近四百磅的壮猪一把揪住住她的头发。耳畔的伤口被他掀开,克莉斯觉得耳朵掉了,又或者是脸上的其他什么东西。她以为自己已经对疼痛麻木,结果还是大叫出来,声音哑得不像是自己的。那是当然的,他们往喉咙里塞过火炭,也曾将铁矛头捅进她的腹腔。她死过一次,一次,又一次,但又一次次绝望地复生。她被捣碎的肉块重新黏合在一起,浸泡在痛苦中,成为鸦楼所有酷刑的最佳试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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