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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要帮忙。行行好,她需要食物和饮水,跟迭戈一样。相信我,就算迭戈没有事,你们也会需要她的。尸鬼并非我们的族类,从不跟人讲道理。尸潮来袭的时候,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尤其是——安娜这样既懂得打斗,又能指挥作战的人。”

得了,这家伙不仅心安理得假冒帝国人,甚至给本殿下取了一个土得够盖房子的名字。我的名字可是姐姐亲自为我取的,该死的女人!

“迭戈……”猪人只懂得重复这两个字,同伴近在眼前的死亡令她神色黯淡。“应该听图哈的,留在森林里。外面的人……没人打算帮助我们这样的一伙,看看这些受伤的帝国人,他们的秘法师为他们做过什么吗?我们的鲁鲁尔绝不会这样对待族人,图鲁族的巫医也不会!”柏莱人气得发抖,但真正令她颤抖的是恐惧。常年的土匪生活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帝国人看她的眼神当然不会热切,更别提一个由黑皮肤奴隶领导的队伍有多么古怪。

“别瞎猜了,他们只是在忙更要紧的事。父亲常常跟我说,大人物的世界我们不会懂,专心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最重要。”兰妮提着瓦罐绕过方尖碑走过来,绯娜一眼便瞥见滴落罐子的可爱水珠。她干涩的喉咙不自主地吞咽,让她越来越痛,越来越渴。可笑,狮子要为了一罐水肚皮朝天,甩尾巴乞怜?倘若得知过好眼下日子的结果就是和奴隶私奔,你的父亲一定追悔莫及。被绯娜直盯着,兰妮报以微笑。“尼克尔找到一处歇脚的旅馆,我在喷泉那边打了些水……”她递出罐子,绯娜无心再听她下面的说辞,夺过瓦罐用脸堵住罐口,贪婪地吸吮。

病痛蚕食了她的理智,饮饱了水,她才发觉自己的四肢和胃袋同样虚弱。下巴的伤口肿得像条独角仙的幼虫,让她连扭头也做不到。早该料想到的,眼下的光景,哪有正经旅店会给由叛逃奴隶带领的土匪队伍腾出房间?他们被安置在阁楼上,上楼的时候,绯娜发现有人就睡在楼梯底下——一处至少价值二十个铜板的位置。门口的拴马桩上没见到他们的马,那个叫尼克尔的恶棍混在鸡窝一样的大堂里,痛饮淡啤酒,大声谈笑,不干净的手伺机而动。他肯定早跟店主串通好了,整个镇子上,尚且拿得出硬币的家伙都挤在这间旅店里。反正他们是路过的难民,被摸了口袋只能自认倒霉。既然学士没在广场上现身,很难相信受镇长统辖的警备队会出动。哼,出了洛德赛的城墙,这些家伙便会立刻忘记他们领的是威尔普斯的面包。我可不记得谁签署过御令,告诉这些挂在剑柄上的废物一旦出了事,缩在地主的围墙里就好,千万别跳出来捍卫他们的国家。

“我们去了学士住的地方——只远远看了一眼。全是人,缺胳膊缺手的,有个家伙的半边脸被啃得稀烂——”图哈瞥见兰妮提着水罐跟在后面,改口道,“贝里老爷的人也在。佣兵们圈出十几码的空地,在学士的石塔前钉篱笆。铁手戈德在主持局面,记得那家伙吗,从前他的刀差点儿剁下山姆的手指头。”

图哈把阁楼里唯一一张称得上床的家具让给迭戈。光头迭戈的手长在了肚子上,他双目紧闭,不再呻吟,嘴唇和脑袋顶一样白,只有微抖的胡须替他声明活人的身份。图哈蹲在床边,望向迭戈的脸满是忧愁。“镇子上什么都没有,林子里到处都是的草药炒得比奶酪还贵!我要去趟森林,摘些能帮他退烧的药草,他的伤口也得敷上一些。”图哈挺起身子,拈住迭戈的小指,掀开他的手掌查看伤势。大胡子跟被强上的姑娘一样大声尖叫,把铺床的稻草踢得到处都是。胖子山姆连忙按住他。苍白的迭戈很快瘪了下去。他活不成的,没有大学士的帮助,他很快就会陷入昏迷,在睡梦中变成一具冷硬的尸体。绯娜背靠骚臭的木墙滑坐下来,盯着迭戈起伏不停的胸脯想。他的黑胡子沾满唾沫和汗水,跟主人的身体一样,软趴趴地卧在床铺上。

他们应该找到那个什么贝里老爷,选两个帝国人,敲开他的门,用眼下的危急唬住他,然后劝他挑拣出难民中能战斗的,与老练的战士编组,辅助巡逻,维持治安。伤员则应该收容起来,不能教他们随意散布沮丧与痛苦的瘟疫。半梦半醒中,落湖镇的硬泥路模模糊糊,绯娜甚至记不起他们是从哪个方向进入镇子的,但在梦里,她骑在狮卫白色的战马上,指挥军民混合的部队,用新扎的叉状木栅栏加固广场。奥维利亚人握着她的弓,站在新建的哨塔顶,肃穆的脸看上去像个真正的武士。

我们一定会胜利。

梦里的她全无伤病的负累,一如既往从未想象过失败的滋味。她还是那个有力的战士,英明的领袖。她不曾悲伤,不曾被泪水困扰,不曾辜负长姐的期望,将兄长的尸体抛下独自逃命。然而干渴和疼痛却在午夜将她唤醒,不详的月光透过阁楼唯一的窗户向室内窥探,兰妮席地而卧,脚边是团成肉球的胖子,柏莱人抱着长弓,背靠木门打盹,伊莎贝拉则睡在绯娜同侧的墙角。帝国的皇帝渴得要死,盛水的瓦罐却放在将死的土匪床头。绯娜干燥的舌头徒劳地吞咽,只觉喉咙里装满热沙。

该死的,她挪动屁股,试着站起来,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苏伊斯托起六世皇帝,赐给他神力,派遣能打又能睡的女人看顾他,我却要为一口水耗尽气力。

绯娜的挣扎唤醒伊莎贝拉。奥维利亚人睁开她紫色的双眼,迷茫地望着狮子。为了不教她瞧出落魄,绯娜费力挺起胸膛,喘了三口气之后察觉对方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她望着塞在稻草床铺与木墙之间的羊毛毯子。毛毯旧得不剩几根毛,包裹着一副长弓,几根削尖的木制短矛,还有奥维利亚人的角弓。隔壁入住的讨厌鬼敲击木墙,留下令人烦躁的笃笃声。

“不好。”奥维利亚人抽筋般地扭转身体,望向发红的窗外,绯娜猛然间意识到,阁楼并无隔壁。

“他们来了。我的弓!”伊莎贝拉扑向床铺,她笨拙的腿脚绊倒在绯娜腿上,继而摔向草席床面,弄出的动静能把酒神的醉梦吵醒。柏莱人立刻跳起来,雪白的发顶笃地撞响天花板。山姆把牙齿磨得嚓嚓响,扭动肥屁股试图翻身,蜷在床边的兰妮挣扎着醒来,怀孕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听使唤。

绝佳的时机。绯娜目睹伊莎贝拉爬起来,扑向墙角裹起来的羊毛毯子,握拳的右手指节发出脆响。这帮土匪实在不成器。原本应该夜里放哨的图哈出了镇子,尼克尔大概摸着些铜板,找了个便宜婊子,正在某张爬满跳蚤的床上干得火热,连续值守两夜,柏莱人体力不支,只要抓住机会,先做掉她,胖子和孕妇都不足为惧。当然,最好的情况下,尼克尔更加不能放过。我要把他倒吊起来,一寸一寸剥掉他手指的皮。

然而奥维利亚的笨瓜却扑向窗边,提起拳头的柏莱人愣住,绯娜的愤怒也一同凝固。“他们来了!就在码头边!快拿起武器,给所有能战斗的人武器!”

第214章 出卖

这样下去, 所有人都会死。伊莎贝拉协助乌勒,推倒衣柜, 截断从大堂到阁楼的道路。旅店内脚步声嘈杂,倾倒的蜡烛点燃满是油污的窗帘布,妇人高呼着灭火,男人在咆哮,小孩在尖叫。有人挪动沉重的橡木圆桌,将它竖起来,抵住大门入口。剩下的活人终于懂得相互帮助,但乌勒仍坚持他们全都不可信任,决心在图哈返回前死守阁楼。

他还有机会吗?返回阁楼内, 伊莎贝拉倚在窗边, 手握角弓,俯瞰旅店前的光秃秃的泥路。

晨光中, 活死人与枯尸在横陈的尸体间蹒跚徘徊, 活人的气息令他们流连不去。再往后两百码,直到冷清灰绿的森林, 见不到任何一头跳跃的鬼腹蜘蛛。颤抖沼泽与尸群作战的经验告诉她,尸潮的主力多由骑蜘蛛或者僵尸马的家伙指挥, 有理由相信, 眼前的异种只是此番尸潮进攻的细小分支。大部队去向何处,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倒在尸鬼的指甲下, 这样的问题只是稍微想想,就让她后颈发凉。

“给你足够的箭,你是不是能把那些东西全都射死?”乌勒严肃的口吻令她想起克莉斯,伊莎贝拉摇头,心中低声悲泣。“他们无穷无尽, 总会有更多的冒出来,很可惜我不是威尔的后裔,力气远不能与敌人抗衡。”伊莎贝拉偷瞥绯娜,她仍在昏睡。不过短短几天,高烧与恶化的伤口就将她的脸颊折磨得凹陷下去。自命不凡的战神之子,和奥维利亚的小侍女一样,挣扎于疲惫,病痛,伤口之中。

我见过她的血,跟我的一样,是平凡无奇的红色。为什么我仍默默期望,这个人能带病跳起来,挥舞钢剑击退敌人?克莉斯已经不在身边,我却还跟从前一样,幻想着有人站在我前面,替我当下箭支与危险。伊莎贝拉,你真是差劲透了。

伊莎贝拉黯然,续道:“我并非有意教你失望,但我也有需要我保护的人,为了她我也得珍惜自己的性命。但你们如果打算突围,算上我一个,我会尽力帮忙,只要你愿意相信。”

“需要你保护的人?我活了六十七年,听我一句,她不值得。”乌勒低声说。伊莎贝拉一时愣住,而后反应过来,她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指的是绯娜。看看你,自命不凡的帝国皇帝,不过救了你两次,别人都把我误会成你的什么人了?真希望你那口口声声,能够为你跳下冥河的情人立刻从天而降,接过这副要命的担子。

“我对她——我不是——”

“我知道,世事远比我们料想的复杂,你以为我身为柏莱人,为什么不跟族人生活在一起,偏要往异族堆里钻?”乌勒摸索腰带,拉出来一条澄黄的吊坠。伊莎贝拉睁大了眼,顿时忘却所有烦扰,双手捧过母亲的遗物。

“图哈跟我一样,不愿意占有别人的遗物。这东西放在尼克尔他们身上,只会被当了换酒,要不就变作□□床上的几个日夜。”

“过去父亲常常教导我,对待他人的善意,要以真心回报。”伊莎贝拉收好吊坠抬起脸,高大的柏莱人朝她微笑。事实上,她的五官几乎没有变化,但伊莎贝拉偏能轻易辨认。

“没错,总得有人出头!活人还有二十来号,凭啥你的手指头总在老子头上转?图哈不在,你就打算变卦吗?杰米,住宿费我们可没少你一个铜板。你那死去的婆娘怎么保证的来着?任何时候,只要我们愿意,都可以上你家讨碗炖饭。呸,骗子!”山姆的叫嚷声跃上楼来。

“让猪人出来,又不是叫你,瞎吵吵什么,死肥猪!”旅店老板被称作“铁齿”杰米,但听上去,他的拳头更硬。胖子山姆挨了打,吼叫着报复,立刻被扑倒在地,骂声连连。以山姆的体型,只要他没被活尸吓尿裤子,伊莎贝拉可不觉得一两个人就能扳得倒他。他们上来了。伊莎贝拉与乌勒交换眼神,木楼梯上笃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试着挪动那个衣柜,结果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柏莱人有气力。杰米刺耳的嗓音又响起来,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兰妮皱眉瞥了因发烧而痉挛的迭戈一眼,站起身,拍拍屁股打算开门出去。

“不,你留下。杰米一直对你有其他意思,图哈不在,你得保护好自己。”乌勒捉住兰妮手腕,一手拉开木门。轻微的腥甜味沿着旅店的木制走廊蔓延,活人惧怕死人,把手边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拿来遮挡窗户,走廊清冷昏暗,楼下房间忘记关闭的窗户和着男人撞击衣柜的声音,啪啪直响。伊莎贝拉握紧角弓,为乌勒捏一把汗。“我跟你一起。”她站出来。乌勒也算克莉斯的族人,况且没人知道我不是帝国人,有帝国人在场,流氓们或许有所顾忌。伊莎贝拉对自己多少有些信心,事实证明她完全高估了帝国人的良善。

“店里吃的东西不多,喝的也只剩下两桶淡啤酒。天晓得我们会困多久,总得有人通知贝里老爷,或者至少带些吃的回来。”杰米把他满是胡渣的圆脸挤进衣柜下的空隙,下巴上包了一包脓的痤疮快要被他挤破。“你们得过来——”他倏地捞了一把,指尖碰到伊莎贝拉胸口。伊莎贝拉满心厌恶,连退两步。“通知贝里老爷的差事交给乌勒,不合适吧?”她皱眉道,为了保护乌勒的自尊心,故意不点明她身为柏莱人的事实。杰米嘿嘿笑,躲在柜子后面的男人们也一样,伊莎贝拉甚至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气和酸臭味。“我劝你亲自下楼来看看,妞儿。门外头有好几十只怪物等着生嚼人肉,总得有人把他们引开,当然最好她威尔附体,一刀一个把他们全宰啰。”

男人们接着哄笑,乌勒空着的右手捞了又捞,最终只握住一把空气。她是在找她的长弓,伊莎贝拉明白,弓箭就是她的一部分,正如我一样。只是帝国的领地上,柏莱人不允许持械,乌勒不得不将武器藏起来,她提着一对肉拳面对闹事的帝国人,健壮的背影仍然磐石般坚定。“把我当成刚从村子里出来的小崽子,就教你的木头牙齿尝尝我的手段。”杰米挤得变形的脸怪笑:“放心吧,哪个男子汉不知道老女人的厉害?可我也是个买卖人,你们的人在我店里偷了东西,还打破了客人的鼻子,总不能一点补偿都不给吧?”

拙劣的伎俩。伊莎贝拉冷哼。店家和尼克尔黑吃黑,关我们什么事。再说尼克尔那家伙,吃饱喝足,摸够了女人屁股,如今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八成丢下他的土匪同伴,跑回镇子快活去了。然而跨越风暴海而来的小巨人,对付敌人的口舌永远不如他们的刀剑得心应手。乌勒被他唬住,支吾着答不上来。

“他答应了你,你俩有交易,我从不……”

“嘿,我可听说了。你猜怎么着,从洛德赛来的苏伊斯神官,西边过来的太阳神信徒,都说咱们受了诅咒。你们柏莱人只信一个神对吧?污蔑诸神都是假神,而我们居然庇护你们。坦白讲,换做是我,也要生气啰。”

“缺牙齿的家伙,你在说什么鬼话!光明王和你的破旅馆有什么卵蛋关系?”乌勒生起气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伊莎贝拉的身体微微颤抖,心思全在两个人的争吵上。她藏在土匪窝里,躲在山上,对族人的惨事尚不知情。他们把柏莱村……不,还是别告诉她的好。

她悄悄退后,为柏莱人的留出空间,却无意间发现扣住走廊栏杆的手指。“该死。”伊莎贝拉朝楼下望去,骚乱中,留守旅店的帝国人趁机搭起梯子,驼背男人跨坐木梯顶端,肩膀上又骑了一个。那家伙仰起脸与伊莎贝拉对视,露出镶嵌铁片的闪光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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