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诺拉松开紧扣武器的手,不耐烦地挥走半血柏莱人。“趁我没改变主意,滚吧。”小孩见状也收起他可笑的武器,他踌躇片刻,试探着开口:“那个……”紧跟着是一连串的现代柏莱语。静下心神的话,诺拉能够听得懂,然而驻留废弃的棚屋前,仔细倾听一个半血人,实在浪费为伟大探索而储存的宝贵体力,要知道,如今有能力复建双子塔的,说不定也只诺拉?秘法一人而已。
诺拉迈步向前,乌鸦犹如乌云的碎片,一只只拍打翅膀,大叫着飞向前方。狗吠空旷而凄厉,乌鸦大声与狗争执,狗爪快速敲打地面,惊起一大片翅膀扑腾。它们腾空而起,继而化作锐利的黑雨,重新降落,狗再次冲过去,喘息的声音隔了二十码也能听见。
那狗受了伤。诺拉望着它,它也吐出舌头,低头望向帝国人。村中柏莱人曾经养下无数獒犬,如今主人身死,大多数狗儿追随主人,骨骸就趴在主人破碎的遗骸旁;有的不知所踪,一路过来,活着守卫村庄的,似乎只剩下眼前这一条半身是血的。“谁干的?”诺拉皱眉。一截刺眼的苍白从獒犬侧胸戳出来,它的肚子下面血,泥,灰尘糊了一大团,前爪也红得发亮,不过诺拉觉得那是它原本的毛色。
有人来过。诺拉提高警惕,唤出甲虫守卫。狗仍注视着她,低吼不断,嘴皮渐渐皱起,露出白亮的犬齿。獒犬身后,鸦群再次俯冲,争抢鲁鲁尔院落前的小小尸体。诺拉于扑扇的黑色翅膀缝隙间瞥见一缕苍白的发丝,乌鸦张开干瘦的脚爪将头颅按住,低头拉扯出红色的肉条。原本警戒诺拉的獒犬勃然大怒,猛地转身,狂吠着朝鸦群冲去。聒噪的乌云顿时移去,露出底下女孩瘦小褴褛的身体。
诺拉认识她。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触摸女孩的头脸。獒犬见状愤怒不已,猛扑上来,被甲虫击倒,成了堆冒烟的狗肉。乌鸦收拢翅膀,降落在新赠肉食的后面,歪过乌黑的脑袋,警惕观察。
虽然体温丢失不少,但至少是软的,致命伤在后脑,钝器击打所致,从狗的态度看起来,袭击者已离去,这女孩是鲁鲁尔亲随,她死在前院,鲁鲁尔却未现身。
诺拉猛地跳起来,抛下柏莱女孩,循着硬泥路,走向鲁鲁尔开放的前院。柏莱村中部并未受到被焚的棚屋群牵连,但拥趸鲁鲁尔院落的土屋仍近半数被拉倒,断木与碎石丛生,生前备受看顾的黄牛挣脱牛圈,死在泥路上,巨大的苍白骨骼与一堵垮塌的土墙一起,挡住道路。诺拉翻过牛骨架,一眼就瞥见了村子里唯一的石造建筑。墙壁还在,木门还在,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有屋顶缺了一角,天色渐暗,看不出断面的新旧,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和乌鸦。诺拉松了一口气,滑下牛骨的时候没留神,后背被牛角勾住,撕出一条大口子。她不以为意,匆忙解开束缚,走向她的密尔的藏身处。
篱笆被推倒了,鲁鲁尔那条唤作黑锅的黄狗不知所踪。她呼唤两声,木门被风推搡,内扣的门栓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知道你在附近,我的——”诺拉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追踪器,趁鲁鲁尔未发现将它藏起,“不管怎么说,总要想个法子把花斑葬了吧?周围我查看过了,一个敌人也没有。”诺拉在前院干涸的泥地上绕了两圈,昏暗的天色让她踢中一块金属,她大声喊痛,露在外面的脚趾缩成一团,那东西叮咚作响,滚向昏暗的石墙角落。“该死,噢,诸神你妈妈的。”诺拉疼得直吸凉气。她摸出火石擦着随身马灯,那块角落里的金属镜子一样,反射出醒目的金光,是熟悉的帝国钢无疑。
不是好消息,可惜我不是克莉斯,不擅长检查战斗的痕迹。诺拉试着走了两步,直到撞疼的左脚完全没事,才循着干涸的杂乱足迹,绕到院落后门。柴火散得到处都是,一只路过的褐家鼠拖着赤裸的粉尾巴,从木柴缝隙里钻出来,弄出的响声惊动学士。她猛地回头,举高马灯,刚吁了一口气,便见得灯光下潮湿的泥地泛出不详的模糊橘光。
“都是血。”诺拉走进查看,海风早已将血液特有的腥甜味吹散,血液稍微完全凝固,诺拉衷心祈祷,希望它是某头发疯的猪,走失的牛,或者闯入的随便什么傻瓜的。
“鲁鲁尔!你在吗!活着吗!是我呀!我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起走,出发去北方。你的石板在哪里?我不向诸神发誓,是因为,你知道,就算是双子神,我也极少跪拜祈祷。你知道我的心声,我从不把谎言浪费在无意义的掩饰上。”
诺拉急得兜圈子。黑黝黝的木柴下方,更多血液的痕迹显露出来,学士的脑子嗡嗡作响,分析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你是笨蛋吗!”她怒而踢飞一根柴火,木柴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她以为又是老鼠,直到更多的干木头开始相互撞击,她才反应过来,飞奔过去扒出木柴下面的人。
“你伤得很重。”诺拉托起鲁鲁尔的头,她雪白的发梢黑红难闻,纠结在一起,贴住她的脖子——那上面更是一塌糊涂。鲁鲁尔银色的眼睛望向她,挣扎着要开口,被割开的喉咙立时冒出一串血泡。“该死,早知道我就——别说话,别慌,别担心,我会治好你,我可以治好你,我是诺拉?秘法,百年不遇的天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秘法师,区区小伤,我一定——”
诺拉将马灯放到腿边的,除下包袱翻找起来。等想办法给她补充体液,她的体温太低,剩下的血液撑不了多久,我的不知能不能给她使用……诺拉的手胡乱地包袱里探寻,里面有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她带了拓印所需的纸张,在重量,柔韧,清晰度,吸水性能之中取了均值最高者,然后是墨,保护拓印的油布,裹腹的干粮,作为盘缠的一包银币以及两包铜币。她那些无用的药剂学知识不受控制地往外喷涌,将她乱糟糟的脑袋挤得疼痛发热,柔韧的帝国纸被手指搓了又搓,留下数枚清晰的血指印。
“会有办法的!我是学士,最接近神的人!”诺拉丢掉她无用的包袱,将鲁鲁尔拖入怀中。她太急切,太柔弱,而她的密尔既高壮,又被数捆木柴压住。学士出了一背虚汗,最后将她密尔的上半身安放在双腿之上,颤抖的胳膊便无能为力了。 “我,我先帮你缝起来,再带你去双子塔。
他们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毁掉。我还知道一两个地方,只要能让我找到血,我可以的——”诺拉俯身,抹去鲁鲁尔脖子创口旁的污迹,摘除扎入的木屑。鲁鲁尔一直盯着她瞧,大张的瞳孔毁了她银色的眼睛,令诺拉心慌意乱。“白,白痴。”她或许想笑,露出的猩红牙齿让她的表情分外狰狞。
“我没带镇痛剂,会很疼,你得忍着点儿。”诺拉尝试放平鲁鲁尔,鲁鲁尔黏糊糊的手猛然间握住她的,银月样的眼睛看向她肩膀旁边的废墟,眼皮抖了一抖,整个人便完全凝固了下来。
“鲁鲁尔?”诺拉的喉头被一只湿黏的手一把攥住,她的嗓音止不住颤抖,虚弱的手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来试探鲁鲁尔的脉搏。“我是秘法的孩子。秘法创造医药的奇迹,我可以救你,我的掌中握有力量。” 瞳孔与长夜一同无声扩散,海风轻叹,乌鸦嘶哑叫喊,苍白的流星滑过暗红的夜空,学士抬起头,茫然地望向鲁鲁尔死前凝视的方向。秘法古老的声音低诉着固执但有力的语言从废墟的某处传出,那些肉眼不可辨识的涟漪总是令诺拉颤抖不已,如今她却像棵病倒的树,心脏麻木地搏动,四肢僵硬陌生,仿佛不是她的。
“我这是怎么了?”诺拉低下头,咸的水滴打在鲁鲁尔眼睑上,可惜没能为她洗去血污。“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东西这么痛?”
乌鸦振翅而起,生有羽毛的黑色漩涡徘徊在最后的银发上空,白亮的光点融化血块一样凝固的天空,拖着细长的雪色长尾,坠向黑色的海洋。学士弓着背,自有被风揉乱的发顶替她观察百年难遇的天文奇观,学士的眼角,属于人的眼泪随同流星一起,悄然滑落。
第218章 阶下囚
轿子摇晃前行, 轿夫套有斗篷,随侍的沐官与神殿侍卫也一样。轿内因而寂静无声。在那恐怖的月圆夜之后, 泪墙前的跪拜者少去不少,然而却更加虔诚,也更难抚慰。不,你身为苏伊斯的仆人,岂能厌烦信众的祈求?马特双手合十,默念祷语。你是神的仆人,大神官的手脚,放下你自己,让苏伊斯的爱引导你。他调整呼吸, 为即将履行的使命做准备。
马特其实不喜欢地下。它们阴暗, 潮湿,穿梭其间的呜呜冷风里有股子难闻的味道。不全是土腥, 那是墓土的味道。马特很清楚。过去数个纪元以前, 埋藏在地底的尸骨。我们本不该打扰他们的。我们是苏伊斯的喉舌,诸神忠诚的仆人, 我披上白袍,剃去毛发, 是要沐浴月光, 在泪墙前为众生祈祷的。然而月红以来,却要日日进出地堡。
“到了, 大人。”轿子停下来,沐官年轻的声音贴在轿帘旁边,就像他本人一样,又轻又软。马特深吸一口气,撩起门帘一口气钻出来, 强烈的阳光将地堡秃子样的圆顶照得耀眼不可逼视,他眯起眼睛,审视地堡大门前侍卫的仪容。
地堡位于月丘背面,需得通过一处半塌的石桥,循着隐没在杂草间的狭窄小路,穿过隧道,方能抵达。隧道尽头的树林里,榕树,香樟,芭蕉,异木棉生长茁壮,神殿关押要犯的地堡就隐匿其中。地堡由剃光头发的神殿侍卫守护,他们的钢甲下面是象征月神的月白袍子,身后垂下同色披风。白袍卫士们大部分是骑士出身,因为向往苏伊斯,自愿剃去头发,立誓效忠女神。装备则是统一制式的帝国重弩,长枪与钢剑,然而神殿本身并不炼钢,也不供养铁匠,这些利器从何得来的,大神官大人从未透露。
“马特神官。”见马特一行人走过来,留有黑色短须的神殿守卫低头行礼。马特神官点点头,黑胡子依旧眉眼低垂:“听闻今夜星曜即将坠落。在我的家乡,人们看待流星的眼光与洛德赛人不同,老人们都说那是灾厄的征兆,神官大人。”说完,他抬起视线,小心翼翼地端详马特的下巴。马特望向他凹陷的褐眼,合起双掌。
“苏伊斯与你同在,孩子。”
“苏伊斯与您同在。”守卫效仿马特,长枪被他夹在双臂间,漆黑的木杆让他的动作相当笨拙。
“苏伊斯会保佑你的,孩子。”马特续道。只要你追随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
马特命守卫打开铁门。黑铁大门上,代表神殿的月相徽章白得刺眼,摸上去像人一样温热,门内的圆厅内却暗到需要点蜡烛。圆厅当中供奉着女神雕像,六只蜂蜡蜡烛围在雕像基座前,烧得不住流泪。厅内无窗,只有十二个供弓箭手射击的箭孔。光头守卫们背负长弓,每人守住两个箭孔,见到马特进来,全都躬身行礼。
苏伊斯雕像背后,还有一道铁门等待开启。黑铁门后面,是月光也不能照见的邪恶深渊,从前专门关押严重渎职的神官,眼下那些家伙都被转移去了别处。那日在双子塔抓到的,妄图染指神的领域的渎神者们替换神官,被关押在内,铁门后面的空气因而泛出一股明显的腐烂味,那是邪恶的气息,月神借以警示凡人恶鬼的所在。
“把火把点起来,烧得旺旺的。”马特吩咐他的沐官。甬道内的石壁上实际已有火盆燃烧,但马特还觉得不够。沿着石梯向下,不断深入,空气变得越来越安静。三次转折之后,专属黑暗与堕落的长廊便呈现在眼前。火盆被固定在墙壁上,其内的木炭熊熊燃烧,在对面的黑铁牢门上留下摇动的昏黄光团。砖石墙壁上,一般无二的牢门一字排开,没有窗户,没有栏杆,门内的渎神者们被锁在墙壁上,每日一餐,由牢门底下的缝隙送入,刚好能推到犯人脚边。
没有天空,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交谈,除了被剥夺信仰,马特实在想不出比这更残酷的折磨了。谁让他们妄图颠覆苏伊斯,合该如此,那个已接受了众神审判的十三世皇帝赫提斯,他也一样。
马特神官继续向前,他听到很多声叹息,铁门后面,指甲在石砖上滑动,铁链间或发出刺耳的噪音,有人踢翻了盛装燕麦粥的铁碗,稀粥钻过门缝淌出来,反射出火盆的光芒。马特跨过那团污迹,他持火把的沐官紧随其后。火炬的反光照亮水渍,背后的铁门猛然间噪音大作,里面的家伙鼓捣他的铁链,金属不断回响,门内关押的仿佛是一头钢铁猛兽。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黑心肝的蠢秃子!我是高级秘法师,当代最著名的水利学者之一,我的生命安全和研究自由受律法保护,受皇帝的保护!该死的神棍!”他大发脾气,用力踢飞他吃饭的家伙,反倒被反弹的铁碗打到,痛呼起来。
“亵渎神明的邪恶念头致人疯狂。”马特哀叹,并为他祈祷。
“这样疯狂的人,也配享有高阶神官的祷告吗?”马特的沐官忍不住问。
“凡人行走月下,皆能获得苏伊斯的祝福,我的孩子。”马特向沐官解释。为了不被怒骂不休的渎神者点燃怒火,他明智地选择立刻离去,将疯狂留给沉默去享用,结果那泼燕麦的疯子挑起同伴一连串的挑衅。最普通的只是痛骂,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有个家伙效仿神官的语言,用纯净,优美,无瑕的神语说出罪大恶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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