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温柔的男人, 服侍起人来比之洛德赛的图鲁女仆也毫不逊色。不知是他本性如此,还是曾被他的帝国主人调教过。伊莎贝拉瞥了他颈间浅淡的项圈痕迹一眼, 决定这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是我太蠢,居然把你们当成寻常富家女儿。她分明生有一副战士的肩膀。”图哈坐在床边, 用木勺搅动药汁, 俯身查看绯娜被包起来的下巴和脖子。
“庄园里为数不多的战士。”或许是镇子上。这句实话伊莎贝拉也不打算说出来。别看贝里老爷长了只气势十足的鹰钩鼻,其实胆小如鼠。以贝里家红顶庄园的面积来看, 女仆实在少得可怜,贝里老爷大概把能动用的银币全花在了雇佣兵身上,然而以伊莎贝拉的经验,十分怀疑啤酒桶和熏肉能否在尸潮的冲击下留住佣兵们的忠诚。
“今夜,月亮又会赤红如血。”她瞥向墙角的角弓。托绯娜的福, 贝里老爷归还了武器,一同物归原主的还有绯娜的金腰带。半梦半醒之间,她紧紧抓住失而复得的皮带,伊莎贝拉用尽了力气,也无法将她的手指掰开。
“我找了庄园里年纪最大的柳树,在我的部落——老家——巫医们管柳树皮熬的汁水叫做绿海金汁。图鲁人的丛林里什么都有,多芬神既创造了热病,瘟疫,也将治病的良方留在丛林里。”
“是的。你尽力了。”我也尽力了,只是狮子醒来会怎么想,还得看诸神的意思。图哈将木碗凑到绯娜嘴边,用勺子喂她喝那跟他肤色一样的汁水,黑的药汁顺着绯娜微红的脸颊流下来,弄脏贝里老爷的白鹅毛枕头。“让我来。”伊莎贝拉走向幔帐大床,扶起绯娜,将她的红脑袋搂进怀里。她又沉又热,双眼紧闭,睫毛浓密得像两排小毛刷,睡得天昏地暗。“你最好在太阳落山之前醒过来。”伊莎贝拉警告她。她接过图哈递来的木碗,药汁余温尚存,伊莎贝拉却忍不住叹息。她撬开绯娜牙关,刚灌进去两勺那什么绿海金汁,木门便响了起来。敲门的人还算谨慎,明白房内躺着为能让他们的老爷飞黄腾达的贵人,但不可谓不急切。
“如您所说,斥候回报,周围听不到野物的动静,猎人们放出了狗,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林子里没有鸟,洞里也没有獾子。我,我们应该——我家老爷说——”
“请您务必帮忙!”门外传来贝里老爷焦急的声音。伊莎贝拉与图哈交换眼神,不得已托着绯娜的脑袋,安放回蓬松的羽毛枕头里。“准备好你的武器和勇气,我会尽力劝说他,破例允许乌勒也佩戴武器。这座镇子没有城墙,实在守不住,我会带她逃跑。到时候你和兰妮他们——”图哈抬高眉毛,瞪大他的蓝眼睛,郑重地望向伊莎贝拉,神情让她想起她的克莉斯,谨守神誓的鲁鲁尔,为罹难的安妮而死的露露,执意救助重伤的托马,不肯弃之而去的马奇。
“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曾有个朋友,结交过一位图鲁族少女。她跟我说过不少你们的事。你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而我自己,我深爱着一个拥有一半柏莱血统的人,她给我的尊重与保护,比所有帝国人加起来的还要多。虽然我们面前的这个人……你会帮我的对吗?以多芬神的名义起誓。”
“向多芬神起誓。”
桃木门强硬地连响三声,“吱呀”咧开一道细缝,一副反射油光的脑门被窗外的夕阳照出笔直的红线,伊莎贝拉叹息,返回墙角拾起角弓背在身上。“我这就来,贝里老爷。不过我既然不在,您应该派出至少一名体贴细致的女仆,代替我照料殿下。”她捞起角弓旁边的箭壶,像模像样挂起来。伊莎贝拉未向任何人表露身份,如今穿戴起专属帝国女人的靴裤来,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如舒服。图哈投来的目光告诉她自己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位帝国女贵族,贝里老爷一行则从未怀疑过她伪造的绯娜护卫的身份。
“骑士大人。”贝里老爷的声音几乎贴在门缝上,陌生的称呼令伊莎贝拉心神颤抖。她不敢回应,唯恐露出破绽,脑中描绘着克莉斯行走的姿势,不动声色走向卧房大门。图哈一声不吭,跟在她后面,有如帝国女骑士沉默的影子。
佣兵替伊莎贝拉推开门,桃木门后,钉有铁条的方窗在幽深的长廊上投下一块块烙铁般的投影。与洛德赛典型的庄园不同,贝里家的这处山庄缺少那些惹眼的华丽廊柱,墙壁上的马赛克粗犷而古旧,不知道是哪个纪元的艺术。此时此刻,走廊的木地板笼罩在未尽的余热中,沾满汗液的硬底长靴走起来声势浩大。伊莎贝拉挺直脊背,眼下你可不是被勒令侧骑的裙装奥维利亚小姐,你得走得像个帝国女人,最重要的是,那些即将面对尸鬼利爪的人需要你,不论他们来自帝国,还是遥远的黄金群岛。
经过窗前,伊莎贝拉扭头向外望去。透过紧闭的窗户,正可以望见四合院中庭燃起的篝火伸长赤橙的指头,伸向天际。肩扛剪枝,躬身滚木桶的人们行色匆匆,腰缠白围裙的农妇在为持有武器的农夫与园丁分发晚餐的燕麦粥,一人一勺。伊莎贝拉知道其中掺有少见的猪肉块,但众人脸上遍寻不见喜悦。篝火后面,有人敲响手鼓,沉闷的鼓声代替群鸟的翅膀,徘徊在庄园红色的上空,伊莎贝拉叹出一口气,决心不能再为悲伤添砖加瓦。
“如您所料,镇子西边出现了怪物——您称为尸鬼的——洛林一家打算去林子里找些食物——依我看是趁机逃跑——被逮了个正着。我的人赶去的时候,地上的血都干了,肠子流得满地都是,也没野狗去吃。”
“既然只剩下几个死人,如何得知行凶
的是尸鬼?”伊莎贝拉反问。贝里老爷与他黑发及肩的近侍面面相觑,不用问,又是一出拙劣的谎言。“大敌当前,希望老爷以大局为重。落湖镇既无学士坐镇,也缺乏像样的防御工事,前线一旦失手——”贝里老爷秃脑门上挂了老大一滴汗水,大肉痣被夕阳照得发红,斜阳让他额头眼周的皱纹深刻显眼,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无力面对伊莎贝拉的质问,心虚地转过脸去,他的近侍更是目光闪躲,不知如何自处。到底只是个乡下财主,和奥维利亚的怂包们也没什么两样。真是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帝国人当然不可能都是克莉斯那样的英雄,就连帝国之光,也赐给她勇冠三军的美名。友善点儿,伊莎贝拉,你眼前的不过是个胆小又无助的老人,才不是昏迷前也要耍通威风的母狮子。
“我必当尽力而为。想来您也明白,故去的殿下将为贝里家族招来怎样的灾祸。殿下年幼之时,在港口遇刺落水,阿桑德家族仅仅因为一人的失职累及全族二十余人被革除职务,狮子的愤怒,大陆无人可以承受。”结果到最后还是说出了威胁的话,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口气跟记忆中的梅伊一模一样。伊莎贝拉偷偷撇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由贝里老爷的近侍瑞德护送前往战场。
佣兵们立起交叉的尖木桩截断道路,挖开硬泥地,刨出三条阻挡战马用的浅壕沟。巡逻的佣兵三五人组成一队,环绕方尖碑广场前的空地游荡。战场上见不到旗帜,也没有帝国军队必定配备的鼓号手。充当指挥官的是贝里老爷的长子威廉,但伊莎贝拉没能在游荡的佣兵群中找出他来。被他反复夸耀过几次的贝里家族长弓手被布置在尖木桩后的缓坡上,伊莎贝拉骑马抵达的时候,一个独眼女人正倾倒沥青桶,在弓手们面前画下一道墨线。沥青后面的硬泥地上插满羽箭,两名长弓手拄着齐眉高的长弓低声交谈,神情阴郁。伊莎贝拉扫过一眼,人数与威廉宣称的二十五相去甚远,事实上,站在墨线后的只有那个数字的一半——如果不算上蹲在一旁榕树下的乌勒的话。
“由着他瞎搞,我们会死得很难看。”火红的太阳渐渐沉底,漫天的云霞凝固发黑,有如渐干的血块。赤红的月亮由榕树后方升起,挂在方尖碑高耸的黑影上方。昏暗的光线为柏莱人深凹的眼窝注满阴沉的冷意,她紧握着弓,脚趾紧扣草鞋,嘴里的草茎被她咬得快要断裂坠落。“威廉叫走一半的长弓手,用来保护钟楼上的自己。这阵势也一团糟,我们的背后就是难民,一旦发生骚乱,踩死的人会比战死的还多。你该劝他疏散居民,至少把战场腾出来给能拿武器战斗的人。”乌勒抬起脸,伊莎贝拉愧对柏莱战士的托福,心虚地别开视线。“我尽力了。”她低声说。能劝说贝里老爷动用镇子上所有可能的战力已是极限,提出清理难民的建议的时候,威廉反而嘲笑道,数百病弱,能容下他们的只有无灯的密林和波涛拍岸的鱼肚湖。僵硬的氛围让伊莎贝拉没法开口,事实上,即便坚持也毫无意义,总不能把他们推上前线,阻挡尸潮的步伐。
“把我们丢在岔路口,就是让我们去送死了,蠢猪。”其中一名跟同伴咬耳朵的长弓手,剜了乌勒一眼,继而转向伊莎贝拉,“要不是这位洛德赛逃难来的英雄小姐叫我们待在这儿,我这会儿可跟老婆孩子一起,躲在贝里老爷的围墙后头呢。”
“那堵不足两米的土墙,不够尸鬼一跃的。”伊莎贝拉回敬他一记白眼。长弓手嘬响嘴唇,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伊莎贝拉假装没瞧见,询问乌勒:“先别管难民的事,你觉得佣兵们能守住岔路口吗?”长弓手与乌勒同时嗤笑,两人登时僵住,互望了一眼。“如果袭击镇子的是我们这样的土匪,大概够用吧。哼,但愿那些在篝火旁撒尿的孬种们等会儿不会哭着四散奔逃。”
“少看不起人了,猪人。汤马斯曾在都城警备队干过,莫里虽然没能成功混到军职,也是经历过蒙塔战的老兵。我看呐,待会儿你还是夹紧猪腿,免得在兄弟们面前尿了裤子。”聚在一起的十几个长弓手同时哄笑,乌勒倏地站起来,柏莱人的尊严如山岳般沉重,压在她的眉头,伊莎贝拉暗叫不妙,只得让她跟随自己行动。
当务之急是说服威廉,图哈对此不置可否,乌勒则表现出明显的悲观态度。“那家伙是个十足的蠢货,自以为称霸落湖镇,就连镇长和学士都不放在眼里。”伊莎贝拉苦笑,她怎么好说出口,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半点信心。“总得做些什么,好过眼睁睁看着大伙儿送死。”最后她只能如此安慰二人。如果你在就好了。伊莎贝拉抬起头,仰望暗沉的天空。小叶榕树与木棉树拥簇的硬泥路上方,钟楼峭立的影子被火光映红。铜钟被人拆下来,横放在地,金属钟反射出金黄的样子,一如她的眼眸。金色的眼睛,金色的心。伊莎贝拉默默垂泪,夹紧战马,催马向前。图哈和乌勒都不能骑马,原本跟在踱步的骟马后面,这会儿措手不及,只一个呼吸便落在马蹄扬起的尘土里。
有些对不住他们,但要说服守卫,假的帝国人身份比土匪和异族更加好用。两个腰挎长刀的看守叼着烟斗,见伊莎贝拉到来,几乎没有阻拦。伊莎贝拉翻身下马,吩咐他们放图哈二人上去,自己率先登上钟楼。落湖镇的钟楼是镇子上仅次于方尖碑的高耸石造建筑,楼内回旋的石梯不知造于哪个纪元,好些都崩塌磨损,变得和磨刀石一般光滑。她扶着墙壁攀到钟楼顶层,四面镂空的阁楼上,夏风,炭火,烤肉,啤酒,烟草的味道一齐网住她的头脸。她深吸气,忽略男人们落在脸上的目光,走向火盆边的威廉。
“我刚说什么来着?乐子这不就亲自送上门了?还是叫起来很好听的那种。”他嘿嘿笑,卷起舌头舔掉齿缝间的鸽子肉。“你来干什么?不是应该躲在老头子的城堡里面,为你的殿下接屎端尿吗?”他吮掉手指上烤肉鸽的油脂和蜂蜜,一旁的灰发男人扔给他半袋子啤酒,他托起鹿皮袋子猛灌了几口,尔后伸长手臂,将酒袋子递给伊莎贝拉。“不,谢谢。”伊莎贝拉竖起手掌拒绝。“大战前不该喝酒,即便是殿下,出征前也绝对不喝。”
“那就请你的殿下出征啊!”威廉与他的跟班们交换视线,笑露白牙。伊莎贝拉气恼,你当我不希望她能够站起来,摔打你们这群脓包吗?她扫视塔顶,被分走的长弓手果然聚在一起,看上去谁也没在吃喝上吃亏,其中一个瘦高个儿喝得微醺,抱着他的弓依靠在立柱上,碧眼半合,金色的脑袋伴随跳跃的火光,一点一点。
“得了吧,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你巴不得插了翅膀,立刻飞回她身边吧。毕竟咱们殿下,可是全国有名的,那个,对吧。”威廉抬抬下巴,笑容颇为得意,而伊莎贝拉只觉得恶心。“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你们的殿下绝非你想的那样,不分对象场合,像头发情的猪!”
乌勒他们怎么还不上来?男人们心照不宣的无声笑容让伊莎贝拉感到不安。她瞥向身后,火光在石壁上跳动,留下扭动的触手样影子,螺旋石阶上空无一人,泛红的台阶延伸至目力不可及的黑暗深处。尸潮出没的夜里,连一声虫鸣也听不到,寂寥的风横扫丛林与村寨,发出沉闷的低吼。抬高视线,极目远眺,庄园的火光从绿云般的树丛中探出头来,烟缕有如绳索,扭动细长的身躯,连接篝火与暗红的天空。鼓声与铁靴踏地,木桶滚过庭院的声音全都遥不可闻,即将遭遇的恶战似乎只是伊莎贝拉一个人的妄想。
“害怕了?”威廉在屁股上擦干净手,笑盈盈站直身体。“还是我们的骑士小姐这就怀念起庄园舒适的日子了?你要是愿意——嘿,你知道,我可是贝里家族的长子,老头子的一切将来都会是我的。我们落湖镇的码头虽然货运繁忙,但在方圆百里内,都是乡下的闲适与帝国的富足完美的融合地。做贝里家的人,可不见得比把命系在裤腰带上,随时要为人拼命来得差哦。”
“什么?”伊莎贝拉猛掐大腿,试图为自己驱赶怪梦,然而除了痛楚,她什么也没得到。威廉耸肩,蓝绿的眸子落在伊莎贝拉脸上,而后移向胸脯,在那地方流连了一会儿。“别被山姆唬住了,那家伙向来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窝囊废。你说的那种长爪子的东西,光是莫里和狗舍师傅就赶跑了一头,我们这里这么多好手,又占据绝好的射击位置,羽箭源源不绝,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耸肩摊手,赤裸裸的目光被伊莎贝拉的气势逼退。“我可是说真的,你可以考虑下,骑士小姐。我可以给你的,绝对远胜银狮卫士的薪俸,而我,”他用刚擦干净的手指向自个儿,“高大俊美,不教你吃亏。你也得为自己考虑看看,总不能一辈子跟在狮子马后,不嫁人吧?”
“高大俊美没看出来,脑子肯定有病。”伊莎贝拉的厌恶无以复加,愈加担心起落湖镇的防守来。“这儿是贝里老爷的地方,收回你的话!”威廉身后,一个脖子缩在肩膀里的肥胖男人站起来。他几乎跟威廉一样高,肩膀比山姆还宽,挽起的袖子下面,强壮的手臂肌肉隆起,大手能够一把扭断伊莎贝拉的手臂。
“一群傻瓜。”伊莎贝拉摇头叹息。“将镇子托付给你们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她挽起角弓,搭上羽箭,大个子见状吹飞覆盖上唇的灰胡子,伸直双臂扑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抬起弓,毫不犹豫放箭,羽箭从大个子耳边射出塔外,正中背后扑向他的黄眼乌鸦。乌鸦刺耳的叫声终于让半醉的男人们明白威胁业已到来。
不详的黑色羽翼冲破层云,俯冲向下,袭向钟楼。乌鸦们首尾相接,双目猩红,乌黑的尖嘴打开,吱哇大叫,难听的嗓音刺痛双耳。大个子咒骂转身,抄起身后的马扎,掷向空中。那些乌鸦个个翅膀极宽,大如鹰隼,吵嚷着振翅避开,看上去乱成一团,实则没让马扎碰到任何一根黑羽毛。立柱旁打瞌睡的长弓手慌忙俯身,抽出木桶里的剪枝,还未来得及搭上弓弦,盘旋的黑色旋风中便射出一道黑线,快得连伊莎贝拉也没看清。
“该死——不——”长弓手哀嚎,乌鸦的尖爪抓烂他的右脸,尖嘴啄下,从弓手的眼眶上扯出一条滴血的鲜肉。伊莎贝拉屏住呼吸,拉弓射击。乌鸦立刻振翅避开,扭头冲她大叫,脖颈上赫然有个黑色的孔洞,其中白蛆蠕动,显然已死去多时。“该死的,这是什么见鬼的东西!”威廉怒骂,从火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挥向活死鸦。乌鸦振翅避开,飞向他无法触碰的钟楼顶端,长弓手跪地哀嚎,鲜血自他十指之间,不断涌出。
第222章 落湖镇尸潮(二)
乌鸦迫使占领钟楼的长弓手们撤离, 守在路口的佣兵跟他们的雇主一样容易放弃。活死人军队只出动了一头枯目巨人,伊莎贝拉十分怀疑正是先前徘徊在旅店附近的那一头。它甚至没有造成什么像样的杀伤, 只是抬起道路上交错的木头尖桩,就把看守路口的家伙吓破了胆。长弓手们朝它射击,大多数箭支被路障挡住,随后他们便弃同伴于不顾,一溜烟逃向钟楼。伊莎贝拉跑下钟楼的时候,其中一人甚至出现在榕树拥簇的窄仄泥地上,原封不动的箭壶让人怀疑他根本在战斗打响前就逃之夭夭了。
“怪物,到处都是怪物!乌鸦疯了,冲下来啄人眼球。那些东西, 那些鬼东西不怕刀, 也不怕箭,没人杀得死他们。完了, 全完了——”他跑到威廉的弓手队跟前, 按住膝盖喘息,脸色惨白, 几乎要当场哭出来。威廉咒骂,冲上去一脚将他踹翻。“都什么时候了, 长怪物的志气, 灭我的威风!”钟楼岔路口,尖叫与脚步声鸟雀般惊起。佣兵们没头苍蝇样乱撞, 一部分逃向难民聚集的方尖碑广场,一部分则向钟楼冲来。浑厚的辱骂声夹杂在哭嚎与惨叫声中,伊莎贝拉辨认出长弓放箭的声响,想来那几个被长弓手称道的老战士仍在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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