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他城堡里一半的人手!”伊莎贝拉叫起来,手指节握出响声,受伤的手腕隐隐作痛。“父亲就让他们大摇大摆地住进来?在自己健康欠佳的时刻?起码应该让自由骑手和佣兵们驻扎在城堡之外,黑岩堡好歹是奥维利亚大公的住所,爵位的差距,骑士的礼仪,理由多得是!”伊莎贝拉怒气冲冲转了两圈,剑鞘不慎碰到摞在一起的铁锅与木碗,餐具因而倾倒,一柄木勺飞了出去,滚向黛青色的窗边。伊莎贝拉愣住,忘了道歉,走回座位坐下,为了克制,双手紧握住膝盖。
泽曼学士的视线落在她分开的双腿与突起的骨节上。该不会口头称赞我是蝴蝶,内心深处却用奥维利亚老男人的眼光看我吧?这个假设令伊莎贝拉十分不快。泽曼学士感受到她的不悦,随即收回打量的目光,语气谦恭而温和。“大公对待臣子,素来温厚宽容,阿尔伯特大人又是他的内弟,即便有心阻止,也有许多掣肘之处。至于盖伦侍卫长,他身负传统奥维利亚名门的名誉,很得大公器重。然而私底下……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盖伦侍卫长对您……想法并不单纯……您或许极少听闻,但他曾在部下面前刻意流露,大公装作从未知晓,让他不好发作。”学士闭上嘴,潜台词不言自明。不表现出来,不代表会消失,尤其是一位体面骑士的怨恨。
“您的意思是我的责任?”
“不,我是说……”
“倘若我现在答应嫁给他,他就会立刻转变立场,驱逐阿尔伯特伯爵与其侍从,拥立安德鲁成为大公吗?”泽曼学士惊讶地睁大眼,浮肿的眼皮挤出褶皱。伊莎贝拉故意不去注意他头上的绷带,那会教她心软,无法表明奥维利亚长公主应有的立场。“您不说,我也明白,莉莉安娜姐弟一定许给了他父亲不曾许诺的好处。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一座城墙坚固的堡垒,只要亚瑟继承大公之位,这些都会是他的。”泽曼学士点点头。“那么您的想法是——”“用利益换取的忠诚,不足以依赖!”伊莎贝拉倏地坐下,双手握住扶手。“可是我的手中什么也没有。”她想要发怒,现实教她黯然咽下怒火,闭起双眼。
泽曼学士配合地叹气。他的粗掌摩挲棉布长袍,发出悉索的声音。小桌上,为招待伊莎贝拉而沏好的红茶逸散濡湿的香气,铜钟的响声遥远而悠长,意味着夜幕降临,宵禁到来,城门落下。伊莎贝拉闭着眼睛,努力平复心境。
“从前在黑岩堡时,常有这样的日子。安德鲁和我,安妮,以及其他几个侍从围坐在壁炉边,一边等待嬷嬷的茶壶烧开,一边倾听城内钟楼的声音,享用晒干的果仁与果脯。不知您是否还记得……瞧我说了什么傻话,守望城的大钟由您亲自□□,又怎么会不记得。”眼底的热流缓缓褪下,伊莎贝拉重新睁开眼睛。长夜为泽曼学士披上黛青的头纱,油灯豆粒大的火苗闪烁跳动,黑夜里的危险让它既害怕,又兴奋。学士乍看上去像个农民,瘦且黑,只有那双眼睛,从容镇静,饱含专属于秘法师的智慧。
泽曼学士颔首称是。“您在洛德赛居住日久,如今也已习惯陪伴在陛下身边,想必感触颇深。奥维利亚宫廷不若帝国复杂,尤其您年幼之时,不曾体会过身为储君的负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您方才说您手中什么也没有,在我看来,未必如此。”说完,泽曼学士艰难地转过身,望向窗边那些覆盖雨布的长方箱子。“得知我要返回帝国,城堡的仆人们托我带了许多东西。安德鲁王子考虑到路途遥远,将火腿,熏肉等沉重货物去除,剩下的药材,刺绣,松果本来装了一箱子,不幸途中遇到劫匪,为了保命,不得不将其舍弃。您瞧,即便远隔千里,黑岩堡的人们仍旧热爱着您。他们与盖伦侍卫长不同,没得城堡可追求,能力也十分有限,但正如大公所说,一个不被侍从敬爱的君主,注定守不住城堡。您的手中,并非一无所有,殿下。”
伊莎贝拉点头。“如果厨娘愿意帮忙,在莉莉安娜姐弟的浓汤里下毒的话。”泽曼学士温和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伊莎贝拉噗地笑出声,摆手道歉。按照礼节,奥维利亚小姐的礼节,捉弄自己的宫廷教师是万万不能的。但我却如此开怀。她抿起嘴,好不容易摆出正色,泽曼学士才终于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视线重新聚焦在伊莎贝拉脸上。
“对于热衷名誉的奥维利亚贵族,尤其受大公言行熏陶的黑岩堡众人来说,不失为一个方案。对付敌人,出其不意尤其重要。”
“您可真调皮,一本正经地讨论我的玩笑话。”
“我以为,我在向能够影响一国运势的大人物进言呢。”泽曼学士端起茶杯,噘起嘴唇轻呷了一口,眼睛透过升起的蒸汽,不动声色地打量伊莎贝拉。这回轮到伊莎贝拉措手不及,她陷在椅子里,笑意来不及收拢,傻乎乎地挂在脸上。木门外面,女人的声音高亢又强硬,粗鲁地拒绝来访者。“泽曼学士现在很忙,很忙,你听不懂吗?他要跟重要的人说顶重要的话,你们要是着急,就在这门口等着,等他得空了,我立刻让你们进去。”初时伊莎贝拉有些诧异,随后明白过来,是那个侍奉泽曼学士的图鲁女人。
顶重要的人物。伊莎贝拉有些想笑,但嘴角沉重,不能配合。倘若我也手握雄兵,四方诸侯慕名归顺,愿意为我所用,哪怕是名义上的,那也好啊。我这样的“重要人物”,别说自身尚被困在千里外的城墙下,就算现身城堡,又有几人肯听我号令呢?她叹息,望向窗外。天色青得像刚男人一宿没剃过的脸,代表秘法学会的石塔那灰色的长影占据了绝大部分视野,狮堡隐藏在更加遥远的夜幕深处,伊莎贝拉的想象中,堡垒的主人靠在她的高背大椅子里,慵懒地抚摸宠物狮子威风凛凛的毛脑袋;她的侍从与臣属拥簇着她,若干宝剑等待她的召唤,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能帮她做成奥维利亚女孩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伟业。可她沉浸在失去兄长和国都的悲痛中,私底下时常抱怨皇冠沉重。每当她提起这类话题,伊莎贝拉只能陪笑,把心里话牢牢压在心底。
如果我辅佐的是安德鲁。伊莎贝拉遥望狮堡,再次幻想起来。我会真诚地给他谏言。他的性格更加柔软,对我的话也更顺从。假使一切顺利,只要我能让他意识到,姐姐终身不嫁对他更为有利的话,说不定我也能向弟弟要求一小片土地,一座小小的堡垒,拥有我自己的骑士与陪臣。我可以将我的城堡开放给学士,这点小事,只要我要求,绯娜一定会满足我。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将克莉斯保护在我的围墙后面,令她远离那些教她伤心的人和事。
“奥维利亚有整个大陆最美丽的松林。”
“殿下?”
“森林女神歌喉最能抚慰心伤,无论帝国人还是奥维利亚人,都这么相信。”
“是的殿下。”
泽曼学士的肯定给了伊莎贝拉些许安慰,令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那么您觉得,对于柏莱人又如何呢?”
“什么?”泽曼学士彻底被难住。他眨了眨眼,想从伊莎贝拉脸上寻找答案。刚刚一会儿的功夫,泽曼学士的失态比过去十余载岁月中的还要多,伊莎贝拉促狭地想。泽曼学士发起呆来,与他农民样的外表更加相配,不知教爱德华知晓之后,他会作何感想。饱学之士也有无知的时刻,最伟大的骑士也会觉得害怕。伊莎贝拉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她是温柔的人,无论我如何安排,她都会接受的。”哪怕是为了我。
第260章 雷蒙的邀请
这家伙想要干嘛?单独把艾莉西娅留下来, 该不会是要就累月以来的怠慢跟她道歉吧?亲爱的妹妹,是我不好, 先前所安排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的气量。毕竟你我已数年未见。如今误会解除,请你立刻入住主堡。实不相瞒,父亲将霍克双刀托付于我,让我择日转交给你……呸,你还不如幻想绯娜从天而降当场跟你求婚呢。艾莉西娅肚里翻个白眼,把潮湿的手臂再抱紧了些。
被脏水泼了个透心凉的当天,雷蒙不知哪根筋烧糊涂了,破例召唤副尉长们参与会议。传令官不给艾莉西娅换衣服的机会, 可惜了她借口换身干爽衣服, 趁机混入主堡盗取密信的完美计划。艾莉西娅不得不顶着滴水的湿发,站在主堡嗖嗖的穿堂风里。詹妮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个白痴, 其余的尉长及其副官显然觉得她俩正对路, 尤其恶龙斯坦那讨人厌的侄儿。“要把你身上的水分给她一半,咱们的詹妮尉长也不至于当个铁处女呀。”说完, 那家伙促狭地笑,露出不知是不是在雀尾海峡被打断的犬齿。而他们亲爱的总司令, 艾莉西娅的亲哥哥——最起码名义上是——铁青了脸, 心情不佳的模样一如既往,肯定和妹妹的遭遇没什么关系。
蠢货, 你们的司令官既不会帮你揶揄我,也不会赞赏你的立场。艾莉西娅端详雷蒙铁板一样的脸,从中找出一丝熟悉的味道。他跟克莉斯当兄妹倒挺合适。克莉斯孤儿出身,搞不好真是老头子一夜风流留下的种,哈。这么一想, 就连眼前的雷蒙也凭空生出了一股亲切之感。于是他让艾莉西娅坐下的时候,她既没推辞,也没趁机给他好看,干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之类的事。艾莉西娅乖乖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詹妮的体温还留在座椅上,让摇晃窗户,呼啸于石厅内的旋风不至于太过凄冷。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口水溅上长桌上摊开的地图,将代表雀尾海峡所在岗哨的白点浸成灰色。
正合适不是吗。在刚才的会议上,雷蒙口口声声已将雀尾海峡收复的捷报传回洛德赛,而事实上,警戒附近海域的第五尉队上周还遭到袭击。图鲁人并没有跟从前一样,逃回丛林里过他们的野人日子。第五尉队长官对他们频繁的骚扰不胜其烦,向雷蒙申请增援,却被他一句“再议”压下。头发稀疏尉长不敢反驳,抿紧嘴不说话,下巴上山羊样的黄须因愤怒而颤抖,现在想起来,仍旧令人忍俊不禁。
“自顾自地傻笑,你从小的这些坏毛病,是时候纠正了。如若不然,回到洛德赛,如何带你列席重大场面?”雷蒙握起他戴了手套的手,作出讨人厌的审视姿态。艾莉西娅噘起嘴唇,不屑地吹口气。“多大的场面,比全国比武大会还要重大?”她本想说绯娜的生日宴,但那是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合适不合适,还不是看屁股落在哪张椅子上?你当我还是被锁在家里,没面见过皇帝的黄毛丫头?就算是摄政亲王殿下,浑身就只有优点吗?她啃起猪脚来还吮手指呢!”艾莉西娅翘起腿,她本想把脚放在桌面上,动了动念头,最终没能行动。切,我才不是顾忌雷蒙呢,拿我当偷腥的情妇一样防范,要说亲近程度,还不如他的火鸦卫士,呸!
“摄政亲王殿下?有趣。”雷蒙眯起的眼睛里,戏谑与冷漠一闪而过。艾莉西娅挺直腰板,背上的肌肉跟着紧张起来,仿佛雷蒙正持盾正面冲锋,而自己只有一身亚麻衣,一双草鞋,一对肉掌可以抵挡。雷蒙瞧出来她的局促,将下半张脸藏在拳头后面,细细品味。艾莉西娅不愿认输,卯起劲回瞪。挥退诸位尉长与副官之后,雷蒙将原本在长厅内侍奉的侍从也遣散。那家伙生了只丑陋的红鼻子,一脸呆滞,说不定就是泼了艾莉西娅一身的家伙。艾莉西娅有心追责,只恨自己没权开口留下他。没有蠢蛋仆人,来只会汪汪叫的狗也不错,总好过跟雷蒙大眼瞪小眼。
艾莉西娅暗自叹息。她与雷蒙就座于长桌两端,空气沉重,似乎室内立刻要落下倾盆大雨。窗户大开着,雷蒙的火鸦多半就躲在后门的小房间里,那个红鼻子的呆瓜侍从也在。毛手毛脚的蠢货!艾莉西娅生气地皱起鼻子,身上的水半干不干,被热风吹拂,升起一股子臭味,朝她的怒火上猛泼热油。
“谁还能比你有趣?别看眼下你在鸟不拉屎的林子里搭个房子,过着领主样的日子,快活赛过活神仙。我呢,看在同姓霍克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老头子在夏宫的大会议厅里混得可没他吹嘘的那么风生水起,今年差点连军团的指挥权都丢了出去。我劝过他,如今十一世皇帝的金棺材里只剩下了一抔灰,要恢复霍克往日的荣光,只凭他瞎了眼睛的老脸哪里行得通?狮椅前面得有霍克的位置,我们的声音得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实在不行,摄政亲王也可以。”艾莉西娅藏在桌面下的手指搅在一起,最后半句的声音不自觉低下去,活像她又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即将招来兄长或父亲的责罚一样。
去他妈的!她在心底狠狠咒骂。艾莉西娅可不是当年那个黄毛丫头了!她身负武技,既聪明,又漂亮,洛德赛哪个有头脸的人物没听过她?为什么一遇到雷蒙,我就像只蔫了吧唧的病鸡仔?
她这么想着,挺起胸脯,看在雷蒙的眼里,只是又要乱发脾气的轻率举动罢了。“你在生谁的气?”他将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握于胸前。“你在秃鹫岩袭击中协助有功,我跟父亲详细说明过情况。按照我的意思,本想将你提拔到身边,父亲却说你行事毛躁,不适合司令椅旁边的位置。”
切,开头说得那么好听,就知道结果没好事。艾莉西娅翻出老大一个白眼。“那我可得歌颂伟大的迭戈公爵了,远在洛德赛也能用仅存的眼睛看清艾莉西娅的毛躁秉性。”
“你就是从不接受教诲,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我不接受教诲?”艾莉西娅将拳头咚地扔到桌面上,伸长脖子吼起来。“你和你那敬爱的父亲,教过我什么东西吗!还是你把辱骂当做是教诲,将惩罚看作疼爱?我说的话,做的事,有哪一次不偏不倚地落进你们眼里,不被曲解的?哪怕是现在,就在这张桌子旁边,你刚刚怎么说我的?我好心给你谏言,你的心思根本不在采纳与否上,专门瞅准机会,挑我的不是!别把我当成毛孩子,你那一套现在不管用了!我们现在应该向内廷,向御前会议靠拢,而不是傻愣在夏宫外面,等人家哪天睡醒了,看到被子上的经血,才想起燃鹰来。我的话就说到这儿,你要是再想找我态度的茬,很抱歉告诉你,不接受!让我扫一辈子厕所也不!”
艾莉西娅咬住嘴唇。穿梭于石室中的高空旋风让她透湿的身体一阵阵发凉,只想抱紧胳膊取暖,但却不能够。这时候缩起来,会让他觉得我怕了他。瞧他得意的,“我跟父亲详细说明过情况”,“按照我的意思”,当然了,没了总司令大人的美言,艾莉西娅的努力屁都不是!要是不努力,关起门来偷会儿懒呢,某些人的小报告打得比公鸡打鸣还勤快,反正他横竖是父亲偏爱的好儿子,而你,只配忍受冷眼,在遭父亲猜忌这方面,整个家族没人比你擅长。
“你心怀怨恨,所以目光短浅,只能看到别人的缺点和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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