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问题。”绯娜转向大学士,“我一直在考虑,得让城堡内外的军民都明白尸潮到底是怎么回事。送信给各地的执政官只是第一步,狮巢城可以先搞起来。这是项重要的工作,理应赢得与之相配的荣光。将来我会大力嘉奖为此事作出贡献的功臣们,在修复的双子塔前竖起方尖碑,表彰学士们的卓越贡献。”
拉里萨足够聪明,对于她来说这点暗示应该就足够了。老成的长者主持圆桌的工作,年轻有干劲的致力于她感兴趣的尸潮,两者相互牵制,而好运的天平,掌握在我的手里。绯娜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她倾身去够茶壶,为自己斟茶,不料茶水沾染腐尸的气味,馊了一样难闻。她撂下杯子,瞥了眼召唤侍女的银铃,最终还是作罢。
“表彰不急于一时,秘法师并非佣兵,眼中只有嘉奖。”拉里萨注意到皇帝的困境,抚摸裹尸袋的封口。土黄色的纹章漾出水波样的光芒,袋口被看不见的手聚拢,渐渐收紧,将可怕的气味隔绝在内。绯娜偷偷吁了一口气,她一面摇响铃铛,一面示意大学士说下去。“薄荷茶?酸啤酒?还是红茶?泽间的茶叶风味独特,很受姐姐钟爱。您要是喜欢,带两包回去尝尝。”侍女无声推门而入,拉里萨大学士点头道谢,嘴上说着不需要嘉奖,茶叶收得倒十分爽快。
“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她抚摸袖袍,走向书桌前的座椅,绯娜以为她要掏一份完备的计划书出来,把巡逻路线,随军学士,负责教导民众以及打下手的学徒名单全都囊括在内,结果她只是把手帕塞了进去,抚平袍摆正襟危坐。绯娜舔舔嘴唇,不免有些失落。
“我们需要人手,大量的人手。搜索矿洞只需要五人为组的斥候小队,但要日夜不停,遭遇敌情之后懂得撤退,还得能把消息传出来。”
“那弗雷德大人可有的
忙活了。不管那些斥候原先本事如何,见到野猪一样大的蜘蛛,不当场尿了裤子已经算条好汉。”
“其间的凶险我已考虑到。我会设计一种秘法装置,以线绳连接,可以深入地下数里。只要持有者活着,改良的秘法绳便会一直发亮,否则小队便是遭遇了不幸。”
“好主意。”绯娜抚摸下巴。诺拉学士怎么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她是学究气过于浓郁,还是根本故意向我隐瞒?“这种装置是新发明的?普通人能否操作?量产容易吗?这东西最好够简单,要不识字的民兵也能使用。我不可能逐一向村镇派遣军队,但让当地民兵组织起来还办得到。”
“民兵?”梅伊鼻子里喷出不屑的音调。“见到强盗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家伙,除非起火的是自己家的屋子。学士的宣讲,外加些许好处远远不够,万一消息放出去,这些家伙举家涌进狮巢城——就像他们在洛德赛干的那样——光是治安问题,就够弗雷德大人喝上好几壶的了。尤其是第一次侦查,一定得开个好头。我还是支持自己人上,起码得清楚底细,看到尸鬼不会尖叫着转身逃跑。”
“听上去你已经有人选了。”绯娜眯起眼睛。梅伊有双聪明人的眼睛,早在银狮卫时期,她的忠诚便可以依赖,如今巴隆已经不在人世,这位新晋的侍卫长乍看上去十分完美,但眼下,她亚麻色的短发让绯娜想到诺拉学士,那个一等一喜欢自行其是的家伙。“最好别让我失望。”绯娜补充道。梅伊脱口而出:“狮巢城内,还有许多急需您特赦解救的人,陛下。远的不说,光是管理这座城堡的洛克大人,家中就有二十来号佩戴项圈的图鲁奴隶。弗雷德老大爷更是豪迈,蓄奴超过五十人,全都是结实的青壮年,其中一些甚至识字。狮巢城蓄奴风气兴起,仅仅略晚于洛德赛。哼,在这些老派贵族眼里,狮巢城以外的,都是粗俗的暴发户,就他们自己最有教养,独享全国贵族的荣誉与勇气。瞧瞧周围,大人们手下的奴隶都壮实着呐,我就不信没人想拿掉项圈。其实他们也不是嘴上不说,只是狮堡没有哪扇门为奴隶打开,让他们的声音得以传到皇帝耳边。至于头头嘛,不正在跳蚤沟维持治安吗?您可以召见他,让他们自己的同胞去说更好,也给他长脸的机会。缺了图哈不行。”梅伊强调。
“让贵族们主动上交奴隶?你可是就地发明了一种新的战争税。”绯娜揶揄道,心底考量梅伊的说法。某些方面是可行的,大可先向老爷们征兵,这在前朝早有先例,我需要做的,只是在征兵条例上加上小小的一条,允许他们以年纪合适,足够强壮的奴隶代替。自由的许诺对奴隶永远都有吸引力,实在不行,在收拾掉泽娅之前,这批奴隶兵都可以为我所用。等我向伟河进军,周边省份的奴隶也会出逃,请求赦免,兵源简直源源不绝。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忠诚问题……绯娜转向梅伊,只觉得她蓝绿的眼睛璀璨发亮,漂亮得让她想要亲吻。
“您赐给图鲁人以自由,伪后却下令攻打他们的故土。我们与伪后的决裂正是天赐良机。”难得的良机教梅伊双眼闪亮。她跟“独狼”巴隆有血缘关系,当初明明靠本事也能进入狮卫预备队,但她偏要走捷径,最后老哥为了避嫌,把她从金狮卫的名单中剔除,转到我手里。眼下老弗雷德抢在她前面,自封为金狮队长,这些怨气,我这位侍卫长全都憋在心里呢。当然了,一开始我就很清楚,她不会是个哑巴侍卫长,但她却自认为看透了我的心。绯娜不由发笑。“你这是在警告我,干掉泽娅之后立刻收回派往南海的舰队吗?”
“属下不敢。”梅伊低下头,退回窗边。大学士见状,立刻接道:“图鲁人毕竟是异族,不足以信任。更何况,他们故国未灭,获得自由的奴隶随时都有可能架船返乡。无论是否在帝国的土地上,为他们流血都毫无意义。目前为止,您赦免的奴隶数量还不多,这是他们没能酿成多少事端的主要因素。一旦自由图鲁人的队伍壮大,届时,正直和卑鄙之人便无从分辨,奴隶之中,不乏仇视主人,希望除之而后快的。放任这些人结成队伍,发给他们作战的武器,后果将难以预料!”
“我几时说过要依靠奴隶作战。”绯娜冷笑。“让南方的叛军目睹奴隶军团在狮旗下集结,只怕要笑掉大牙。”如果是那样,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可惜诸神留给我的时间不够多,我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凑齐一支绝对忠诚的图鲁人敢死队。绯娜舔了舔犬齿,将突然冒出的主意藏回去。“你的意思我明白,让图鲁人充当敢死先锋,反正他们活着也毫无指望,万一地下斥候当得好,就能活上做梦也没不敢想的好日子。”
侍女叩响房门进来,为访客奉上茶水。她躬身为大学士斟茶,挽起的发辫乌黑发亮,跟那个自尽的图鲁女奴一模一样。露露。绯娜很惊讶自己还记得她的名字。我从没问过她的家乡在哪里,她在老家过怎样的生活,她是如何到了帝国,要是陌生人闯入家中,她的族人们会用什么手段对付那家伙?
“陛下?”被梅伊唤回之前,绯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走神。侍卫长的声音将她从幻想的云端拽下来,她略感不悦,挪了挪坐得僵硬的屁股,没有发火。“我们需要一道可靠的警戒线。”为了掩饰,她飞快地说出决定,“现在,我以帝国皇帝的名义,将为狮巢城的尸潮警戒工作全权交给拉里萨大学士负责。获得自由的图鲁人作为斥候,在秘法师们的领导下进行洞穴勘探工作。我将任命图哈为斥候队伍的领袖,接受他举荐的图鲁人。此外,我需要地图,新的地图,用以明示狮巢城周围藏有多少底下隧道,其中哪些是可怕的,哪些必须要在灾祸临头前尽快封堵。而您,拉里萨大学士。”绯娜转向她,年长的学士在君王的注视下挺直后背,直到肩膀过于紧绷。
“您需要确保每个前线岗哨能够在第一时间点燃烽火,秘法的火焰代表活人即将与死人作战。到时候,整个狮巢城都将吹响号角,装满火油的罐子会被送上城墙,而它们本是用来对付我那些会喘气的敌人的!您必须明白,我们现在谈论的烽火计划不同于您在双子塔,或是蓝宫中所进行的那些游戏。有人会因此丧命,很多很多人,我的人。”我的人民。她本想这么说,但还不够流利。对于仓促继位的皇帝来说,似乎一切都不够用。艾尔莎察觉到绯娜的窘迫,抬起眉毛打量。绯娜顾不上她,续道:“我想您应该向双子神祈祷,求他们留住运气,那些保护您安然度过满月之灾,让您长途跋涉,安全抵达狮堡的运气。”
“我们都需要那样的运气。”大学士深深鞠躬。“秘法师极少举行祭祀活动,我们相信双子神恪守运用时间的智慧,但世界的天平正向未知的危险倾斜。我建议为双子神竖立神像,当然,狮巢城供奉的威尔,代表皇室的战狮,也需要更多雕像。不必筹划耗资巨大的大型祭典——这正是我们与洛德赛不法政权的不同之处——路过的人民自然会聚集在神像周围祈祷。我们需要这样的气氛。诸神站在我们一边,陛下,如果威尔的后裔需要,他们就会站出来。”
“准了。”绯娜霍地站起,后腰啪地一声,发出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声响。我坐得太多。她沮丧地想,但臣子们正注视着她,君主不能沮丧,尤其在活着的和死了的敌人蓄势待发的时刻。于是她挺起腰,推了推不听话的皇冠。“我是威尔的子孙,战神必将赐福于我。在街头竖起威尔雕像,底座上就这么写。”她下令。威尔待我,应该不会和我父亲一样,对吧?绯娜偷瞥艾尔莎。狮子转过翡翠色的眼睛,眸子上不知倒映出谁的身影。你什么都知道,我忠实的朋友,并且永远为我保守秘密。
“让我们祈祷,愿威尔祝福我们吧。”绯娜迈步向前,艾尔莎第一个动身跟随,然而要走去哪里,皇帝自己也没有注意。只要别教他们看出来就好。她这样想着,一把推开书房大门,走进长廊低啸的冷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周天要上班,允许我节前偷个懒吧。预祝大家新年快乐,鼠年过得好一些
第275章 黑色的风暴(五)
如果让我做决定, 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挑选这样的时候。
泽娅坐在銮舆正中, 背后是刺绣的羽毛靠枕。为了让民众目睹皇太后神圣慈蔼的容颜,饰有金丝的幔帐全都挽了起来,阳光因此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小麦早就收尽了,换作西高地老家,这个时候树冠全都红黄相间,太阳也变得温和慵懒,而洛德赛的空气干燥炎热,阳光依旧刺目,透过丝绸桌布, 将水晶桌面里镶金的狮子照得闪闪发光。刚出了两颗乳牙的小皇帝张开手臂, 咿呀着扑向那发光的狮子。泽娅不悦,用力搂紧她。孩子转过身来, 圆胖的脸上满是怒容。她叫嚷着没人听得懂的儿语, 拉扯母亲半镂空的丝裙系带,大流口水。
“看在诸神的份儿上, 你可是个皇帝。”泽娅叹气,掏出手绢为皇帝擦拭口水。小皇帝脸一皱, 推挤母亲, 身子用力后挺,脚上的皮凉鞋踢进母亲裙底。泽娅尚未发作, 她做皇帝的女儿首先大哭起来,嚎啕的声音盖过前方辉煌的神乐,引来众人的注视。
该死的,跟你父亲一样,总让我难堪。泽娅扭头转向女侍瑞贝卡。倘若当初按照老家西高地的传统, 这精力旺盛的暴躁孩子可以由四到六名经验丰富,出身清白的仆妇照顾,但死鬼赫提斯坚持要用他们威尔普斯的法子,让母亲独自承受这份苦差,只派给她一个贴身女仆照顾她的头生女儿。看在诸神的份儿上,那女人自己也才生过一个孩子,对于小孩子无端的哭闹,比泽娅本人还要动容。这会儿皇帝哭闹,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来,要将哭闹不已的小皇帝揽进怀里。“小小的人儿,脾气挺大。”见泽娅没有反应,她自以为聪明地加上一句,“有个皇帝的样子。”
“我的女儿,原本,已经是皇帝。”泽娅回答她。皇帝还在她臂弯里痛哭流涕,但她不为所动。想看就看个够吧,你们的皇帝有副天生的大嗓门,还有那稍不如意就暴跳如雷的臭脾气,都跟她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让你们瞧瞧究竟谁是皇室的正统!是我的女儿,还是那个背负罪孽,潜逃狮巢城的叛徒!
泽娅瞪向銮舆外,倘若那可恶的叛徒此
刻正悬挂在酒馆二楼的阳台上,想必会被她有力的注视打下楼来,摔得半身不遂了。只可惜,与她作战的只有三面懒洋洋的旗帜。悬挂在阳台右侧的是帝国满月旗,中央属于维瓦尔家的皮鞭与战斧旗帜挂得最高,右侧则是威尔普斯家的蓝旗,战狮白得扎眼。洛德赛城墙里的生活日渐艰难,这一点,就算大臣们不说,泽娅也清楚。虽然为了这次祭祀,皇室自掏腰包,向沿街的住户与商贩们发放新近印刷的旗帜,但说到底,这些铜币也是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
酒馆那长脸老板娘的表情在说她清楚这回事,满脸的懊丧将她马一样的脸孔拉得更长。她的两颊以丑陋的模样凹陷下去,脸上愤怒的神色让人疑心她在裙子兜里藏了一枚烂番茄,随时都要挥舞胳膊,扔到銮舆上来。她要敢那么做,我将以叛逆的罪名绞死她。
今天是盈月大祭典,为了表达重视,弟弟身着戎装,骑乘战马走在前面,为大神官大人的软轿护卫。虽然他此刻不在身边,保护皇太后銮舆的狮卫可全是西高地自己的人,世代效忠于维瓦尔家的人。
马脸老板娘的丈夫知道厉害,藏在老婆身后的手猛拍她屁股,自己则满脸堆笑,连连鞠躬,露出挤出褶皱的肥胖后脑勺。他们的女儿站在最前面,位于两人中间。那孩子扎了两根硬邦邦的红金麻花辫,手指缓慢经过的銮舆,缺了门牙的嘴脱口而出:“公主大人的马上宫殿!”一时间,神乐似乎漏了一拍,肥胖的酒馆老板脸色大变,惊叫一声,一掌堵住女儿的嘴,将她猛地拉到身前。事实上,他还是将她藏到身后的好,最好藏到地底下,让她永远不要爬出来招人讨厌!
泽娅摆出宽容慈蔼的表情,假装听不懂什么“公主大人的马上宫殿”。我要赦免他们的无知吗?凭什么?我贵为摄政皇太后,理应掌握帝国的权柄!她愤怒地转过身,丈夫生前斥重金,为给他的宝贝妹妹庆祝生日打造的笨桌子立在那里,像只裹了绸布的老乌龟,又丑又碍眼。这该死的马上宫殿也是,我到底吃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同意乘坐她从前的座驾!泽娅愤愤然望出銮驾外。街道上遍布旗帜,人们如大神官承诺的那样,兴奋地挥舞彩旗和巴掌,但却吝啬将欢呼抛向白马拉拽的巨大銮驾。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神殿背着我,向这些买不起面包的泥腿子们推销他们的月神券。大小祭祀的时候,凭券入场,铜券可以分得面包和稀粥,银券能够换取神官们亲自酿造的啤酒。而整个洛德赛都知道,我的粮仓里堆满了小麦!可恶,琼斯这个叛徒,早在夏天之前就背叛了我!还有加里奥那个白痴,轻轻松松就被神殿骗了去,自告奋勇当他们的什么护卫,几个秃头把你丢到柏莱村的粪池子里,你还美滋滋地要帮他们挑粪浇花呢!
泽娅板着脸孔转过身,小皇帝仰起脸,诧异地望着她。瑞贝卡绕过桌子,挤开两名侍女,在御座前半蹲下来,只等孩子入怀。其实皇帝早忘了哭泣,泪痕挂在脸上,得自威尔普斯的绿眼睛又圆又大。泽娅被她看得不耐烦,将她让给瑞贝卡。“给她擦干眼泪。她父亲在世时,最不喜欢她哭泣。”
狮子从不流泪,他总是这样说。哼,蠢材,以为眼泪一无是处。泪水自有其好处,如果他懂得退让,懂得软弱,就不会躺在桑夏的废墟里,被乌鸦啄食,只剩骸骨。事实上,他少了某些骨头,缺损的部位写在拾骨的神官所写的奏报上,泽娅匆匆看过,如今已经不记得。我才不要记得一副白骨躺在棺材里的样子。泽娅倔强地别过脸。銮驾由十二匹浑身雪白的北岭神骏拉拽,六只车轮在一片隆隆声中缓慢滚动,行道树结满丝绸——事实上其中一些是纸做的——接受了月神券的人们站在自家阳台上,脸上洋溢着假笑,鼓鼓的荷包则揭露了他们饱胀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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