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德三世的自负,狂妄造就了他的愚蠢。”伊莎贝拉转过身,摩挲胳膊,父亲向他们姐弟讲解蒙塔战局时的神情历历在目,而那让她感到寒冷。天呐,他那时候好忧伤,从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壁炉的火光在他眼底跳动,让他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习惯了帝国的大窗户,回忆中的城堡房间变得更加阴暗。火光在他鼻梁上留下沉重的黑色阴影,他似乎没有睡好,语速也被沉重的心情拖累。父亲心中,奥维利亚就是下一个蒙塔吧。我却傻乎乎地没能察觉他的心情,一个劲缠着他,跟他打听战争中的英雄故事,其实怀着要在其中找出一两个女英雄的私心。
“我不清楚自己能否保护奥维利亚。”当初父亲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可是在我身上,还有更糟糕的。“我甚至不知道奥维利亚是不是愿意让我来保护。”伊莎贝拉掩住脸。“深呼吸。”克莉斯在身边引导她。她深深吸气,两只肺对黑岩堡冬季的冷冽空气不知满足。她吸了再吸,奥维利亚的阴霾好像就生根在她身体深处,单靠森林的空气无法清理。“真希望父亲还在世,真希望他的故去不是真的。” 身在帝国时,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强,结果克莱蒙德父子轻而易举地就击碎了我的幻想。“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不行,在他们眼里——我是说所有人——我应该藏在某个人身后,由对方代替我出面。”
“比如说?”
“比如已婚的莉莉安娜,还有她未成年,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的儿子,仅仅因为他是个男孩!”伊莎贝拉握住拳头,跟城垛较劲。两个人沿着城墙,边走边聊,业已来到圆塔上方。站在环形的墙垛后面,新修的马厩,满是车辙,马蹄,脚印的凌乱黑泥地尽收眼底。眼尖的马厩小弟发现城楼上的小姐,微笑着向她挥手致意。作为回应,伊莎贝拉也举起手,脸上没有笑容。跟马倌争执的男人走出马棚,马厩小弟的表现让他也抬起头。他显然看见了伊莎贝拉,却没有理睬她的意思。他擤了擤鼻涕,在屁股上擦手,踩着湿泥,一步一滑地离开了。
“这就是佛多家族伸来的橄榄枝?”克莉斯嘲笑。
“佛多家的诚意是领主自己和他的继承人,一袋子金币,以及两百弓箭手的许诺。”代价是婚姻,以及在那之后,克莱蒙德理所当然地接管城堡,帮助他的“妻子”管理她父亲的财产,辅佐她年幼柔弱的弟弟。伊莎贝拉摸向荷包。出于说不清的缘由,最近她总是将绯娜的谕旨随身携带。从父亲那里传承下来的大公戒指也在其中,将它献给她的是盖伦。克莉斯注意到了,她从来没问过关于谕旨的事,不知为何却一直知道。伊莎贝拉将之当作神力的一部分。
“别去看它。不必总想着绯娜,就算没有她,你也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伊莎贝拉笑了。“整个大陆,只有我的骑士这么想。我凭什么可以?”
“凭你诚信善良。
凭你胸怀理想。
凭你生而不可限量。
你本不应匍匐而行。
你能展翅,那就学会飞翔。*”
克莉斯并拢食指和中指,点在伊莎贝拉额头上。她的手让伊莎贝拉想起冬夜里的壁炉。源源不绝的暖流自她指尖传来,它们透过她的皮肤,进入她的身体。她的血脉也成了炉火,热流随着血液蹿向四肢,指尖,最后就连头发丝也热了起来。她觉得身体又热又轻,似乎真要生出翅膀,飞上高空。她情不自禁闭上眼睛,视野里仍然是一片令人温暖的光明。她的视野既宽又高,松林在她脚下,是一片深浅不一的青绿绒毯。她向下俯冲,森林的味道清新,凉爽,干燥,仿如壁炉里的火苗,熟悉又温暖。青绿的绒毯飞速后退,露出森林边缘的,嫩绿色的草甸。或白或黄的小花点缀在草丛之间,有如天空中淡色的繁星。女孩冲出森林,她褐色的卷发随意披散,身上的奥维利亚裙服被她自己踢得老高。母亲跟在她身后,虽然她的身影被树影掩藏,伊莎贝拉仍然笃定。她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指责,也没有阻止她。女孩抬高手臂,举起她稻草扎的小马。她将一只手虚按在身前,假装自己是一位骑真马的骑士。她高声欢笑,大喊大叫,驱赶幻想中的,由蒲公英花丛生出的敌人,脸颊因兴奋而涨红。
“等我长大了,我要成为骑士!我骑着马跑上城墙,把老龙和乌云都赶跑!”她转过来,面向朝阳,阳光照亮她紫罗兰的眼睛,伊莎贝拉在其中见证到无数金色的繁星。
作者有话要说:*鲁米《万物生而有翼》
你生而不可限量。
你生而诚信善良。
你生而胸怀理想。
你生而伟大。
你生而有翼。
你本不应匍匐而行。
你能展翅,那就学会飞翔。
第306章 帝国的远征(三)
临河堡甚至算不上一座堡垒。它原本的主人, 雷文的爱德华伯爵在绯娜父亲壮年时便已失势,后来又愚蠢地卷入宫廷斗争, 被废黜了爵位。一开始,雷文家还保有城堡的使用权以及祖上留下的渡口,勉强能够维持城堡的开销,好运气在运河开通后彻底离开了他们。运河极大地提升了伟河的价值,商人立刻舍弃了临河堡上游贫瘠昂贵的铜矿石与发苦的盐井,转向帝国北方廉价丰富的矿产。临河堡从那时起便荒废下来,爱德华大人在贫病中死去,他的遗孀很快变卖了家产。空荡荡的城堡先是被青苔和蝙蝠占据,然后住进了土匪。现在回过头来看, 土匪窝时代城堡的光景还算不错, 随后的几次剿匪战役让此处彻底成了埋骨地。出于对爵士爵位的渴求,骑士们打起仗来一点情面没留。堡垒的城墙被夷为平地, 主楼大厅的天花板塌了一半(大军抵达之前, 斥候赶走了住在那里的一窝豺),四座矮胖的圆塔也因火灾, 暴雨,地震, 土匪和农民的掠夺而摇摇欲坠。噢, 不,让皇帝眩晕的好像是风寒和劣酒, 而非圆塔本身。
“都下冥河去吧。”绯娜托起酒袋往嘴里倒。葡萄酒浑浊得像泥浆,但这已经是补给里的顶尖货色了。出发的时候,老弗雷德打算将自家的酒窖贡献出来,绯娜没有允许。现在看来,倒不如满足他的野心。“皇帝当年东征时, 喝的可是我家地窖里的佳酿!”可怜的老弗雷德,皇帝落败,被污蔑为叛逆之后,他可不能再这么说了。要是脱身不够快,作为狮巢城的老贵族,他的家族也会因内战一蹶不振。绯娜伸出舌头,接住酒囊里的最后几滴苦酒,将它们卷入腹中。随后将那害她舌头发麻的倒霉玩意儿扔向火盆。酒精让她失去准头,鹿皮酒袋撞上火盆边缘,险些让它翻倒。打盹的艾尔莎猛地睁开眼,警惕地坐了起来,垂手服侍的女仆抬高眉毛,脸上明明写着害怕,偏要强迫自己微笑,最后搞得不伦不类。
“我的侍从害怕我,我的敌人看不起我,作为皇帝,还能更糟糕吗?”绯娜冷笑,用刀切开面前的猪腿肉。肉食来自于野猪,从狮巢城带出来的那点补给很快被迅速扩充的军力吃光。绯娜不得不下令沿途收缴粮食,并根据归顺的奴隶带来的食物多寡决定他们的地位。要让老哥知道,一定要骂她蠢透了,但眼下必须尽可能地提高储备,否则的话,大军熬不过这个冬天。绯娜切开烤猪腿,缺乏南方来的辛辣调料,粗盐和蜂蜜尝起来也不错。这可是东征大军中的最高待遇,楼下狮卫的土豆汤里有肉块,在堡垒残垣扎营的图鲁人则只能分到露水,北风,煮土豆剩下的汤水。
他们至少去掉了项圈。绯娜用刀尖叉起一块蜂蜜烤猪腿,送入口中大嚼。中部寒冷的天气让猪肉的油脂有些凝固了。绯娜直皱眉头,艾尔莎舔着嘴唇,离开火盆,走到绯娜腿边坐下,抬起一只前爪拨弄她,示意自己也想分得一份。“看在诸神的份儿上,你是狮子,以猎食为生的狮子。你得跟图鲁人一样,自己去森林里弄吃的,去吧。”绯娜推了推艾尔莎橘色的大头,狮子误以为主人要与自己玩耍,撒娇躺下,露出浅色的肚皮。“我究竟抽了什么风,带上了你。除了吃,你还会什么?你倒是像你的先祖一样,披上战甲杀敌去呀。”绯娜抱怨,用脚去揉狮子的肚子。她的靴子在下午的急行军中灌满了水,如今虽然烤得干爽,长蛇河湿冷的夜晚仍然让她脚趾发冷,浑身不适。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病了。长途跋涉,寒冷,暴雨,糟糕的饮食,更加糟糕的战局,每一样都是害她染病的凶手。
坏兆头,简直糟透了。姐姐就是意外感染了风寒,才会教刺客得手的。绯娜眯起眼睛,一边揉狮子的肚子,一边打量石室的每一处阴影,仿佛真有刺客隐藏其中。女仆蹲在火盆边,大腿上搁着绯娜扔掉的酒袋,她手里拿着抹布,一点点收拾石砖间洒落的碳灰和酒液,让绯娜想起某个谨小慎微的北方女孩。“差不多得了。这破楼野猪住进来都嫌脏。”绯娜说着,瞥了一眼窗台。侍从们设法用木料把洞开石窗堵了起来,一来可以保护皇帝的安全,二来也能将窗台上成堆的鸟粪隔绝。看不见就等于不存在吗?绯娜嗤之以鼻。北岭省的麻烦未必如预料的那样棘手,看看眼下,用不着北方佬,一周之后,迭戈公爵率领的内河舰队就会溯流而上,而我手边一条像样的战舰也没有。我该把小雨燕留在身边。绯娜舔舔嘴,劣酒和风寒让她的脑袋晕乎乎的,理不清究竟在后悔什么。她失去耐性,挥退女仆。“给自己找点热乎的东西吃。让军需官来见我。”
女仆欠身,领命下楼,新修好的破木门打开,几个大兵的皮靴跟阴风赛跑似的,哒哒地冲了上来。狮卫放倒长枪,阻拦意图闯入者,也把打算出门的女仆阻拦在内。“又是什么鬼东西?梅根呢?一点小问题都处理不了吗?嗨,艾尔莎可是每天都在抱怨,营地的伙食不够吃哩。”艾尔莎低吼一声,把头塞进主人怀里,任她搓揉。
“陛下,罗素大人违反规定,私自离开营地,前往周围森林里狩猎,误伤了您麾下的自由图鲁人。双方在营地外围爆发了冲突,我赶到的时候,有两个帝国人受伤,图鲁人方面死亡两人,五人受重伤。狮卫已将两伙人分开,分别看管,现在押上来的是双方的头目。”
“还用请示我?押下去各抽二十皮鞭。”绯娜打个响指,示意狮卫放人进来。梅根当然不怕图鲁人,她嘴上不说,心里不见得比其他人更喜欢深色皮肤的家伙出入御前。那个罗素更不用说,他要不是弗雷德大人的亲外甥,谁乐意搭理他呢?事实上,罗素不仅跟弗雷德大人是亲戚,他的母亲还是本次远征后勤尉队的总指挥官。哼,整个帝国,就找不出一个向我本人效忠的指挥官吗?
绯娜觉得自己不算生气,两个跪下来的家伙看上去都吓坏了。罗素还算体面,梅伊没有绑他的手,他面皮白净,卷曲的褐发直垂到肩头,全身上下除了猎装上沾染的露水,看不出任何受苦的痕迹。图鲁人则被绑得像只黑乌龟,不知他做了什么,让收拾他的家伙下手这么狠,麻绳勒进他的肉里,其下的皮肤明显挨过鞭子,他的鼻子也被打歪了,血滴石榴汁一样挂满他的脸。他嘶嘶地吸着气,嘴唇因被打落的门齿肿得发亮。
真是麻烦。绯娜长叹,脑子里仍在谋划把图鲁兵安稳推上前线的法子。“多少人卷入了争斗?”她随口问道。梅伊正要回答,被罗素抢了先。“我的扈从,尼古拉斯,他的父亲是井盐城城主!还,还有与我一同出猎的凯伊大人,丹尼丝大人,以及他们的扈从和护卫,共计五十二人!”
罗素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图鲁人闻言睁大了眼,脸上石榴汁一样的血迹因为涨红的脸显得更加妖冶。“说谎!他说谎!他们带了马,去营地,踩我们的帐篷,把我们的锅扔进河里!还用棍子敲,放了狗!”他的大陆语不算特别流利,绯娜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听清。梅伊等他说得差不多,踢了他背后一脚,让他去跟地面亲吻。“陛下没问你的时候,给我闭紧嘴巴!”她严厉斥责。
绯娜微微颔首,靠回椅子里。“妙得很。重新给我统计伤亡情况,把两边都看紧了,再出类似的事情,唯你是问!至于这一次嘛……”罗素斜睨图鲁人的视线让绯娜发笑。“刚才由罗素大人亲自供认,麾下有五十二人违反宿营禁令。倘若不稍加惩处,狮巢城的大人物们可得继续把我的话当做响屁了。拿我的剑来。”绯娜伸展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来。侍从呈上她的佩剑狮牙。长剑是她在饮酒前除下的,仍然挂在宽边皮带上。叫做狮牙的宝剑原本有一对,长牙在绯娜手中,短牙曾是兄长赫提斯随身的匕首。绯娜抿紧嘴,一口气抽出长剑,图鲁人把腰躬成直角,长发垂下,露出黑黝黝的脖子。罗素瞥了他一眼,脸皮抖动,犹豫着是否也该伏倒。
“我想罗素大人需要重申禁令,梅伊。”绯娜提着剑,走向罗素。梅伊颔首,念道:“不听号令,闻鼓不进,闻号不退,违反宵禁者,平民处于绞刑,贵族鞭刑。”“还有呢?”绯娜催促。梅伊瞥向跪在地上的罗素,还好他没瞅见,否则的话,绯娜真的担心自己的地板被他尿湿。“情节特别严重的,削耳示众。”
“不——”硬撑起来的气势眨眼间崩溃,罗素伏下身,手正摁在先前绯娜丢弃酒袋的污迹上。“您不能!我父亲来自显赫的……母亲是……”看着皇帝提剑逼近,罗素浑身发抖,呆滞的样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是什么?是皇帝的奴仆,还是她的主人?你跟随在我马后,心仍留在狮巢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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