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特神官坐镇,胜利的天平必将倾向我们一边。”太后坐得笔直,嗓音也一样平板。迭戈已经习惯忽略她,他的注意力都在太后身边的马特神官身上。神官大人变出来一条猩红的缎带系在腰上,以巴掌大的浑圆银扣固定,圆扣上是代表圆满,至纯至美的满月形象。他胸前的念珠也与平日里佩戴的不同,元帅打量的视线令马特神官脸上浮现出虚弱的微笑。迭戈有些不舒服,收回视线,望向遮挡船长室窗口的厚窗帘。天鹅绒窗帘上布满细密的水珠,露水滴滴答答,在胡桃木地板上留下一滩拳头大小的水渍。
“老夫刚刚得到大神官大人揭示的神谕,迫不及待要与元帅分享。”马特神官伸出手杖,镀金的长杖伸到太后面前,勾掉覆盖水晶球的绿绸。突然亮起来的光线让迭戈暗暗吃惊,洛德赛不少贵族也有收集水晶球这类古怪玩意儿的嗜好,大的小的,绿的黄的球见过不少,其中没有一个像眼前的这枚一样,给人以奇怪的感觉。“为确保远征时沟通无虞,大神官特地赠此奇物。”马特神官用他的权杖点了点水晶球,“刚才,大神官正是通过此物,将陛下的未来昭示给在下。大人请看——”
看什么鬼东西?那球说不出的让人不舒服,乳白的表面灰蒙蒙的,里面似乎满是雾气。浓雾在水晶球内缓缓滚动,让迭戈想到该死的大雾。不光是眼前的水晶球,马特神官本人也够奇怪的。据迭戈所知,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船舱里,未曾露面,眼下却眼袋浮肿。为了掩饰虚弱,神官往嘴唇上涂了唇蜜,那让他更加怪异,看上去像个无人光顾的魁梧男妓。“我相信神官,您有话直说便是。”迭戈坐直身子,决心不再瞅那玩意儿一眼。“未来彰显眼前。”马特神官没听到似的,他转动肩膀,镀金象牙手杖继续在水晶球上方虚画圆圈,太后倒看得十分认真。她神情木然,眼中倒映出两只一模一样的水晶球,像个身患白内障的盲人。
“虽然大神官恭迎神子的时刻仍未到来,但在今日,帝国的主人将在事实上终结战争,让千万人免受战火之苦。大神官通过水晶球告知,伟大的苏伊斯让他看到,皇帝的旗舰驶入朦胧的雾海,威尔乘坐火鸦拉拽的黄金战车,飞抵云端,为自己的后嗣送上祝福。他金色的车轮下,长河蛇一般弯曲,向满是雾霭的北方延伸。神鹰从天而降,它从蛇颈之中啄出一颗红色的宝石,拍打火红的翅膀,飞向火鸦战车。神谕所指,再明显不过了,公爵大人。”马特神官微笑。他收回权杖,望向迭戈胸口的燃鹰家徽。
“赢得战争的不是谁的旗帜,更加不是谁做下的梦。就算是大神官的,也一样。”甲板上的警铃声透过船长室的收音器传进来,装置是学士们的杰作,如今帝国最先进的战舰上多有配备。迭戈很高兴在马特神官脸上看到迷惑的神色。他立刻起身,向太后行了个军礼,推门而出。两边的圣殿骑士吃了一惊,迭戈不在乎他们在惊讶什么,快步将那晦气的地方抛在脑后。
甲板上忙碌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水兵赤脚在甲板上奔跑的声音。在甲板上根本见不到瞭望手。只有铃声透过雾气传下来,短促又急切,代表前方的战线业已混乱。迭戈抬头,大副已经站在舵手旁边,命令操帆手降下风帆。舵手稳稳掌船舵,保持原先的航向。划桨手停止划桨,江水拍击船身的声音渐渐缓和,战舰在减速,甲板上的水兵开始准备战斗。做得好,雾这么浓,战线散乱可能只是遇到了暗礁,实在用不着大惊小怪。迭戈抚摸下巴,走向船舵的方向。马特神官的圣殿骑士雾里长出来似的,嘁哩喀喳地追上来,抓住迭戈的胳膊。
“大人,神官大人尚未给您赐福。”
“开战在即,要是圣水能帮我把敌人浇化了,我现在就下去领受。”
迭戈的回应让大副和舵手发笑,圣殿骑士不觉得被羞辱,愈发急切起来。他握紧迭戈的皮护腕,迭戈正要挣脱,甲板猛然间剧烈摇晃,将马特神官的金属甲虫甩向舵手面前的围栏。栏杆应声破裂,木屑飞溅,击中迭戈的假眼,打歪他的眼球。迭戈无暇顾及仪表,呼叫水手长。“通知所有水手,准备甲板战!”犹豫之后,迭戈还是下定决心。“拨出三分之一的人手,务必保护好船长室。”“干得漂亮,大人,在您上战场之前——”接受马特神官的赐福是吗,蠢货!迭戈抿紧唇,走向断裂的围栏。就一位圣殿骑士来说,他的反应很快,臂力也足够惊人。迭戈探出头,端详握住栏杆的圣殿骑士。舰船还在摇晃,那家伙挂在栏杆上,像块发霉的熏肉,让人倒尽胃口。被他握住的栏杆发出痛苦的□□,姜黄的裂纹自他铁指间绽开,他沉重的身体每摇晃一下,栏杆就被挤出更多黄色的纹路。
“帮,帮帮我?”圣殿骑士仰望迭戈。笼罩甲板的浓雾随着撞击后的摇晃渐渐变得稀薄,迭戈现在可以清楚看到他山羊似的茶色眼睛,还有其中流露的属于人的慌张。迭戈蹲下来,向他伸出手。圣殿骑士一把握住,隔着厚茧,圣殿骑士的铁指依然戳痛了迭戈,他皱起眉。“霍克家的规矩,我想你的神官大人并不知晓。关于出征,霍克有两条铁律。第一,战争从准备第一桶物资之前便已经开始;第二,在鹰旗船上,霍克是唯一的主人。”圣殿骑士抬高视线,飞快地瞥了一眼。由于太后亲自督战,燃鹰旗帜让位于维瓦尔家的皮鞭战斧,燃鹰风帆也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绘有六芒满月的黄帆。他妈的,真是受够了。在神殿骑士口出狂言之前,迭戈扬起胳膊。圣殿骑士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迭戈猛地收拢五指,不教他如意。
“雏鹰过于鲁钝,需要更多教训才能学会必要本领的时候,经验丰富的老鹰会这么做。”迭戈站起身,拉起那块发霉的熏肉。“你可真沉。我当水兵的时候,第一份工作就是负责船锚的绞盘。”圣殿骑士踩住围栏被他撞出的豁口,拼命抬起他笨重的身体,根本没在听。迭戈不假思索,踩住骑士的胸甲,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第314章 帝国的远征(八)
艾莉西娅亲自爬上瞭望台。“跟白内障一样, 对不。”艾迪靠在瞭望台边上,大擤鼻涕, 粗糙的手指把瞭望台的木围栏刮出声响。“前面可是鲨齿湾,我能嗅出她的味道。你听,无数舰船的甲板在□□。”艾迪说着,仰起脸张大鼻孔。艾莉西娅瞥了他乱糟糟的鼻毛一眼,取笑道:“难怪我们会驶进坟堆里,都是因为瞭望手用鼻孔张望!”艾迪闻言把鼻孔张得更大,伸进小指大挖特挖。“咱们能抢下这艘船,全靠这对鼻孔。头儿,别忘了, 你许下的爵位美女, 咱可不想到冥河里享受哩。”艾迪低头端详他的鼻屎,平时挂在脸上的无赖笑容也在浓雾的侵蚀下消失不见。艾莉西娅趁自己叹气之前翻出瞭望台, 她往下爬了一段, 趁身体被主帆挡起来的机会,抱住桅杆深深叹息。
不像你呀, 艾莉西娅,振作起来, 船上这一百多号人, 还都指望你呢。她想空出手来拍自己的脸,但不能够, 环抱桅杆的手臂反而圈得更紧。艾莉西娅把脸贴到桅杆上,这样的话,脸上的水痕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艾莉西娅的叹息声在海风中颤抖,风帆懒洋洋地抖动着,本应日行千里的战舰像个重病的逃兵, 慢吞吞地往前挪。事实上,他们真的是逃兵。过去的一周里,诸神一定没时间看顾可怜的艾莉西娅,要不是被“海狼”号和“幸运王子”号撵在屁股后头三天两夜,他们也不至于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凶险的鲨齿湾。詹妮一如既往地对前途忧心忡忡,都怪那些荒唐的图鲁族传说,说什么鲨齿湾海底是怨灵的居所,暗礁就是它们的手脚,代替怨灵们将舰船拉入海底。切,就算真有仇怨,也是黑皮肤的图鲁人的过错,跟帝国人有什么瓜葛。“红鹰”号可是火红的幸运之舰,一定会逢凶化吉的。那艘以速度见长的“海浪”不就被甩丢了吗?
就这样说,就这样说。艾莉西娅贴住桅杆往下溜。眼下应该说些鼓舞士气的话,好听的话,而不是真相和软弱的抱怨。再一次地,艾莉西娅拼命打起精神。连日来的噩梦带来糟糕的睡眠,每一个夜里,满身油彩的图鲁人一定会找到她。他们有时候将图鲁勇士惯用的青铜短矛递给艾莉西娅,有时候又将她当作野猪,撵在后面朝她丢石头。无论在哪一个梦里,雷蒙都是最倒霉的那一个。他有时候浑身是血,有时候被切断了手脚。最要命的是,不管是哪一个他,始终睁大那双霍克式的眼睛,用她熟悉的洛德赛口音苦苦哀求“救救我——”
不行,艾莉西娅,不是想那个时候,别去想他!瞅瞅这大雾,看看眼前的情形!艾莉西娅咬了舌尖一口,极目远眺。传说中,鲨齿湾的海面上时常飘荡着幽灵船。有的船甚至打出求救的红色旗帜,诱骗路过的船只靠近,再由海底的怨灵们出手,一网打尽。一片白茫茫之中,就算是幽灵船黑色的影子也能带给人些许安慰。噩梦总有结束的一天,起码我们在往北航行,鲨齿湾不过是最后一道险关,换个思路想,“红鹰”号是灵活的双桅横帆船,追击而来的“幸运王子”则是速度更快,吃水也更深的三桅帆船。那些“红鹰”得以侥幸避开的暗礁极有可能让“幸运王子”成为十足的倒霉蛋儿。嘿,就这么说,艾莉西娅可不能教一心指望她的家伙们失望。
艾莉西娅麻利地滑到甲板上。詹妮赤着脚,将裤腿挽起至膝盖,指挥水手们把橡木桶搬来搬去。可怜的乡下老女人,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自己却浑然不觉。见到艾莉西娅下来,詹妮立刻走过来,直到距离两码的时候,艾莉西娅才看清她嘴上因为缺乏饮水和焦虑生出的一长串的水泡。
“让洛斯学士帮你看看,都肿成香肠了。回头让水兵们看到,还以为他们的尉长偷吃呢。”“你现在才是十二尉队的尉长。”老女人,一开口就不讨人喜欢。艾莉西娅清楚她要说什么,索性关上耳朵。“真该死,我是哪根脑筋被鱼啃了,才会答应你抢艘船北上?我们这二百人到底有什么用处,最后不过拖累大家,都要跟你上绞刑架。”天呐,艾莉西娅究竟倒了什么霉,才会遇到这种死脑筋,看不清局势的泥腿子指挥官?她的脑子里,该不会只有一片茫茫大雾吧。艾莉西娅一把扯过老女人,捂住她的香肠嘴。“你快闭嘴吧。什么绞刑架,被士兵听去了哗变怎么办?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士气,士气,懂吗!”
“屎气?他们是为了救你——不对,打算久你的是我,他们只是挺了我的话,救出了洛斯学士。打火儿愿意相信你的鬼话,你还嚷嚷什么屎气?”见鬼,她说得对,噢,她昨晚吃了多少洋葱,快把艾莉西娅熏昏过去。艾莉西娅收回手,把手心的濡湿蹭在裤子上。“你说的有些道理。就算他们哗变,也没地儿可去,抢下船回去投诚嘛——很不幸,十二尉队现在被其他尉长视为艾莉西娅的势力,他们之间的烂账已经够多,只怕现在还没得出结果,到底谁能接管雷蒙的堡垒。”没错,一定是这样,否则的话,追击的战舰岂止两艘?艾莉西娅晃动因焦虑而僵硬的肩膀,再次跟迟钝的老女人解释。“他们不会欢迎已故军团长的亲妹妹的,我会接管雷蒙的烂泥堡和他的旗帜,这是他们最不想要看到的。”当然还有他被刺身亡的仇怨。留下就得替雷蒙报仇,威尔作证,艾莉西娅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哪有工夫跟雷蒙的笨蛋尉队长们纠缠。
“你分析得很有条理,坦白说,跟你本人完全不搭。不过我想穆雷女士并不在意。”洛斯学士走起路来像个移动的风箱。以他的身材,正合适在甲板上滚来滚去,如果不在甲板上滚来滚去,至少也会在进船舱时滚下楼梯。事实上,起航以来,艾莉西娅每天都盼望着那个时刻,好尽情的嘲笑这个老胖子一番,疏解心中郁结。可洛斯学士的小脚搬运起他那身肥肉来,却出乎意料地稳当,直到现在,也没能让艾莉西娅如愿。“你又在搞什么鬼东西?”老胖子主动跑到甲板上,准不会有好事。总而言之,艾莉西娅先把面孔板起来。可不能在同伴们面前失了威严,让他们觉得艾莉西娅船长会被一个屁股需要两个马桶来接的肥猪摆布。“‘红鹰’号现在是艾莉西娅的地盘儿,瞧见那旗,还有风帆上的燃鹰了没有。”艾莉西娅手指天空。好吧,现下连洛斯学士脖子上的褶子都瞧不清,风帆上的燃鹰?看上去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疑心它们不曾存在过。
“总,总之,我的甲板就是我的王国!”
“哎呀呀,又有哪一个王国,不需要秘
法师呢?拒绝秘法的那些,最后都死掉啦,亡国啦,成了狮椅下的垫脚石啦。”洛斯学士咕噜噜地滚过来。不对,滚过来的不是他,他拖着车,不是他拖着车,是他身后的学徒为他拖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有轮子,听上去一定在甲板上留下了划痕。
噢,该死,还有那熟悉的金属的吱呀声。艾莉西娅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和詹妮交换眼神,乡下女人把她的细麻花辫甩得飞起,验证了艾莉西娅心中的不安。
“你又要搞什么名堂?当初我们满帆行驶的时候,你拍着胸脯保证接下来一周都是大晴天,现在你倒给我说说看,你哪只眼睛看到太阳的影子了。如果有的话,麻烦你把它抠下来,好好擦干净。”
“哎哟,海上的天气,就像女人的心情,是时刻变化的嘛——”洛斯学士喘着粗气,摇晃屁股挪到艾莉西娅面前。他闻起来比十个詹妮还要臭,事实上,船舱里分配给他的那间独立卧室臭得像猪圈,隔着门也能闻到一股子骚臭味。在那味道的衬托下,学士大人的呼噜声倒像满足的猫咪一样令人欣慰了。“海上的天气时刻变化,你的臭气却一如既往。”艾莉西娅捏起鼻子。洛斯学士干脆装瞎,他转过身,挥舞他肥胖的小短手,吆喝学徒们:“手脚麻利点儿,艾莉西娅大人等着哩!”
“我在等什么啊?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着急。”看清楚学徒们连拉带推搬过来的秘法炮后,艾莉西娅惊得忘记松开捏鼻子的手。该死,他怎么把这玩意儿弄上来的?我为什么毫不知情?诸神作证,艾莉西娅讨厌红灾,艾迪他们也不喜欢。更麻烦的是,肥猪洛斯总喜欢越过指挥官搞些小动作。他奶奶的,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个毛病?雷蒙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东搞西了。
“我得提醒你,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开口之后,艾莉西娅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鼻子。她松开手,要做出正色已经晚了,洛斯学士笑眯眯地看着她,手指伸进肥下巴粗硬的灰胡子里,抓出令人发痒的声音。“我正是为了咱们这艘逃命的双桅破船着想哩。您琢磨琢磨,就算没有暗礁,被追兵撵上也是迟早的事。咱们拢共就这么百来号人,你要吹嘘十二尉队都是以一敌五的好汉,那也随你,反正老子不信。我这里还剩三门炮,叫几个水兵过来,把它们安在侧舷上。把帆收起来,咱们只需要悄悄地等他们靠近,然后,砰——”洛斯学士张开他萝卜样的胖手指,白色的唾沫堆积在他嘴角,隔着雾气,仍能感觉到一股子多年没刷牙的臭味。
“就凭这几个小朋友?”艾莉西娅大翻白眼。“这玩意儿是用来释放红灾的吧,真拿艾莉西娅当草包?舰船上能够打穿敌舰装甲的,可不是这些绣花针。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你告诉我,给追兵下一场红雨,好教他们知道洛斯学士还在船上,杀起人来留个心眼?拜托你,喝口海水冷静一下。雷蒙死了,他的继任者会不会继续推行红灾计划还是两说呢。说不定啊,先治你临阵脱逃的罪,把你关进水牢里,让你每天喝地牢的脏水!”
“艾莉西娅说得对。”詹妮郑重地点脑袋。洛斯学士摇晃腮帮子,海浪将帆船推起,甲板跟倾斜,洛斯学士脸颊上的肥肉跟着向左边甩过去,矫健的胖学士偏偏此时无法维持平衡,伸长胳膊扒住艾莉西娅的肩膀。艾莉西娅猝不及防,被他带倒,慌乱中为了扶住桅杆,抓翻了指甲。路过的水兵吃吃地笑,艾莉西娅怒骂:“你真是一头猪!”“注定上不了圆桌的老学士和最聪明的猪之间,你猜聪明人会怎么选?”“管你怎么选,总之别熏死我就行。”艾莉西娅推开洛斯学士的肥脸。他的学徒们跟他一样不要脸,没经正副长官的同意,擅自叫住那几个嘲笑艾莉西娅的士兵,让他们帮忙搬运秘法炮。
“喂,你们不能那么干!艾莉西娅可还没点头呢。”被叫住的秘法师学徒立刻作出一副哭脸。她跟她的老师一样,生了张营养过剩的饼脸,鼻梁上满是雀斑,牙齿却异常地整齐,多半用秘法师的手段整治过。“您行行好,不能把炮安上侧舷的话,我们可要挨鞭子了。您不知道,我们的老师发起脾气来,比蓝宫里的公主殿下还可怕哩!”“呸!他俩没有一根头发丝相像!”艾莉西娅还没骂够,作为她副手的詹妮率先弯腰去推钢炮,艾莉西娅骂了句脏话,走过去阻止她,战船却再次倾斜,这次一口气将秘法炮甩向侧舷。饼脸学徒尖叫着去追秘法炮,脚底打滑摔了个狗吃屎,尾随秘法炮而去。艾莉西娅为她捏一把汗,这一跤之后,她的大脸只怕被甲板烙得更饼了,将来跟洛斯学士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俩是一对儿哩。艾莉西娅正想着,双桅帆船剧烈摇晃,白色的泡沫有如墙壁,轰然竖立。泡沫涌上甲板,没过艾莉西娅的脚趾。她大骂,猛拉垂在桅杆边的麻绳,麻绳与瞭望台相连,顶端系有铃铛,用来引起瞭望手的注意。
“我们撞到了什么,妈的,你怎么在看的!”艾莉西娅朝固定在桅杆上的传声筒吼叫。“他妈的,我们面前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撞到啊!”传声筒另一头的艾迪同样声嘶力竭地吼。他话音未落,帆船再次点头,艾莉西娅几乎听到了撞角碎裂的声响,船尾更在撞击下翘起。船身砸回海面的巨响让艾莉西娅陷入迷茫。我们被追上了?还是触礁了?难不成真是图鲁传说中的那些怨灵找上了我们?开什么玩笑,图鲁人自己都说,怨灵专找那些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家伙的麻烦。登船之前,我可是放下了家仇,选择饶过你们的图鲁刺客一命呐。艾莉西娅做了这么多好事,一点运气也沾不上吗?不论是帝国神还是图鲁神,就没一个站在艾莉西娅一边的,难道都因为她是来路不明的孩子吗?想要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最后还是得靠艾莉西娅自己的双手。尽管她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都给我爬起来!”趁下一次冲击尚未到来,艾莉西娅拉起摔倒的洛斯学士。赤脚的水兵奔向侧舷与船头,到处都是他们忙乱的脚步声。饼脸学徒连滚带爬,尖叫着让水兵拉住滑动的秘法炮。被艾莉西娅捞住的胖老头子则灵活得像头野猪。他蹭地蹦起来,差点把艾莉西娅拽倒。“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来自大海的声音!秘法的声音!”“我听见一个神经病的声音。”艾莉西娅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瞪了洛斯学士一眼。胖学士白内障一样,看不见眼前的危险,脸颊上被挤出来的浑圆肥肉兴奋得发红。“你听!我们正驶入一场秘法的风暴,一个秘法的漩涡!”他张开粗短的手臂,女人一样的胸脯激动地颤抖着。“噢,它正席卷我的大脑,我要脱胎换骨了!”洛斯学士换过头,朝他的蠢货学徒们嚷嚷:“把炮都给老子架好!你会看到的,艾莉西娅大人,你将亲眼见证,秘法风暴给我的桑德拉和乔许带来怎样的助力。只要创造合适的条件,即便灌入的是海水,它们也能击穿铁甲战船的装甲!”
你的炮还有名字?“你打算用海水退敌?”艾莉西娅说不清哪一个更好笑。“红鹰”号紧接着又是一顿,这次整个甲板都惊呼起来。艾迪的声音从传声筒传来,听上去像被切掉了老二;饼脸学徒的齐耳短发和她拽着的秘法炮一齐腾空,而后重重地跌回甲板。艾莉西娅自己也像刚从窗口跳出去,突如其来的滞空感让她心惊肉跳。“呸,詹妮,去船舵那儿看看!妈的,怎么掌舵的,不行就换个能行的上!搞不定艾莉西娅亲自去!”“这就是秘法的漩涡呀!”洛斯学士的手紧握住艾莉西娅的,肥胖的手掌心上全是汗水。“秘法的能量正扫荡甲板,吹起风帆。你看缆绳,看看船头激荡的浪花!”“我什么也没瞧见。”艾莉西娅朝头顶望去。雾色依然很浓,甚至变得更冷了,缠绕□□脚踝的水汽带着一股子不属于热带海洋的阴冷气息。艾莉西娅腿毛都竖了起来。风也变得静悄悄,绘有火红燃鹰的风帆病恹恹的,要不是侧舷传来的水花的声音,艾莉西娅一定要以为他们正原地打转。
“依我看,要把你这个老骗子绑上船头,好好看看艾莉西娅是怎么指挥‘红鹰’号从敌人的眼皮底下溜走的,你才会收起你那些可笑的,不知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的念头。”艾莉西娅拽着洛斯学士向船头走去。学士居然很顺从,或者说,他一个劲儿傻笑,根本没有反抗的心思。奇怪,太古怪了。艾莉西娅吸吸鼻子。她不是秘法师,整艘船上,除了洛斯学士,没人能听见他那个秘法的声音,但是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水兵贴在侧舷上,紧张地朝海面张望,那里只有一片滚动的乳白雾气,活像舰船正在云端航行。他又望向船头,那里同样什么也没有,除了雾,还是雾,甚至一声海鸥的鸣叫也听闻不见。周围静得可怕,向来大嗓门的詹妮一声也不吭,艾莉西娅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活跃在船甲板上,上百名水兵的。他们跟我一样害怕。嗨,该死的,大不了艾莉西娅把胸脯拍响,到时候我一个人站出去,不需要他们顶罪。
她押着洛斯学士走上船头。偏偏这时候,墨绿的海水有如融化的冰泉,划开水面滚动的白雾,轻吻船头的藤壶,柔顺地紧贴船身,向船尾流去。艾莉西娅探头去看,一尾鲤鱼跃出水面,“啪”地摔落,溅起一朵白色的浪花。鲤鱼湿漉漉的尾巴捅破了窗户纸,熟悉的洛德赛口音顷刻间涌入。这该死的雾一定钻进了我脑子里。艾莉西娅觉得自己喝醉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甚至没留意到自己是何时松开洛斯学士的,也不在意他去了哪里。“红鹰”像只晒太阳的老猫,懒洋洋地在水面上转悠。雾色由团在一起的棉花团,转变为稀薄的白纱。叶子脱光的柳树有如鬼故事里的怨灵,黝黑的身影背对河床,及腰长发全都被风吹向同一个方向。河道正中,海洋上的小小红鹰成了庞然巨物,远洋舰船的大肚子掠过河床,泥沙由河底翻起,将碧绿的河水搅浑。堆满鹅卵石的曲折河道渐渐浮现,狭窄河湾的另一头,船桨破水与洛德赛口音的吆喝声越来越明晰。艾莉西娅极目远眺,朦胧的雾影已然遮不住对面舰船风帆的颜色,皮鞭缠绕在战斧上,被露水沾湿的满月旗旁,维瓦尔家的绿旗有如一大团脏海藻,将桅杆包裹。
“摆舵!舵手,右满舵!”艾莉西娅回过头大喊。洛斯学士并未远去,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伸长脖子打量河湾,眼里透出的兴奋仿佛闯入酒窖的酒鬼。“你最好祈祷你的秘法炮像你吹嘘的那样厉害。”艾莉西娅戳洛斯学士的肥胸脯,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你也打算堵住河道了不是吗?咱们的战舰又高又大,打不穿铁甲,还碎不了几个指挥官的脑袋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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