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噘着嘴, 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却似不好再反驳, 默默把自己气成河豚, 满腹的道理都化作了牢骚,只在心中腹诽。
子敬见状就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生在富贵膏粱之中,又早早避开祸端, 没有承受那些令人恐惧的战火,遥遥而观, 便是一地哀嚎,也只道“火真大”而已,又哪里能够知道求学之艰呢?
“… …我看那老者辛苦,白发苍苍, 持笔而书,只为留下知识与后来人……这份坚韧, 你实在应该学习几分… …你父让你看这个,不是让你真的学种药草,那等辛苦, 于我辈而言,略知即可… …知其辛苦不易, 才惜手中药材难得… …”
话到此处, 见那少年张了张嘴, 似要说什么, 子敬继续道:“我知道你要说如今都没人种药草了, 什么药植师更是没有了,但这并不是说这份辛苦不存在,反而更辛苦了,你可知采药该有多难,千难万险,好容易一株药草到手,仔细炮制之后送到你的手中,却被你随意糟蹋,染尘而弃… …”
说到此处,子敬一叹,竟是一时说不下去了,只摇头不语。
他这般模样,反而令那少年面上略有几分羞惭,不管心中认不认,口中却道:“叔祖放心,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了,大不了洗洗就是了,唉,我也是为病人着想,那么脏,可怎么入口啊?”
他这番话末又透着几分狡黠,像是借机诠释所谓的“医者仁心”,子敬听了无奈一笑,罢了,有些话多说无益。
一旁的纪墨却是听懂了子敬的意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便是如此了!这少年浪费药草,于是被罚过来看这本书,不外是另一种形式的“悯农”,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家孩子去地里辛苦,便如此以替了。
他也在摇头,却是叹息药王谷以后的风光不再,若子孙都如此,以后的药王谷遗脉也不过“泯然众人矣”。
不过,这些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好了,你出去吧,不必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子敬似乎有几分心灰意懒地摆摆手,让那少年退出,倒是那少年,退出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几步路,走得全是迟疑,几次回望,都发现叔祖没有看向自己,最后终于走开屋子,走远了一些,就能听到小跑离开的声音了。
盒子还敞开着,子敬从中拿出了那本书,没有翻开,这里面的内容都是他烂熟于心的,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药植师了啊!”
随着他这一句话,盒子关好,重新被放置在了书架之上,子敬也离开了。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纪墨一个,立在书架旁,看着那个盒子,想着盒子中那包上了缎面书皮的书本,似是而非的模样,他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只能看到外面,那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书了。
这样的放置,这样的保存,似乎真的能够保证它尽可能长的寿命,但,真的很好吗?
里面的知识,就如同被关到了冰箱之中,表面上看起来是能够保鲜的,可实际上,谁都知道冰箱里放置的东西时间长了也是会**变质长出白毛来的。
这些陈旧的知识,若是没有人继承,没有人更新换代,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被扫落到故纸堆中的废品,再无利用价值了。
这不应该是书籍的本意,也不应该是他记录下这些知识的本意。
是的,他当然想要让这本书长长久久地流传下去,能够被保存得好,当然最好了,可若是不能够,哪怕破破烂烂,却有人时常翻阅,照着书中所言去寻找那些模样都被描述清楚的药草,去种植,去收获,去流传,那也很好了!
然而,又怎么可能呢?
想想当初到底几个人才能去看药典,在君王开放药典观看的时候,四百余药植师也不过寥寥几人才去看了药典,其他人是不好奇吗?不,他们只是不识字。
能够种地的人未必都是识字的,自诩为区别于农人拥有知识的药植师也不一定认识字,所以… …
一边看书一边种地?不存在的。
能够识字,看得懂书,有着知识的,为什么不去当官呢?
最次也能摆出文人的清贵来,远离一切污浊,指望他们去种植,去制作肥料,去挑水浇肥?怕不是想得太多。
可能一开始,他的这个思路就无法两全,比起不易长时间保存药效的药草,书籍当做作品当然能够尽可能拖长这个时间,但,这样的作品,是否又能满足他的另外一部分奢望呢?
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我其实,是真的想要把知识传下去的,而不是这般,被束之高阁。”
正如那少年所说,他所书的时候都是音译,难免有很多药草名称都有谬误——在这些正统的药王谷遗脉眼中的谬误(错字),他们不当做一回事儿,轻蔑视之,其他人,还不如他们正统的那些人又怎么会把这本书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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