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林含秋一直到凌晨四点都没睡得着觉。
那个id名叫【想变成自由的风】的女孩,给她发了长长的文字,叙述自己一年前的噩梦。
女孩大概也无法面对很多细节, 所以很多地方都是模糊的一笔带过。但是那些林含秋也经历过的每一幕,就像电影一样,随着女孩的文字一点一点浮现在她的眼前。
是啊, 就是这样的。
都是在他酒店的房间, 这个钟xx用工作的借口把她们叫去,创造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又懂什么,再加上这禽兽人模狗样的, 平时装出一副儒雅随和的样子, 谁又知道他的内心里隐藏着怎样的龃龉。
林含秋还记得, 那天他把自己叫去,一开始倒真的正儿八经地谈了工作上的事。
只是后来他拿出酒的时候,林含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更不对劲的是他那双蠢蠢欲动总是想摸上来的手——在他第三遍暗示的时候,林含秋终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冷冷地甩开了那双手。
“我拒绝。”林含秋想自己当时应该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可是那个不长眼的傻逼竟然还当她是预拒还迎,想要更近一步。
就在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要贴到她的面前时, 林含秋毫不犹豫地直接抬起膝盖狠狠一踹,随后用力挣脱他的手,夺门而出。
所以后来Nancy再来找她说钟总还对她感兴趣的时候,林含秋只觉得可笑。
是感兴趣还是一种变态的控制欲?发现一个自己搞不到手的还上瘾了是吧?
这种恶心的人,她只想离得越远越好——因此她庆幸自己反应得快, 以至于对方根本没回过神来抓住她。
现在, 再看到现在这个【自由的风】的叙述, 林含秋只觉得浑身冰冷。
如果自己没有那么果断地和他说“不”、决然离开,那么落入这个圈套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又或许,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和【自由的风】一样的女孩子,周而复始地落入这个相同的陷阱,不断地轮回,不断地循环,不断地一次又一次上演着相同的悲剧。
这样想下去太过沉重,林含秋在删改了好多次回复后,最终只回了一条过去——
【加油。】
好好活下去,活得越来越好,这才是对坏人最有力的反击。
而【想变成自由的风】给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小姐姐,这一年来我经过了医生的帮助和治疗,已经好多了。现在我决定放过自己,这不是我的错,真正错的人却依然过得很好。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我知道你一定也度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阶段,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通过你把我们的经历说出去,让更多被钟xx伤害过的人站出来,一起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林含秋看了一眼自己微博的粉丝数,很快同意了。
这天晚上,她失眠到凌晨四点,删删改改好一条微博,没有和俱乐部里的任何人商量,准备在晚上十点流量最大的时候发出去。
一直到早上六点,天色都开始有些蒙蒙亮了,林含秋听见门外的甜橙和十七打闹着从训练室熬夜归来,留下一路喧嚣,听起来就很开心的样子。
平时她也许都会听着他们的声音笑一下,然而现在,此时此刻,闭上眼睛,她眼前却全是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
恐惧的、木然的、脆弱的,一张张女孩的面孔,也许是她曾经在地铁上、在天桥上、在地下通道里擦肩而过的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她可以永远失去打比赛的资格,但是她不能辜负这些女孩们。
林含秋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理:矛盾、愧疚、庆幸,好像因为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所以她必须拼尽全力为这些人讨回公道。
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她的责任。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中学时读过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
很多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就在这样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中,林含秋终于进入了浅眠。
.
下午七点,林含秋才在训练室里出现。
对于平时认真努力练技术的她来说,这已经是件很反常的事了。不过队里其他人都觉得林含秋最近被俱乐部搞心态搞得有点多,下个赛季反正也没比赛打了,多睡睡美容觉不来拼命训练也是能理解的。
进了训练室,林含秋也不像往常那样开始冲巅峰赛积分,反而总是心不在焉地在刷手机。
半小时后伏凛进门,一眼就看出林含秋的不对劲,直接过来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林含秋怕伏凛会阻止自己发微博,而且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习惯性打算先瞒着他,“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是昨天的事么。”伏凛轻声问。
“嗯。”
“我昨天和你说的——”伏凛话说到一半,却被林含秋突兀地打断。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有点不太谈这个。”林含秋转过脸,冲他抱歉地笑笑,“等明天我空下来了再说好吗。”
疲惫、隐忍、难堪、焦躁。
这些很难在她身上看到的情绪,今天伏凛却都能轻而易举地捕获。
伏凛抿了抿唇,没再逼她,默不作声地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林含秋面无表情地低头刷着手机,没再看他。
十分钟后,她的手心忽然被人塞进一张纸条。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随时欢迎你来告诉我。】
落款是最简单的一个“伏”字。
最后还加了一个需要用十秒钟才能辨认出来的笑脸。
林含秋盯着这个奇丑无比的表情很久,不知道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可以轻易看透她的难过的人,并且拼尽全力地想要帮她渡过此刻。
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忽然软了下来。
一颗长时间在外漂泊、冷硬到自己都未发觉的心,那一种“男生他们怎么可能理解这件事”的苦涩,全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习惯一个人承担、一个人面对,但是这张纸条却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她所拥有的,远比她想象得要多。
林含秋放下手机,低着头凑过去用肩膀蹭了蹭伏凛的手腕。
“那个。”她为自己刚才不是那么好的态度感到抱歉,“你现在有空吗。”
伏凛立刻放下手机:“嗯。”随时。
林含秋看了一眼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十七和甜橙:“那我们去下面走走吧。”
“可以。”伏凛将手机翻了个面,把刚才和雪饼的聊天页面全都删了。
林含秋根本没发现什么,将伏凛刚才递过来的字条紧紧攥在手里,很快就出门去了。
伏凛紧随其后。
只不过出门之前,他还是顺手从抽屉里带上了两个口罩,以防万一。
.
现在是快到过年的天气,晚上八点,出门迎面而来都是刺骨冰冷的夜风,凛冽似刀子一般,狠狠划在赤.裸的肌肤之上,寒意直入骨髓。
空气里笼罩着淡淡的薄雾。不浓,只是淡淡地氤氲在路灯之下,仿佛是人哈出的热气集结而成的潮湿水汽。
林含秋站在基地门外第三棵树下等伏凛出来。
这棵树下没有路灯,暗夜里只是黑魆魆的一团,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平时她路过这里几乎都会用手机打灯,但在今天,好像只有这样的黑暗才会给予她足够的安心。
林含秋踩在微微凸起的花坛边缘,仰头看天。
她该庆幸这是在魔都的郊区,夜空不似市内喧嚣,反而有几分沉静深邃。
今晚的夜空云朵很厚,没有星星,没有月光,浓重的黑色缀着远处直冲云霄的灯光,像是珠光宝气萦绕下最贵气的天鹅绒,油画一般的质地。
很美。但也是黑色。
“嗨。”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含秋这才回过神来,冲伏凛走来的方向看去。四下里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他的眼睛里倒映出远处的莹莹灯火,带来一点俗世的气息。
从第一天认识伏凛开始,她就觉得这男人的眼睛长得很好看。他的瞳孔漆黑,却不似头顶的夜空一样讳莫如深,反而总是有光在闪耀,让再陌生的人也能轻易看出他的善良与温柔。
这年头,“温柔”这两个字仿佛千岁一时,简直比反季节的水果还罕见。
别说别人了,就连林含秋自己也是这样:在游戏里遇到不顺心的人和事,直接抄家伙上去干上去骂就对了,她从来不否认自己脾气好,也一直都清楚,自己这辈子是没指望做一个温柔的人了。
而伏凛和雪饼一样,都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有时候林含秋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么包容平和,大概是真的经历过很多,所以才会成长成这样强大温柔的大人吧。
林含秋从花坛上跳了下来:“嗨。”
伏凛把口罩递给她,帮她把羽绒服拉链往上又提了几寸:“你要吗?”
“不用。”林含秋接过口罩,却没有戴上,“我那天就已经想好了,我没做错什么,所以我以后都不会戴口罩的。”
伏凛顿了顿:“好。”
他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林含秋的下文,周围光线太暗,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终于,还是伏凛先开了口,“你今天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是的。”林含秋承认得很干脆,“我遇到了一件事,而且,我还不希望你们知道。”
“一个选择?”
“是的。”
“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吗?”伏凛的语气依然没什么变化。
林含秋有些意外他的冷静:“嗯……算是吧。”
“你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是因为怕我阻止,对吗?”伏凛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试图改变、甚至阻止你做的任何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边说着话,伏凛边自然地捂着她一双冻得冰冷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林含秋有些错愕,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伏凛似乎隐隐在笑,“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又不是我的女儿,你做出决定自然有你自己的道理,我又有什么理由干涉你呢?”
林含秋一时语塞,手指头在伏凛的手心里不安分地搅动一圈,最终还是没能逃出:“那个……我想拿手机。”
“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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