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怔了怔,随即轻咬唇瓣,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一点点亮起,露出如花般的笑靥,让不少意外撞见这一幕的男子都忍不住目眩神迷,眼中异彩连连。
——这正是那位玉华公主!
一个名字转瞬闪过脑海,原不为已是认出了这少女的身份,只因这位玉华公主在原身的记忆中实在太过深刻。
看来这位玉华公主早早便等在御街上,还不知宫中发生的事,以为一切已经十拿九稳了吧?以千金之躯还能如此纡尊降贵,倘若是之前的谢渊只怕已经感动坏了……不过,面上笑得这么期待这么欢喜,心中的恶意却浓得都溢了出来……说好的两情相悦呢?
原不为看着看着,唇边的弧度突然翘了起来:“……这个世界有点意思哦。”
·
当天傍晚,琼林苑灯火通明。皇帝于琼林苑设宴,邀请一众新科进士赴宴。
苑中气氛极为热闹,席上觥筹交错,众人举杯换盏,还有人铺纸研墨,当场作画;亦有人诗兴大发,挥笔而就;尤其是今科状元与榜眼,一直矜持地坐在席中,不时便拿眼角余光去瞟上首,就等着皇帝开口喊他们答话,连酒菜都不敢多用,唯恐到时候失态。
只可惜,皇帝没有给出让他们期待的反应,不过象征性出席走了个过场,呆了不到一刻钟,便起身离去,连带着群臣亦走了大半,场面顿时变得冷清。
以往流传的那些佳话,诸如状元赋诗,皇帝赐酒,亦或者某位名次平平无奇的新科进士在琼林宴上表现出众得到皇帝和重臣另眼相看……通通都没有。
气氛急转直下,前一刻还欢声笑语不断,下一刻便骤然一停,心态好的进士不过略微顿笔,便继续写诗画画,心态不好的已是将笔一掷,懒得继续表现。
还有人直接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遗憾表情,各处都有微不可查的叹气声。
坐在状元与榜眼下首,一直在自得其乐中喝酒吃菜的原不为,立刻察觉到两道刺目的目光射到了自己身上,倘若这目光能凝成实质,多半已经射穿了他。
将碟子里最后一块玫瑰糕吃完,原不为这才转头朝上首两人一一望过去,笑呤吟地开口:“这玫瑰糕不错,两位不尝尝吗?”
正满怀怨念盯着原不为的状元和榜眼,闻言都微微发怔,在原不为真诚的目光里,竟不知说什么好。
……陛下都走了,你还惦记着点心?
不,或许陛下走了对探花来说也是一桩好事?否则,就他这不识抬举的德行,万一再次触怒陛下,能不能保住小命还是两说。
心中怀疑陛下之所以早早离席就是因为今日被当殿拒婚失了面子,这才没有心情继续主持琼林宴,失了表现机会的状元和榜眼都对原不为很有意见,不过养气功夫还算不错的他们自不会直接表露出来,像市井中人那般撕破脸皮。
年近四十、性格稳重的状元只是举杯对原不为笑了笑,婉拒道:“在下不好甜食,恐怕与谢兄口味并不合拍。”
而年纪更轻、性格也更冲动的榜眼,说话尖锐许多,只是微微一笑:“这满殿同年,又有谁能与谢兄口味相合?”
说完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他又是一笑,用褒贬难辨的口吻说道:“我观今日宴上,只有谢兄从始至终巍然不动,一意享用糕点,不愧是陛下亲口夸赞的少年才俊,端是从容了得。”
“看来两位都不中意这玫瑰糕?”原不为仿佛完全没听出他话中之刺,只是自顾自地得出这个结论,便摇摇头,发出一声可惜的长叹。
然后,他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陛下赐宴,岂能辜负!”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他已身体微微前倾,同时伸出双手,两碟点心一下子都到了他面前。
在另外二人惊诧莫名的视线中,原不为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扬起。
“终究份数同年,不必谢我。”
二人:“???”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理顺了其中逻辑关系。照这位探花郎的说法,陛下赐宴不可辜负,偏偏他们又不爱吃糕点,于是这位探花郎便勉为其难替他们都解决了???还不用谢他???
老成持重的状元脸上微笑僵硬了一瞬,性格稍显尖锐的榜眼已经拉平了唇角。
并不觉得原不为是真心实意喜欢甜点,只觉得这是对方故意找筏子来言语挑衅他的榜眼,气得脸都要变形了。
偏偏这气还不能发出来,就更气了。
他憋了片刻,终于冷哼一声,起身拂袖离开。被原不为弄得满头问号的状元尴尬一笑,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座位,去同其他进士交流。
状元榜眼接连离开,原不为身边顿时空了下来,让本就显眼的他变得更加显眼。
不过,他显然不曾在意这一点,或许碟子里的玫瑰糕数量减少更能牵动他的心神。
“止水,你今日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先是当殿拒绝陛下赐婚,连大名鼎鼎的盛京第一美人玉华公主都忍心拱手,而今又接连气跑了状元榜眼……啧啧,以往我怎么不曾发现你还有这样的才能?”
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进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用轻快的语气打趣了一句。
他的语气十分亲近,说话的同时,更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原不为身边,用好奇而戏谑的目光上下打量过眼前的好友。
有赖于原身的记忆,原不为同样一眼认出了这个人,便轻笑着回应道:“子平说笑了。公主的确非我良配,这是实情。至于那两位仁兄,在下好意替他们解决麻烦,哪里有什么气走之说?想来是在这里坐得烦了,去松快松快吧。”
他说话的口气无辜而真诚,除非亲眼目睹全过程,否则多半会相信他的话。
“哈!”萧原自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止水你可真是……”他本想直接开口说“促狭”,见附近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便没有再说,只是微微摇头,眼神里分明写着“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二人说笑一阵,萧原突然环顾一周,放下酒杯,朝原不为凑近了几分。
原不为意识到他应该是有正事要讲。
果然,萧原压低声音,悄声开口:“这次赐婚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怎么?”原不为略显意外地看着他。倒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有如此敏锐的心思。
萧原却以为他不信,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解释道:“此事我也只是猜测。我大哥曾在宫中做过伴读,我隐约从他那里听说一个消息,陛下极为宠爱玉华公主,曾亲口应允将来若选驸马,必要玉华公主先点头,绝不会强迫于她。”
“虽说当时知道的人不多,并未诉诸于众,但我想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反悔,除非那能为大夏带来更大的利益……”倘若说是将玉华公主嫁到敌国和亲,或是嫁给重臣之家以示恩宠也就罢了,一个家世不显的探花郎,即便陛下再爱其才,也不至于违反约定去强逼玉华公主。”
原不为便顺势问道:“你的意思是,其实是玉华公主先看上了我?”
原身和玉华公主的来往极为隐蔽,之前也从未向萧原透露过。
萧原点点头:“多半便是如此。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小心。”
“难道玉华公主还会恼羞成怒加以报复?不都说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吗?”原不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
“玉华公主自然不会,可陛下却难保。倘若此事只是陛下心血来潮,你拒绝了也就算了。偏偏伤了玉华公主的心,岂不是惹恼陛下?公主心思细腻,若动了愁肠,伤了身体,陛下岂会不怒?”
而皇帝若对某人有了不满,即便明面上要表现出宽容大度的明君气,其他的手段可就太多了。甚至只是稍稍暗示一下,就有臣子愿意效劳。
从萧原的话中可以听出,他对玉华公主的印象还是极佳的,只是担心皇帝爱女心切,对原不为不利。
因此,他真心实意地建议道:“你若信我,入翰林院之前,不如先请假归乡一趟,等过些时日事情淡了再回京。”
原不为微微点头。
事实上,这萧原萧子平出身京中世家,是原身来京赴考才结识的朋友,相识至今不过两月,交情亦谈不上极深,在其他人纷纷对他避之如虎之际,还愿意出言提醒,已经算得上极讲义气了。
他没有就萧原的建议说什么,反而开口问道:“你对陛下有多少了解?”
萧原先是不明所以,接着反应过来:“你想从陛下这里入手,投其所好?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他灌了一杯酒,搜肠刮肚一番,这才说道:“有了,陛下好道!”
“陛下还是太子时,便极好道家之说,还曾想寻仙访道……后来,其他皇子以此设局,让陛下栽了个大跟头,太子之位险些被废……此后陛下便不复再言道家之说,当着先帝之面毁了所有道经,以示决心……”他断断续续讲着,“不过,登基之后,陛下却派人陆续修缮了天下道观。”
萧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话锋一转:“不知止水可精通道学?若能投其所好,说不定便可化祸为福。”
“险些忘了,此事不可明着来,最好不着痕迹,主动在陛下面前表现太过刻意,也容易被群臣斥作奸佞之流。” 他转眼间就出了个主意,兴致勃勃地说,“……我看京城的道真观就不错,陛下不时便会请观主入宫,交流道学。你可寻机与观主赤霄真人相识,若能让赤霄真人主动在陛下面前提及你,便是极好。”
萧原说完,见原不为没有回应,便纳闷地问:“止水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不,并没有。”原不为默然片刻,“我方才只是思考另一个问题。”
……这一连串操作并不复杂,但能够转眼间就想出来的人却不简单。整套流程简直可以写成一本#奸佞上位手册#了。
——只是,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这一刻,原不为非常怀疑,倘若没有他的到来,在既定的命运走向中,眼前这一脸积极替他出主意的青年,该不会就是将来大夏最大的奸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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