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小孩儿被尽数掳走,这便是魔教让人深恶痛绝的斩俗缘,就为了吸收子弟,便强掳劫孩童,杀人父母,今日残忍尤甚。”
众人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事,此时一听,更加义愤填膺了。
“魔教所经之处,必定寸草不生,诛灭魔教,还江湖清明。”
“诛灭魔教,此次万不可让他们潜逃回西域老巢,定得连根拔起。”
“据说魔教教主如今已不是上一任,有目击过的看出对方是身形健壮的年轻人。年龄绝不超过三十,论功力浑厚,自无法与前魔头相比,想必对方也是近年上任,无法服众,却也是剿灭的大好时机。”
周围讨论起来,四门八派的人倒是镇定自若,还没有多说什么,表现得最积极热情的反倒是那些二三流的门派。
也是,剿灭魔教,主力肯定是四门八派的联合军,并且魔教地形复杂,高手众多,且魔教教徒大多功法狡猾,擅长使毒使暗器还有陷阱的不少。
上一次剿灭大计,各大门派便损失惨重,因此虽然魔教卷土重来不得不重视,但真正涉及下手,还得从长计议,并不会像一般门派一样一头热。
毕竟一个不好,若精英弟子甚至掌门在其中丧生,足以让一个门派陷入颓势。
四门八派的掌门大多眼观鼻鼻观心,却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响起——
“剿灭魔教的事暂论,但棉花村的灭村惨案,倒不是魔教的手笔。”
众人一惊,抬头就看见是坐在掌门首座之中的裴凉开的口。
不少人正群情激奋呢,她这话仿佛一盆凉水泼下来,让不少人心中不爽。
有那方才就看她不顺眼的便冷笑道:“便是不知,我等江湖正派中,居然还有替魔教说话的。”
“且还是身为四门八派,正道领袖之一的斩月门掌门。”
裴凉笑了笑:“你也知道咱们是名门正派?我还当这里是不让被告自陈便升堂断案的一桩冤案现场呢。”
“你——”
江掌门抬了抬手,皱眉对裴凉道:“裴掌门,事关魔教,可不是你质疑挑动的时机。先前之事便罢,可看做你小女儿任性,但此时却不是——”
“江掌门!”裴凉似笑非笑道:“你既广发英雄帖,邀众人共商大计,我还当您对在场每一位帮派代表,都是平等看待的。”
“不料在您眼里,我竟是个不顾大局的小丫头,那江掌门邀我这等小丫头在此之列,对商议伙伴如此轻鄙,是做了自家一言无人质疑的打算——”
“还是议事方才开始,便有统揽众门派之心?”
江掌门脸色一变,看了眼周围的人,果然裴凉质疑魔教恶行是否真实的事,他们或许不满。
但事情若回到这个敏感问题上,江湖中人便警惕了。
江家牵头,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你也得拿出让人信服的底牌,或者承诺多于众门派的付出。
在心照不宣的谈判和拉锯下,或许在场门派可稍稍退一步。
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你江家凭什么?裴掌门纵说的话让人愤怒,方才有句却没有说错。
共商大计,那就得让人说话,她便是说得再难听,但也有表态的资格。
江掌门手掌差点把扶手捏碎,咽了口血,发誓自己再跟裴凉进行口舌冲突,就是蠢货。
也只得艰难的笑道:“是江某惯常将裴掌门当做小辈,今次不妥了。裴掌门有何质疑,尽可提出。”
裴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棉花村惨案,江湖中流传已有一段时日了,都说是魔教干的,所以我也对此产生了好奇。”
“便派了门人前去现场调查,又去信问了下六扇门的故交,得到了第一现场描述。”
“其中疑点不少,首先就是被害者伤口,伤口粗糙卷曲,很多甚至不成型,多半人的致命点是钝器所伤。”
“六扇门经验丰富的仵作验伤之后,得出结论凶器大多是农具。魔教当初被赶出中原即使再狼狈,如今经营二十年,也不至于寒酸到教徒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得用农具杀人吧?”
“再者是村中惨案发生之前,有几户养狗的人家,狗已被先一步毒死。那棉花村拢共不超过三十户,据现场探查,多是死于自家之中,少有人逃出来。再根据歹徒离开时血脚印的数量,人数不会少于二十。”
“二十多名魔教教徒,屠戮区区一个封闭的小村子,还用先药死他们的狗?且能知道具体哪家那户有狗,并精准下药不引起狗提防的,必定是对村子无比熟悉,甚至去过无数次养狗住户的人,那些狗对下药的人味道熟悉,只要不刻意进门,不会乱叫。”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一直只说魔教屠村,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认识的人说得振振有词,信的人从不查探具体。
都不知道这惨案里还有这些细节。
有人不服气道:“裴掌门这些只是疑点而已,并不能直接证明屠村之事不是魔教干的。”
裴凉却道:“那魔教有出来为这件事负责?如若没有,为何大家对此深信不疑?”
“你到底帮哪边的?”
裴凉:“我才是想问各位,如若只想剿灭魔教,立场不同这一理由便足以,何故要将不是魔教所为的案件强加于对方头上?”
“魔教名誉如何我不关心,只是那些村民何其无辜,若谣言指向错误的凶手,甚至干扰了官府判断,又有谁抓住真正的凶手,替他们伸冤?”
“诸位丝毫未求证过此事,便铁口直断,在我看来与包庇凶手无异。”
不少人沉默了下来,便是跳得最高的,也不敢说裴凉这话有错。
便是有那迫不及待让魔教背锅的,此时见状却越发不好贸然开口,裴凉既然说到这份上,看来六扇门那边越对凶手是不是魔教早有定论。
真跳高了,到时候真凶被揪出来,怕是不好看。
但偏偏有蠢得连这都想不清楚的,曹卉见不得裴凉嚣张,便开口道:“那万一就是魔教所为呢”
“你今日之话便是为魔教开脱。”
裴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了句:“看来在曹小姐看来,宁放过真凶,也要错杀魔教便是正理。”
“如若在座还有这般想法的,恕我斩月山庄便不在此奉陪了。”
“我裴家祖训,不会任我与为了排除异己,放弃匡扶正义之辈为伍。我等腆居名门正派,不正是谨记侠之大义?”
“人云亦云,弃百姓冤屈不顾,只认自己心目中凶手,无视证据疑点的人,不配称之为‘侠’。”
这话裴凉说得掷地有声,斩月门还有其他不知江湖水深,还一腔热血的人听得连连点头,眼神晶亮。
可在座某些老狐狸却暗道自己大意了,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有抓住。
裴家这般作态,既占了道义,也随时可抽身而退,到时候若条件谈不拢,都不必受道义绑架,少吃多少亏?
于是反应过来的几个门派也连连表示赞同,那些原本吼得凶的,见四门八派的人如此,自然没了气焰。
江家一看事态不对,这还没开始,就如此这般,还如何煽动成事?
便连忙道:“纵使棉花村惨案,有可能不是魔教所为,但他们犯下的罪行远不止如此。”
“洛阳乔家,当年为讨伐魔教立下大功,乔家老帮主也因此失去独子。”
“魔教重回中原第一件事,便是屠戮乔家满门泄愤,且在场留下来魔教的圣焰图腾,这总做不了假。”
这倒是,与普通村庄的惨案不同,江湖灭门惨案,身为江湖人士肯定多加关注的。
尤其在场还有不少人是乔家故交,甚至事后还去吊唁过的,那总没有先前裴掌门说的那些疑点。
“正是,棉花村之事略过不提,乔家惨案魔教总不冤屈,魔教裹挟怨愤而来,对当年参与此战的门派家族,必定心存报复,不过是乔家运气最次,如今没落,成了第一个软柿子而已。”
“裴掌门,切勿对魔教心存侥幸啊。”
裴凉露出尴尬的表情:“不巧,乔家的惨案,确实也不是魔教犯下的。”
“什么?”众人一惊:“不可能,魔教的圣焰纹现在还在呢。”
“那等粗糙死物,在场随便一个人拿一把金粉都能画,有何难?”裴凉道:“棉花村的事我尚且调查,乔家与我裴家还有旧,自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乔家惨案虽无粗糙痕迹,显然是江湖中人所为,可据我门人探回的线索可知,惨案发生当晚,并没有发生激烈打斗。”
“除了少许数人,多半都是在自己房中被杀,被害人致命伤多在后心或者脑后,死前面部表情不是怨憎恐惧,而多是讶异。”
“一个武林帮派,谁会在仇敌杀到自己房中,还背对着对方?显然也是熟人作案,且还是可以随意进出各屋的家人。”
“可巧,乔家长子死后,乔掌门为了延续家族,为自己长女招了一名武功高强的上门赘婿。”
“无凭无据,你不能冤枉好人。”有与那乔家赘婿私交不错的,连忙站出来维护。
裴凉笑了笑:“这是自然,但不妨碍乔家赘婿当夜恰巧回父母家太过巧合,也不妨碍他是此事最大受益人。”
“他完全可以接手乔家人脉遗产,甚至改回本姓都不会被阻止。”
见对方的朋友怒不可遏,裴凉抬了抬手,让对方稍安勿躁:“这位侠士不用急着辩驳。”
“诚然维护友人是人之常情,不过作为料理乔家后事之人,他的表现太过松散,且没有报官,江湖中人哪怕遇事不喜欢官府掺和,可为死者计,总得找人探查现场,看看是否可疑,而不是凭借一个人人可仿造的火焰图腾,便认定凶手,大肆宣扬。”
“既然乔家赘婿如此不经事,我裴家作为故交,便顺手帮了一把,因此我替他向六扇门报了案。”
“嚯~”众人没料到居然裴家居然这般操作,怀疑人女婿就直接报了案,但细想之下又挑不出刺。
死者为先,替死者伸冤自然是重中之重,或许怀疑人家不妥,但确实但凡有一丝可疑,便不能放过。
原本以为只是如此而已,却听裴凉接着道:“报案后,我将此事疑点以及自己的推测去信给六扇门好友。”
“六扇门果真按兵不动,暗地里派高手跟踪乔家赘婿,竟从他贴身衣物中翻出不属于他妻女与老母亲针脚的香囊。以及妻女死后,去银楼买了年轻女子款式的发钗。”
“显是乔家人一死,他便有所疏忽,虽不敢明目张胆在此时机引人起疑,却不如以往时时谨慎了。”
“六扇门的高手持续跟踪,果然逮到对方与一江湖女子私会,那女子名为春二娘,山匪出身,与乔家女婿早有私情。六扇门趁两人分别之后,抓住春二娘,用计诱骗春二娘背上乔家灭门命案,乔家女婿被抓,如今将罪责全推于她身,自己却能凭借不在场证明洗脱罪名,继承乔家遗产。”
“果真春二娘上当,露出破绽,进而让六扇门扯出罪证。证明了乔家女婿早有吃绝户之心,此次魔教卷土重来,正是栽赃的好时机。”
毕竟江湖中人,很多看到那火焰纹章,便什么都思考不下去了。
周围人都目瞪口呆了,裴凉道:“在我启程来此之前,六扇门的人应该已经启程抓捕乔家女婿,此时如无意外,乔家灭门真凶该在牢里。”
江家脸啪啪的疼,人真凶都落网了,他们还在这里借着案子声讨魔教?
裴凉又添了一句:“哦对了,棉花村的案子今天也告破了,我认为最大的嫌疑是该村相邻一条河,总是相互抢水源的村子,利用外嫁女的便宜,行此恶毒之事。”
“出来之前接到信说是证据确凿,那些被掳走的孩子大多被贩卖出去,已被寻回不少,可做人证,这会儿该是官府在处理。”
那他们在这里讨伐魔教,讨伐了个寂寞,结果连着两件事都不是人干的。
江家见众人心绪开始萎靡,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
这样不成啊!
连忙抛出另一件事:“那秋家小姐,大名鼎鼎的红枫美人,魔教之人将她掳走,也是留下圣焰纹。”
说着看向在场秋家人:“这里面总没有这些疑点了吧?”
秋家人有些不高兴,秋小姐是与裴凉齐名的江湖美人,也是秋家的骄傲,女子被人掳走,家里早已急疯,便是找回来,也清誉不在。
但秋家也是真心疼爱闺女,所以讨伐魔教的议事毫不犹豫就来了。
如今江掌门当众说起,他们虽然难堪,但为了讨伐魔教顺利,还是得站起来承认。
可秋家掌门话都没开始说,便听裴凉安慰他道:“放心吧,秋小姐不是被魔教掳走,而是自己跟情郎私奔了,安全着呢。”
“嘶——”
周围人直抽冷气,秋家的人都傻了,不知道这会儿该笑还是该哭,该庆幸还是该震怒。
虽然裴凉还没说原因,可前面两起事件,她都轻描淡写的堪透表面,千里之外揪出真凶。
还有数年前江家丑事曝光,以及焚天门隐忍数十年的内应都是她揪出来的。
种种事迹已经证明,这家伙说的话,真别轻易否认,否则容易被啪啪打脸。
秋家掌门平复了好一会儿心绪,这才咬牙开口:“那,那我女儿到底是与何人——”
话没说完又被打断,少林派的大和尚仿似察觉了什么,陡然起身,将内力融于声音之中。
在偌大室内声音仿佛响在众人耳边,更传出了大厅,直指门外——
“施主,既已造访,何不下来一叙?屋顶寒凉,莫要怠慢了贵客才是。”
众人猛然一惊,这么多武林高手,竟然没有发现有人潜入江家,且近在眼前。
不少人惊得起身,防备的看向门外,透过几扇宽阔的大门,外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正对着议事厅的垂花门房檐上,几个衣着颇有异域风情的男女或站或坐,立于上面。
为首那男子一身红衣,脸上戴着面纱,体格颀长伟岸,穿着对中原人来说有些暴露。
露出的手臂和腰身线条结实完美,若非时机不合适,在场大胆奔放的女侠怕是得多流连几眼了。
但谁都不会将这个外表华丽的男人看做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即便是现在,就站在众人面前,也少有人能通过内力感知对方,明明是存在感那般显眼的一个人。
便是少林寺的大和尚,也明言道,他并非是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
反倒是那男子身后数人赶来,几人泄露了气息,所以才察觉,众人闻言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便认出男子身后一人,是多年人与他们有过一战的魔教长老,再来对方一身西域装扮,来人身份一目了然。
江家的人立马站起来:“魔教妖人,竟敢在我江家放肆。”
那男子却并不将江家人放在眼里,而是视线落裴凉身上。
声音懒散的问:“然后呢?秋家女儿跟谁跑的?”
合着当自己听八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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