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难受极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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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了石灰粉的深坑里,露出一个不小的木匣。

马庆在木匣侧面的榫槽上拨弄一阵,拨通了机关,匣盖应声而启。

他仿佛捧豆腐似的,从匣中捧出一沓黄麻纸,估摸着足有几寸厚。

除了散页麻纸,还有一个簿子。

马庆从怀中掏出麻布兜,小心地将这些东西装进兜里,才把酒坛埋回去,盖好土层。

“我与你并无交情,就不请你饮这坛酒了。”马庆对邵清冷冷道。

他挪了几步,靠在杏花树下坐了,才又开口:“因为这些东西,我阿父,还有阿父领着的几十个兄弟,在元祐八年的宋夏洪德城之战中,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冬夜寒气如冰,沁人骨肉。

马庆叙述往事的口吻并不激烈。

但那些关于京官勾连边臣边将、鱼肉底层军卒的细节,那份独自存活后一步步筹划着走向伸冤之路的韧性,令邵清震惊。

片刻前,终于确认马庆的身份如自己所猜测时,并非圣人的邵清,胸中多少还涌上一股关乎儿女情长的微妙妒意。

然而此际,他对马庆,只有怜意,以及怜意之下更为深厚的敬意。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

他邵清在开封城,待了九年。他曾经以为,自己的身世,自己的使命,已是沉重苦楚的范式。

可与马庆所经历的五年相比,他邵清的九年,哪里难了?哪里苦了?

眼前这男人,是条汉子。

聆听的尾声,邵清略略犹豫,终究还是告诉马庆:“你背着这些凭据,去京城求见苏相公。可是,苏辙相公,两年前,就被贬往筠州了。”

马庆盯着邵清,短暂的瞬间里不知如何反应。

当年宋夏洪德城一战,他在伏击夏人的山坳里,因了父亲的警觉,侥幸逃过自己人的戕害灭口后,这些年,不是藏身于夏境内的小部落,就是在夏军的撞令郎里讨生活。为了避免引起怀疑,除了宋夏之间忽战忽和的情形,他从不敢打听旁的讯息。大宋朝堂激烈的新旧党争,又怎会如黄鹄迁徙,度越关山、主动传至大夏国的游牧部落与军营。

马庆努力不让自己的气息乱了方寸。

他抚了抚胸口那些环庆军军士为还高利贷而不得不写下的典妻状,那些关于父兄因修建回易商路而累毙于劳役的控诉状,以及那本账册。

“蔡京如今,所任何职?”他问邵清。

“原本要任宰辅,因其弟蔡卞已备位曾布的西府,曾枢相反对蔡京出任执政官,天子只让他做了翰林院承旨。”

马庆冷笑道:“承旨,也是高管厚禄,对不对?那么,邓绾的嫡子们呢?”

邵清正要说邓洵武也将被官家看中、编修神宗皇帝的正史,忽地意识到什么。

马庆方才那句“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做了郎中”,警示了他。

邵清于是摇摇头道:“我只是朝廷的祗候郎中,中枢宰执或者清要之外的朝官们,我并不太清楚。”

马庆仰头,望着清辉如玉的冬月:“洪德城之战过去数年,我如今面目全非,鲜有人识得。既已在环庆,我去寻了邓绾那庶出的儿子邓洵谦出来,手刃那厮,亦总有法子。但如此,终究只是徒逞一时之快。邓洵谦死了,蔡家和邓家必定正好将龌龊事都推到邓家这个庶子身上。”

邵清暗道,他身负血仇,行事仍算得冷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邵清瞥了一眼埋有酒坛的地面,对马庆道:“苏轼的次子、苏辙的侄儿,苏迨,留在开封。你此行东去,可计议一番。”

马庆默了默,道:“我到京城后,想见见欢儿。邵郎中,我是夏人俘虏之身,届时必与那些党项贵人一样,被囿于驿馆。你能否,帮我传音于她。”

邵清问:“你,想带她离开吗?”

“不,”马庆道,“即使沉冤得昭,我与她,也无法再续姻缘。我要回西边去,我没有骗你们,我确实已娶了党项女子。”

邵清道:“今早入城,你盯着街市上卖鸠车和磨喝乐泥娃的摊子看。你,做父亲了?”

马庆点头。

这位邵郎中的洞察力确实了得。

但他马庆,也不是木疙瘩。

欢儿的朋友?

寻常朋友,怎会这般急于弄清原委?

姚家宅子易主多年,寻常朋友,随军行到此地,会对这宅子如此熟悉?

寻常朋友,久居千里外的京城,会明敏于庆州口音的“欢儿”二字?

马庆俯下身,将坑边的铁镐揣进怀里,又走了几步,捡起柳叶刀,递还给邵清。

但他心里,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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