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天。
王犁刀叉腰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又喜又懵。
庐舍前处处狼藉,但每间屋子都空空如也。
禁军确实走了。
战战兢兢聚拢回来的流民们,不必王犁刀吩咐,立刻开始清石块,扶苗木,修复虾田桑基。
昨天的灾厄,就像一个教人出几身冷汗的噩梦,来得气势汹汹,又去得干脆利落。
曾官人好牛啊!
王犁刀由衷赞叹。
他瞄着曾纬被扯破了的官袍袖子,又在自言自语里加了一句:是条汉子。
县丞郑修的面上,看起来却似乎,疑虑大于惊喜。
曾纬与郑修拱手寒暄,应酬熟练,和后者这样宦场打拼了十来年的中年人比,并不落了下风去。
“姚娘子说要去敲登闻鼓鸣冤,方提醒了本官。黎明时分,我就将那指挥使的门扣开,告诉他,登闻鼓院旁边,可就是理检院,由本官的上司御史中丞专领。他若不领着人回该回的地方,本官好歹也是台谏中人,莫非无法上达天听?”
曾纬侃侃而谈起来,很有股风清气正的仪态。
郑修则礼貌而淡然地听着。
与王犁刀不同,郑修当然知晓,眼前这位曾枢相的幼子,是凭借何事,破格入了台院,成为官家御前炙手可热的红人。
“曾御史,”郑修的目光落在曾纬露出中衣的肩头,“那帮军汉对你动手了?我这便着人去请县里的郎中来。”
曾纬摆手:“当时天还黑着,那指挥使手下牙卒未看清我穿的是官袍,才上来撕扯。无妨,未伤到哪里。”
“喔。”郑修没再坚持,谈兴寥寥的意味。
曾纬心底冷笑。
微末小官,南边回来的土包子,就算你那糟糠之妻是皇后的表姐又如何?如今阖朝上下都晓得,皇后多半要改姓刘了。
不过,他并不想多去参研郑修肚子里在嘀咕什么。
他在意的是欢儿的表现。
两个时辰前,在晨曦朦胧里,田埂周遭明明四下无人,可是欢儿听见他曾纬的捷报时,面对一双殷殷张开的臂膀,竟然往后躲。
并且竟然,对自己被扯破的袍袖熟视无睹。
自己披星戴月又挺身而出,救她于水火,她还在气恼当初襄园那场发乎情的风波?
这女子也太磨人了。
……
姚欢在开封县多待了几天,见确实再无异样,才回到开封城。
李师师和徐好好告诉她,曾御史每天下了值,都拐到竹林街来瞅一瞅,人安然回来了没。
这两位合租闺蜜,带着助攻手的积极,尽情表现着自己很乐意吃狗粮的大度。
姚欢十分无语。
她穿越来这么久,头一回产生仿佛被湿哒哒的水草缠住双足的感觉。
襄园事件后,她只选择退还曾纬私下送的信物敲打魏夫人与曾纬果断分手的方式来止损,而不是怒火中烧地闯进开封府控告,或者掉头奔入曾府对着曾布发一通养子不教的檄文,乃是因为,她明白这是距离后世一千年的时代,更因为,孟皇后刚刚将身家银钱交予她。
正视时代的局限,以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是她的冷静剂。
她也不会与姨父姨母说,不会与师师好好两位娘子说。
就如上辈子在现代社会遭遇性骚扰时,她信奉的首先是,不找帮手,不四处发泄愤怒,靠自己独立地正面地与对方交锋。
她认为,真正的女强,不是身边一堆帮手强,不是倾诉欲望强,而是自己内心的韧劲强,自己头脑的决断力强,以及自己行动的单兵作战力强。
然而现在,她意识到,有些男人,判断不出“冷淡与漠视”远比火药味十足的腔调更表明女子的决心。
曾纬就是这样一个自负到“看不见听不见”的男人。
曾纬似乎认为,她姚欢只是对于一次没有心理准备的身体受侵犯而不高兴,大约觉得自己降格到了晴荷那样的地位,所以赌气了。
姚欢身边的亲朋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侧目,恰恰说明,欢儿心中还有他,怎会舍得让他身败名裂呢。
既如此,大不了,求几回,宠几回,在她被或龌龊或凉薄的外事逼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时,替她出头几回,这女子就定能又与自己你侬我侬起来。
“噫,申初时分了,曾御史定是又要来点卯。”
李师师一边调音,一边笑吟吟地与徐好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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