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遂将原委说了,宗泽一半敬意给了面前三人,一半怒气隐在眼底,向苏颂沉声道:“国朝纵然不禁赌、娼二事,这妓馆妈妈所为着实有丧人伦,稍后张帅来时,下官必要奏报此事。”
苏颂纵然位份极高,亦仍是爱护黎民、热血未凉的老臣,颔首道:“老夫如今虽已致仕,又是个过路的,但也帮你敲敲边鼓,说与张帅听听,此事若在开封城,有司会寻个什么由头,治一治。”
苏颂与宗泽往临近的茶商摊头巡视后,姚欢招呼来自家两个力夫,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带上红杏去辽商那边买只羊,但要放血剥皮,砍成小块,装在箧筐里拿过来。
还要问贩售西域香料的摊头,买一包马芹。
不多时,红杏转回来,兴冲冲地汇报:“羊已经宰了,力夫大哥在彼处候着。这是马芹。一共给娘子省了三百文。”
开封城的羊肉很贵,近两百文一斤,而在雄州榷场买一只活羊,七八十斤,也就三四贯钱。
辽羊真是便宜!
姚欢笑吟吟地与红杏道:“我们买卖人最是言而有信,三百文归你了,莫说衣衫和绒花,便是再添双鞋,也够咯。”
说话间,已有辽商得了指引,纷纷往此处来看。
这些个辽商,原在辽国做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圈子买卖,从建茶香药,到瓷器犀角,都指着从大宋这边的榷场里进货。
他们对于辽国上层社会消息灵通,早已由那些出访开封的辽使口中听说,大宋通过频繁的海运,像过去入舶香药一样,由番商入舶了一种胡豆,经过宋人的烘法加工后,制成冷热饮子风靡中原。
到雄州的这几天,力夫们已事先将一车生咖啡豆运到郊外山溪环绕处,利用苏颂此前所设计的水利磨盘装置提供动力,完成了批量烘豆与磨豆。
此刻,姚欢见辽商围得多起来,便与邵清排开一溜小陶杯,每只杯子上架起一个益州麻纸小包,然后剪开被细线穿过封住的上口。
辽商们探头看去,但见小纸包里头黑黢黢的粉末。
红杏从一旁临时搭起的木灶上取下长柄铁壶,小心地往纸包里注入沸水。
登时,浓郁的咖啡香升腾而起,又弥散开来,引得辽商不停翕动鼻孔。
这是姚欢为了方便辽商尝试,前一日拉着手上都有细巧工夫的邵清和红杏,临时做出来的小型“挂耳咖啡包”。
“此乃先烘后磨的胡豆粉。但磨完要密封,像茶叶一样,顶好两个月内做饮子喝了。那些灰绿色的生豆就好许多,装进麻袋里,避光、不潮湿的所在,能放一年。胡豆粉,可以烹煮,也可以用沸水泡着滤汁来饮,还可以装在那个铜球里,靠冷水缓慢浸润、滴成一杯,会少去酸涩味。”
姚欢慢慢地用汉语,解说咖啡豆,指点着“挂耳咖啡包”和冰滴壶的用法。
母语为辽语的邵清,就站在身边,无奈不能开口翻译。
幸亏那小丫头红杏,还真又蹦出了不少辽语词汇来,好歹令辽商们眼中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
挂耳咖啡包滴滤得差不多了,众人纷纷试饮。
有的咂舌抱怨苦得像草药,有的细品不语,有的倒直言称妙。
姚欢往怕苦的辽商杯中,添些羊奶和沙糖汁,请他们再试,果然收获了几副赞许面孔,听到几句“像奶茶,但比奶茶更香”的话。
恰此时,两个力夫,一个肩扛羊肉箧筐,一个左手搭着张羊皮、右手提着个羊头,回来了。
“问他们借一把刀,将羊肋骨处的肉,切成鱼肚皮似的扁平肉片,我要用。”姚欢冲着辽商腰间的弯刀努努嘴,向邵清道。
眼前都是见识颇广的辽商,万一有识货的……鱼鳞纹的柳叶刀自不好亮出来,邵清知姚欢心细,轻声笑言一句“遵命”。
一旁的红杏瞧在眼中,暗道,难怪这位邵太医对外人,哪怕是寻常好人,也只淡淡地行礼交谈,他的满面春风、煦暖笑容,原来只给他娘子呀。
……
姚欢从货架上抽出平底锅,于木灶上烤热,淋一层薄薄的菜籽油,撒一撮马芹在里头,然后操持着问客馆厨娘讨来的炸面窝馓子的长筷子,夹起五六片小羊排,放入平底锅中。
“嗞……嗞……”
受热蹦窜的油花儿,从粉嫩变成金黄的羊肉,马芹与荤味碰撞后爆发出的复合浓香。
这般交织着乐音、画面与气味三重享受的演绎,令在场众人鸦雀无声,只盯着宋人女子手中那只形态新奇的铁质炊具,以及里头勾惹口水的煎小羊排。
舌尖隐有酥麻之意,两边腮帮子更是发紧发酸,大脑自动地给出两个字:好馋。
不多时,羊排的色泽更为浓重,柔软的纤维里则不再渗出细细的血水。
姚欢将平底锅离了火源,撒少许细盐,用刀切成小块,插上竹签子,端到辽商们面前。
一个“尝”字尚未出口,辽商们已老实不客气地,纷纷拈起签子,把那油润金黄的羊肉往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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