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先生带着他的妻儿回乡处理父亲的丧事,燕府只有管家与下人在。
其他的人家……
姜娆没有敲开其中任何一家的门。
所有的人见到她都纷纷躲避,如同见了瘟神。
她这一路,脚步一开始坚定,后来变得缓慢迟疑、漫无目的。
梦里她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家被抄家后再无人愿意帮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人心人情,可实际再经受一遭,却还是被冻得心冷。
雪花坠如鹅毛,她打了个哆嗦,肩头忽然一重,落上来一件披风。
是男人的披风,姜娆回眸,看到了裴松语。
他像是匆匆赶来,头顶还沾着未化的雪,“我知道你忧心着你爹爹的事,宵禁的时辰快到了,你别在外面逛了,你先跟我回去。”
姜娆惊惶抬眸,“表哥?”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她的瞳仁忽然亮了一亮,“你知道我父亲的为人,他一定是受了冤枉,你帮我去劝劝皇上。”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她爹爹说话,那些在观望的人,兴许也会站出来。
只要能让昭武帝相信那副字不是她爹爹写的,她爹爹和宁安伯府就都不会出事。
她杏眼里润着一层凄楚的水光,带着孤注一掷的执着与期望,不哭不闹,瞧上去却是叫人心颤。
裴松语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可他却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答应姜娆。
他刚从大理寺出来。
所有见过那画的人,都说那就是姜行舟的画。
京中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当年那个为人狷狂、为祸一方的纨绔子弟姜行舟。
甚至一些小辈份的年轻人,也曾从自家长辈口中听说过如今被称为圣手的姜行舟年少时有多放荡不羁。
金陵里头最狂妄的姜家小少爷。
二十左右的年纪,活得恣意而张扬。
后来成家立业,才添了软肋。
当年他连天地都不敬,更何况是天子。
那首诗先不论字迹,单单只看风格,就已经像极了姜行舟年轻时的作风。
昭武帝自己就对姜行舟的画风文风熟稔于心,又请了无数熟悉姜行舟书画风格的人前去验画。
没有一个人敢说作画的人不是姜行舟。
已经登峰造极的人,即使是再会仿造的人,也不可能学到形神俱像。
世上只有一个姜行舟。
之前这句话,是世人给姜行舟的赞语。
今日,却成了一句让他翻身不得的判词。
“我不能欺君。”
姜娆眼中的光一点点破灭,眸光黯了下去。
裴松语看到了她失望的眼神,拧着眉头,说得严肃认真,“我是欠着四爷的恩情,可我有我的难处,若四爷犯了别的错,我都能保他,唯独与靖王一党……”
他费了多大力气才从小村庄里爬到了金陵,又费了多大力气,才爬到了那些金陵里的公子哥一出生就在的位置。
他无法接受自己功亏一篑。
姜娆将脸拧向了一边。
连他都觉得她爹爹曾经追随靖王,那别人呢?
“你爹爹如今到了难保之地,你随我走。即使你被削成奴籍,虽不能再明媒正娶,可我至少能让你日后衣食无忧,不受人欺。不然你可曾想过,你这种大户人家的姑娘若是被贬为贱籍,你会遭受些什么?”
他见姜娆迟迟不动,心里一急,说出了姜四爷不准他透露的话,“是你爹让我来找你的,你为何就是想不通?”
裴松语的脸颊忽然一疼,披风直接甩回了他的面上。
姜娆乍然后退了一步。
她浑身发抖,“我这辈子都不会想通。”
猛地转头,往乌衣巷的巷外跑去。
裴松语接住披风,抬足想追。
身后小厮喊住了他,“大人,您别追了,要是弹劾到您头上……”
裴松语迟疑地收了收脚,最终驻足停在了空空的小巷。
乌衣巷里的人家走了个遍,还有乌衣巷外。
她沿着记忆里那些与她父亲有过往来的人家,挨家挨户找过去。
可不管巷里巷外,没有一家,愿意为她爹爹说一句话。
心善的,还会叫下人出来和她说几句不方便见客的托词,心肠冷硬的,直接拴紧了门。
姜娆未有一刻如此绝望过。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走在街上,犹如孤魂。
远处客栈一扇窗边,一人影指着她孤怆的身影,“今日即使是一条狗,冲过来咬她,都没人帮她打了。”
“真可怜。”
沈琇莹眼底不见一丝怜悯,尾音却带着雀跃笑意,勾了勾唇角。
这幅凄然惶恐的模样,才与她前世记忆中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婢女重合在了一起。
重生以后,她本来是想找到那个身份低微的小婢女,看她笑话的。
她甚至想把她买进府里,却没想到重生以后,才发现姜娆有着她远远无法企及的出身。
上辈子仅有的优越感顿时荡然无存。
“姑娘,夜深了,咱们该回去了。”
“再等等。”
她还不够满意。
即使前世那个小婢女看上去再惶然无依,可有新帝护着,哪让她真正受过苦。
这般凄楚的模样,她第一次见,自然还要多欣赏一会儿。
沈琇莹勾了勾唇,散漫说道:“宵禁的时候快要到了,她若是敢再在街上闲逛,就会被巡捕捉住了,她爹出了事,谁能保她呢?”
……
工部官署。
容渟的桌上燃着灯,蜡烛已经被烧得很短了,这时有人回来,“夜已深了,都快宵禁了,九殿下该回去了。”
容渟吹灭了蜡烛,与他一道走了出去,那官员说,“我看你桌子上堆的折子不少,看完费了不少功夫吧,也不知道陈大人对你的这种历练,是好是坏。”
容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并不答话。
“你小小年纪,性子倒是安稳,将自己关了一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今天京城里的动静可大。”那人陪容渟走了一会儿,见他沉默寡言,像是不知道今天金陵里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我在想云菱栈道的事。”
陈兵想抢功劳未成,兴许会在栈道上动手脚,若是栈道那边出事,到时候只会是他的错。
他会用同样的法子害人,自然会防备着别人这样害他。
那官员啧了一声,“靖王余孽的事,你都不感兴趣?”
“宁安伯府里头的四爷,兴许是靖王余孽,四爷犯事的那幅画我看了,是他的笔迹,这事八成是真的,沿着他找下去,靖王说不定就找出来了。”
轮椅立刻停了下来。
二人已到宫外,宫灯摇晃的光影打在了容渟沉下来的面色上。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官员,“廖大人莫要乱说。”
“不是乱说。”那官员走近马厩,拉了拉马的缰绳,“听说他女儿处处求人,这会儿似乎还没回去,啧,可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哪有人敢帮她,指不定就会被说成靖王余孽,那可是死……”
罪字还未说出口,身后一声,“廖大人,借马一用。”
官员一愣。
与此同时,远处宣告着宵禁开始的闭门鼓遥遥敲响。
一道人影踩着脚踩,翻身上马,只一眨眼功夫,马匹扬尘而去。
廖秋白往身边看了一眼,他的马被人骑走,两步远的身后,轮椅空空,不见了它主人的人影。
……
姜娆拖着疲惫的身躯,往乌衣巷里宁安伯府的方向走。
她的脑袋埋得很低,又累又慌,如同找不到栖足之地的小鸟,眼底全是惊惶与不安。
真的和她娘亲说的一样。
闭门鼓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三里外的城门戛然合上,衙门漏刻上,“昼刻”已尽。
姜娆听见了闭门鼓的鼓声,脚步快了起来。
却被一个与她相向而行的人一撞,直接歪倒在地。
泪珠大颗大颗地打转。
不是哭的时候。
她忍了下来,踝骨的位置像是插/入了刀锋,锐利地疼着,扎在雪地里半天起不来。
不解与委屈伴随着脚踝骨的疼痛上升到了极致。
她爹爹为人仗义豪爽,千金的字画说送就送,为何今天却没有一扇门愿意为她打开。
即使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她心里还是难受。
街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时明时暗。
客栈窗边,沈琇莹看着坎坷雪路上磕倒在地的娇小身影,笑容更深。
方才与姜娆相撞的丫鬟推开门回来,她头也没回,淡然一声,“做得不错。”
她看着试了一次又一次,却总是爬不起来的姜娆,笑盈盈的,“既然这么紧张你爹爹,不如我送你一个尽孝的机会。”
几次之后,姜娆还是强撑着痛意起身。
因为脚踝的痛意,走路时微微弯着腰,像是在路上拾柴的人,一步一步往回走,步伐踉踉跄跄的。
她却像觉不着疼一样,面上全是对自己对老天的怨恨与恼怒,恨自己走得太慢,恨夜色太早降临。
明日漏刻一尽,宵禁一解,她就要继续出来找。
白鹭书院、城南与城西,都还没有去过。
她还要想办法见到那幅画。
她拖着伤脚往前走着,不算很长的路,却像是没有尽头。
猎猎北风中,忽闻马匹嘶鸣。
姜娆回头。
身后长街十里,风雪月夜一地霜。
高头大马逆着人流而来。
少年利落翻身下马,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什么,脚底一轻,被他用抱小孩的姿势,托在胳膊上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容.终于站起来做了个人.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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