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别让她发现了你!”他又提醒了一句。
叶霄应是。
李玄度这回之所以不让菩珠同行,一是前些时日反省自己,觉着以她探子的身份,外加那般嘴脸,自己对她实在是放纵了,惯她过甚。
第二个顾虑,便是沈旸。
他也有些担心,万一沈旸对那夜的澄园之事起了疑心,若要对她不利,似围场这种地方,死个把人,极有可能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他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地盯着她,所以将她留在王府,反而更是安全。
他没想到,她最后拿着皇祖母的令箭还是这样过来了。
来了也就罢了,一来又招蜂引蝶,如她一贯的爱出风头。
还对自己那般态度!
李玄度心中又起了一股子无名之火,入了帐,抬眼见骆保立在帐门口,立得仿似一根柱子,不禁一怔:“你怎回来了?”
骆保低头道:“禀殿下,是王妃打发奴婢回来的,说她那边伺候的人够了,奴婢留着也是多余,叫我回来服侍殿下。”
他说完,偷偷看了眼秦王,见他面上微带酒意,忙上前替他脱衣。
骆保本是蓬莱宫里的宫监,李玄度被囚无忧宫时,姜氏派他去服侍,后来又跟着守陵,随了李玄度多年,对他日常的各种喜恶最是清楚不过。
李玄度这回离开京都,留他在王府,这边少了他的服侍,换成别人之后,多少是有些不惯。此刻见他这般被打发回来了,微微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仰躺在帷帐中搭设的一张胡床之上,闭目了片刻,问道:“我走之后的那几日,王府里有无事情?”
骆保正蹲在地上替他除靴,闻言抬头,立刻将他走后当天王妃被太后召入宫中险些出事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奴婢当时见事有些不妙,等王妃走后,照殿下您的吩咐立刻去蓬莱宫报信,总算有惊无险,王妃回了府,随后太皇太后那边也来了话,让王妃来这里,奴婢便跟着过来了。”
李玄度依旧闭目,一动不动。
骆保替他除了靴,见他仿佛醉睡了过去,去取了一幅薄盖,正要替他盖上,听到他道:“不用,不冷。”
秦王十六岁被囚无忧宫后,渐渐身患怪病,常火大畏热,冬天亦不用火炉取暖。此刻听他拒绝,骆保依旧替他盖被,轻声道:“此为薄被,殿下还是盖上为好。帷帐里更深露重,不比室内。”
李玄度也未再拒绝这个跟随了他多年的近身侍人的一番好意,任他替自己盖了被。
骆保轻手轻脚地正要出去,忽又听胡床上的秦王开口:“西苑那边有无异常?”
骆保想了下,觑着床上秦王的脸色,小声地道:“倒没别的异常,就是太子住得很近,与西苑两两相对。”
李玄度继续闭目了片刻,忽道:“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了,你回西苑去。”
骆保一愣,脸哭丧了下去,支支吾吾不肯走。
李玄度愈发恼了,睁开眼睛,翻身一下坐了起来,沉下脸:“怎么,连你也不遵我的话了?”
骆保慌忙跪了下去:“殿下,不是奴婢不遵殿下的意思,实在是王妃她不喜奴婢,见了奴婢就生气,奴婢……不敢回了。”
李玄度更气恼了:“好好的她为何看见你就生气?你得罪她了?”
骆保心知肚明,自己确实是得罪王妃了。
新婚之夜,秦王丝毫不避自己,在王妃下跪朝他认错的时候就把自己给叫进来,令自己被迫目睹了那尴尬的一幕。
王妃对自己的不喜,必定起源于那一夜。
试想,天下有哪个王妃会乐意让一个下人看见她这般狼狈的样子?她没故意刁难自己,已经是运气了。
根源全在于秦王。
但骆保却不敢说,只苦着脸道:“奴婢也不知道王妃为何不喜奴婢,大约是奴婢太过愚笨,服侍不妥。幸好殿下宽厚,不计较奴婢的蠢笨。奴婢方被王妃打发回来,若又回去,只怕王妃对奴婢更是不喜。”
李玄度心中对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侍人还是很有感情的,见他这么为难,也就作罢,皱着眉拂了拂手。
骆保松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擦汗,怕喜怒无常的秦王又改主意逼自己回西苑讨王妃的嫌,忙起身退了出去。
李玄度出神了片刻,卷被再次卧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菩珠这边过得很是顺利。因为谨慎,特意避开李承煜的出入时间,所以虽然住得近,但没再遇到过碰到一处的尴尬了。
那天在水边不欢而散后,李玄度那边也没了后续,他就住在他的帷帐里,菩珠猜测他大约真的生气了,她也不想再去寻他惹来他更多的厌烦,接下来的几日,她基本都在马场里混。
长公主和萧氏两边在射猎过后,则常举行宴饮,也频频派人叫菩珠同去。推不过去的话,她也会去。大家面上说笑,相互奉承几句,倒也相安无事。
围猎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这一日,围场里到了一拨新的人马。
东罗的康律王子一行人到来了。
东罗是个位于东北的异族政权,这些年靠着它的地理位置,一直摇摆在东狄和李氏皇朝之间。打是一时打不下来,李氏为了安抚东罗,给了它不少好处,东狄也同样想拉拢,将一个公主嫁给了康律王子。
这次时隔多年之后,孝昌皇帝率众来到五宁原举行秋狝大典,东罗王获悉消息,照明宗朝的惯例,也派人前来觐见并参与围猎,使者便是康律王子,他带着他那个东狄王妃宝赤同行。
孝昌皇帝设宴接待康律王子一行人,赐下不少金银锦缎。
胡妃亦在行宫设宴,为康律王妃接风洗尘。
菩珠出席了这个宴会。
前世她在这里见过这个宝赤,二十多岁,身材健硕,虽嫁到了东罗,却时刻不忘其东狄公主的出身,对李氏皇朝十分敌视。
果然,今晚的这个宴会也是如此。
王妃态度高傲,对出席宴会的一干李氏贵妇人们爱理不理,中途竟就以喝不惯中原酒水为由,丢下了一群人起身离场。
这下惹怒了当时正好叫人献酒上来的长公主李丽华。
第二天的围猎,宝赤亦不屑与李氏贵妇人们同行,单独设围,带着仆从入围射猎。李丽华暗中吩咐侍卫放走围内走兽。这一日宝赤王妃收获可怜,只打了几只野兔,傍晚检点猎物之时,很是丢脸。
这个东狄女子听不懂汉人之言,但看对面那些人的神色,也知她们是在讥嘲自己,心中暗恨,怎肯吃下这个暗亏?
当晚胡妃再次设宴,待宴席进行过半,王妃命身边的译者发声,道今日射猎不公,她要和中原的这些贵妇人们另外公平竞赛,分个高低。
胡妃心中也是瞧不起这个傲慢粗野的东狄公主,见她今日吃瘪,筵席之上,表面看着如常,实则也是觉着出了口气,此刻听她如此发话,笑吟吟地道:“不知王妃想要如何竞赛?”
宝赤命译者说道:“我听闻贵国国人精通击鞠,我虽不才,也愿意接受指教。明日我便在球场等着,你们当中,有谁敢接我挑战,和我进行一场公平竞赛?”
她的两道目光冷冷地扫过对面那一干李氏皇朝的贵妇人们,又对身边的译者说了几句话。
菩珠听得清清楚楚。
她对译者说,告诉这帮李氏的妇人,叫她们当中派一人出来,亲自领队与我对战。我愿签下生死状,便是摔下马折了脖颈,也绝不会怪她们半分,叫她们也放胆,上马与我一战!
击鞠便是马球,这些年在京都大受欢迎,不但男子酷爱,风气使然,似长公主和萧氏这样的贵妇人们也是如此,哪个不会上马打上一圈?倘若不会,反倒成人笑柄。
但这种游戏对抗激烈,场上马匹交错,情况瞬息万变,真要对抗起来,风险很大。从前便有一个宗室王子醉酒上马和人比赛,结果不慎跌了下来,被马蹄当场踏破脑壳。
似李丽华萧氏这些贵妇人,平日虽说也玩马球,萧氏甚至以精通击鞠之术而获人追捧,但和她们上场玩的,不过都是些受训的健婢,何曾遇到过如此的挑战?竟要签生死状。
言下之意很清楚,那便是上场之后便生死由命了,是否会意外受伤乃至不幸丧命,全看天意。
菩珠不禁看了众人一眼。
果然,待那译者将东狄女子的话翻译出来,宴场里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众贵妇人们都静默了下来。
她们人人地位高贵,生活优渥,平时玩玩,出个风头也就罢了,谁会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和这个疯子一样的粗野的东狄女人去较劲?
况且,即便不怕意外,这样涉及两国的比赛,虽说只是游戏,若是输了,恐怕脸面也会不好看。
无人发声,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胡妃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心却咯噔跳了一下。
这个东狄女人既提出比赛的要求,自己这边若是不应,脸面何在,又如何向皇帝交待?
立刻组一支马球队出来,这并不难。
这次出来,为了娱乐的目的,宫中便带了一群平日专门受过训的健婢。
但问题是,谁来领队?
她望向在场的几个平日以精通击鞠之术而闻名的贵妇人,见几人皆避开自己的目光,心知不妙。
长公主眯了眯眼,望向坐自己对面的萧氏,开口道:“我听说滕国夫人府中有专门的球婢,夫人的击鞠之名,京都也是无人不知。她既邀赛,夫人莫若出来一试?免得我们这些没用的上去,万一输了叫人耻笑。”
萧氏暗咬银牙,心中诅咒李丽华不得好死。
若不是李丽华今天开罪了这个东狄女人,又怎会有如此的尴尬场景?
这样的风头,能出固然求之不得,但这个东狄女人如同疯子,又身强力壮,谁知道上场后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她怎会接火中取栗风险这么大的事?
萧氏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转向胡妃道:“贵妃,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平日本就只是自己玩玩,球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且昨日围猎之时,我腿脚不慎被马给踢了一下,行路也有些不便。”
胡妃失望不已。
连萧氏也不肯应,这里还有谁能上?
那东狄女子宝赤将众人的神色一一看入眼中,脸上露出讥嘲的冷笑,站了起来,命译者道:“明日一早,我在球场等待!望诸位不要令我失望,叫我好好领教下你们汉人女子的胆色!”说罢带着一众侍婢,转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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