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站着,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
不过殿内的动静,能听得一清二楚。
如许日中,正殿光灿如玉。
可那流波的光影照到身上,却是那么透冷。
寒光折入窗牖,掠过眼前,气氛迥然肃杀。
苏湛羽止步在高阶之下,再无勇气踏前一步。
抬眸望进眼底那人,她一身暖玉雪衣,纯美无暇。
娇秀,高贵,一如初相识。
初相识的那一世,他便是如此一见难忘。
可她清丽的笑容,终是散尽在了和他的大婚之日上。
那日金銮殿前突发异况,苏湛羽亦是记起一切。
非但如此,他更是梦到一些关乎那一世,却分明不属于那一世的记忆。
譬如……他和景云。
从深信不疑的好友,到物是人非的陌路,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难怪当日,在奉天门撞见,她会那般质问。
挚友始料未及的仇视,和她无故的敌对。
苏湛羽从前想不明白,如今是能猜透几分,原因,许是过去那两世他造下的孽。
而他们,都是知晓的。
第一次因他那一念之差的独占欲,利用了她,违背初心,也未得到想要的。
第二次更是为私欲背信弃义,亏负那人的信任,又是执迷不悟,枉负所有。
锦虞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神情极其冷淡。
冷到苏湛羽不敢直视。
但终是无法抑制,他不由往前半步。
破出一声微嘶:“笙笙……”
对视之间,锦虞清寒的瞳仁有如深渊一暗。
听得这一声,未觉惊诧,也不必再问,她心中的答案已然肯定。
“苏世子今日前来,那些不得甚解的疑惑,看来是想明白了。”
入目,是她唇边显而易见的嘲讽。
苏湛羽眉宇间浮现痛苦之色:“你可……还恨我?”
话落,他便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也是可笑,而今他是万死不足以弥补犯下的过错,竟还想来求谅解。
苏湛羽苦笑,低哑了声:“我……没资格得到你们的原谅。”
明澈的眼眸淡淡扫过,“知道就好。”
锦虞始终面容疏冷:“本公主心眼小,恨过的,不论多久,偏就是记得一清二楚。”
她凉透心魄的语气和神色,和第一世冷漠逼问他时的模样,几乎重合。
但多少还是心有不甘。
他想,有些事若是现在不问个彻底,自己怕是难以死心。
苏湛羽暗自深吸口气,“笙笙,你当真是恨极了我吗?”
终于凝眸去看她。
他声音越发颤哑下来:“即便只是名义上,但毕竟夫妻一场,你对我,可曾有过情意,哪怕一点……”
锦虞容色静冷,徐徐背过身。
一字一句平缓道:“我爱的,想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她语气间,带着哪怕魄散魂飞也绝不动摇的笃定。
苏湛羽的心直沉了下去。
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挽回不了了。
苏湛羽紧紧闭上眼,反复问自己,问了,听到她的答案了,可真的死心了吗?
良晌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意难平,但或许悔恨更多,“分明知晓你的心意,明白那样做定会伤你很深,可我……我两次都无法蒙蔽自己的心……”
苏湛羽望着她清冷的背影。
眼底恍惚烁过水光,像是最后的挣扎:“但那真的,非我本意。”
羽睫轻轻上扬,锦虞抬眼。
目光凝注悬在画壁上的那把镂金长剑,伸手,握上剑柄。
她声色皆冷:“我只知道,我与你,切骨之仇永不休!”
伴随着剑锋出鞘的冷冽清鸣,锦虞猛然拔剑回身。
一道寒光深冷刺目,锋利的长剑直指他咽喉。
而苏湛羽分毫不避,眸中不见惊惧,只有哀痛。
明知自己罪不可恕,但他总抱有一丝希冀。
过了这么久,今日才鼓起勇气来见她,得到的回应果然意料之中,期望幻灭,心却反而平静了。
苏湛羽向前轻迈一步。
勉强牵出一抹微笑,泛着柔和:“我无颜面你,也愧对于他,你若真恨我至此,这剑,我绝不还手。”
锦虞紧紧盯着他:“你还活着站在这儿,不过是阿衍哥哥看在豫亲王的面子。”
他一时做不下忘恩负义的事,那她便当他的剑。
他两世皆因她而死,拼死也要护她周全,这一世,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手指捏紧剑柄,锦虞眸底澹澹杀意:“但我没什么可为难的。”
苏湛羽看着她双眸。
这双杏眼一如从前明美,只是此刻多了令人心悸的冷。
他眼底水色淡笼,最后一笑。
那笑里带着苦涩,竟也有一丝安抚,而后他便慢慢合了目。
终是清醒,是他自欺欺人,是他一厢情愿。
手中的剑越攥越紧,连呼吸都深寒得丝缕成冰。
锦虞骤然出剑,利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刹,寒光猛地照亮她疏离的冷眸。
这一剑,她是使了十分的力,毫不留情。
而他非但生生受中这剑,更是强稳住身一步不退,直抵剑锋,让那剑更没入心口几分。
连一声闷哼都无,苏湛羽堪堪站稳。
微微抬起瞬间惨白的脸,望见她凛冽依旧的秀眸。
轻柔淡笑,他缓了半天,才低低嘶哑出声:“可是……还不解恨?”
说罢,苏湛羽握上剑锋,将剑用力往伤口捅进几寸。
鲜血渗透了他胸前那片鸦青色绸衫,也从指骨间汩汩流淌。
剑入心脏要害,很快他便支撑不住。
脸色苍白,失力跌跪而下。
锦虞一瞬不瞬盯住他,微顿片刻,但面不改色。
居高临下睨着命若悬丝的那人。
顷刻后,她冷淡瞥开目光,拂袖而去。
就在越过苏湛羽身侧时。
锦虞只听他气息奄奄,缥缈的话语从含血的唇齿间飘出。
“笙笙……对不起……”
擦肩而过的一瞬,锦虞缓缓顿了足。
沉默须臾,她声音淡如流水:“我曾想过忘了他,试着去当你的世子妃。”
闻言,苏湛羽微微掀开疲惫的眼皮。
朦胧的眸心闪过讶异,也隐有一丝惊喜。
但随后,锦虞便又沉下眸。
面如冷玉:“可你却是想要害他,是你自己毁了这一切。”
垂落在地的指尖止不住抖起来。
苏湛羽唇色愈加发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也跟着剧颤。
“不过说起来,我还得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说不定,我真就和他错过了。”
锦虞淡淡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阔庄严的殿宇之中,她走远的脚步声,一步步仿佛都踩在他剜裂的心上。
一口鲜血喷溅满地,苏湛羽无力向后倒去。
而大殿的门同时被打开,透进光芒万丈,锦虞决绝推门而出。
跨越三世的仇怨,如此便消解了吗?
想来也是不大可能,那恨,大抵也是无绝期的。
饶是他真的以命相赎。
……
锦虞方踏出沉抑的大殿,便见那人站在眼前。
一袭五爪九龙金丝衮服,尊贵,也纤尘不染。
天光清浅,温和的暖阳落了满眼。
廊檐下的两人安静对视,眸心倒映着彼此的容颜。
愣住,悄无声息半晌,锦虞才缓过神来。
微垂下长睫:“我刺了他一剑。”
池衍静静看着她:“嗯。”
清风裹挟着对方熟悉的气息。
此刻锦虞眼底已不见任何寒意,见着他,眸光便不由地柔软起来。
他反应淡淡,锦虞抬眼看他。
眼波漾入光影,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小姑娘看上去乖静温软。
却是绝口不提自己的先斩后奏。
知道他心有顾忌,不愿辜负豫亲王,她才做了今日之事。
说是要苏湛羽偿还仇恨,但其实,她更多是为了他。
池衍都是清楚的,对心爱之人,心思总是如水晶般透彻。
揉着她的发,池衍反过去哄她:“乖,哥哥在。”
锦虞眉眼间伴了微风莞尔,拉了他的手,“我们回去。”
唇边笑痕淡淡,但池衍眸底略微深沉下来。
“笙笙。”
温顺地凝望着他,锦虞静静等他说。
池衍未言,而是握住她细软的腰肢,揽她到怀里,抱住。
下巴轻抵她发顶,“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第一世她爱而不得,他爱而不能,惹她错付情衷,他是悔也愧。
缱绻的嗓音如温泉千回百转,一瞬覆没了她的身心。
锦虞轻轻回抱住他,“那以后,你要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下巴温柔摩挲着她馨香的发。
像是什么都听她的,池衍柔哑着声:“好。”
锦虞什么都没再说,只安静靠在他坚硬温暖的胸膛。
似乎一直和他依偎着,才能让她拥有安全感,心底深处才能真的安宁。
突然间,她好厌倦闭守的深宫。
但也知道,他最是一丝不苟,不将朝中事宜一应交接妥当,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可锦虞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
苏湛羽被墨陵慌忙背回豫亲王府后,早已命在旦夕。
京都城内最好的大夫轮番诊治。
王府中所有人都日夜不眠,急得焦头烂额,可苏湛羽自己却似万念俱灰,全然没有生还的欲望。
至于世子爷那日在皇宫遇到了什么。
豫亲王面色深静,除却询问病况,其他只字不提。
故而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是无人敢问。
苏湛羽吊着一口气,昏迷在床多日。
好几次险些踏进鬼门关,最终还是如无垠浮萍,捡回了一条性命。
即便如此,他终日躺在床上。
心灰意冷,郁郁寡欢,与死无异。
这么多日,豫亲王只从墨陵口中听闻他情况。
终于在那夜,踏入了苏湛羽的苑。
推门进屋,一盏烛火静淡黯然。
豫亲王轻步而入,负手到床前站定,而苏湛羽双唇泛白,面无血色,闭着眼不知是否已睡着。
良久之后,豫亲王慢慢坐到床边。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他才低缓道:“羽儿,从小爹便教你,人最重要的是志气和底线,便是成兵沦卒,亦不可被私利障目。”
侧眸看了他一眼,依稀低叹。
“爹知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然人非圣贤,有过承担便是,男儿在世,最不可忘却的就是责任,敢作敢当,而不是做逃避的懦夫。”
对外他是秉正无私的豫亲王。
对内,他也只是个孩子的父亲,见儿子如此,到底也是心疼。
拍了拍苏湛羽搭在被褥外的手背。
知道他一时不愿说话,豫亲王轻声道:“你犯了错,爹会严惩不贷,绝不包庇,但哪怕你罪恶滔天,你也永远是爹的儿子,永远是我豫亲王府的世子。”
说完,慢慢替他掖好锦被后,豫亲王徐缓站起,无声出了屋。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刹。
一直静默躺在床上的苏湛羽,唇瓣微微颤抖着,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
暮冬渐逝,初春临来。
入眼尽是花落花开的悠远宁静,光色透密也撩人。
这天,日轮灿然升高,千万缕光华破云洒照在焕然一新的大地。
四方馆竹苑。
片片修竹茂密苍翠,微风掠过,竹叶轻轻作响。
光影斑驳下,锦虞缓步前行,双眸微微眯拢,颇为享受阳光温暖的疏懒。
方舒心叹了口气,便听身边那人似是而非一笑。
“亏你记得自己尚有皇兄,还知道主动来看我。”
他意味深长地调侃,锦虞斜睨他一眼。
想到这段时日,她一瞬便不满了:“你还说呢,竟然吩咐宫婢每天备那么多早膳,非是要看着我吃完,这刚起身的,哪儿有胃口吃得下那许多!”
锦宸侧目打量她几眼。
小丫头双颊白里透粉,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他唇边上扬弧度,语气带着嫌弃:“你这小身板,难道不该多吃点?”
锦虞哑口一瞬,瘪唇咕哝:“那也没必要吃那么多呀。”
说着,两指捏住自己柔软的脸颊。
秀眉皱起几分:“你看我,都能掐出块肉来了!”
瞧了她一眼,锦宸被她逗笑:“这不挺好看的。”
锦虞低哼了声:“一点儿也不!”
姑娘家爱美,但其实这样艳若桃花,是要更娇美水灵了。
指尖不太轻地戳了下她的脑袋。
锦宸淡淡笑着,刻意肃声:“我看就得再让你晕一次,喝上十天半月的苦药,才长记性。”
扭头觑他,想着皇兄真是坏透了。
分明知道她最是怕苦,还□□都故意拿这吓唬她。
锦虞气恼,却又一时无法反驳。
倏而顿了步,忍不住向跟随后侧的那人吐槽:“幼浔你看他!”
幼浔微怔之下也停下来。
习惯了殿下和公主时常的拌嘴,她眼眸微垂,抿唇轻轻一笑。
锦宸原是想再逗锦虞两句。
却在回眸的那一瞬,不由愣住。
目光停留在女子宁静美好的笑靥。
这么多年了,竟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小侍女笑起来时,嘴角是有梨涡的。
浅浅的,如春风一般,朦胧几分旖旎。
有短暂的失神,但他敛回神思。
眸光移向身旁的锦虞,锦宸若无其事道:“好了,这两日有空收拾收拾,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
锦虞闻言怔忡片刻,一脸懵懂:“啊……去哪儿啊?”
听罢锦宸觉着好笑:“你这丫头,怕不是忘了东陵才是你的家?”
这太过突然,也实属意料之外。
呆了半晌,锦虞撇撇嘴,“可、可是……”
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和阿衍哥哥分开那么久那么远了。
似乎是猜到她想说什么。
锦宸点了点她的鼻尖,郑重道:“便是陛下明日就要娶你,今日你也得先回东陵待嫁,仪礼不可破。”
见他神情慎重,锦虞忽而有些慌。
眼波略一转动,她扯着话就是敷衍:“再等等吧皇兄,过两日就是我生辰了,先不走嘛……”
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他是一眼便能看戳。
锦宸情面不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嗯?”
张嘴却又失了声,不知要怎么说。
跺一跺脚,锦虞索性撒泼:“我不管不管,就是先不走!”
仿佛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要去做。
锦虞随即拎起裙幅,着急忙慌地转身走:“想起些事,我先回去了!”
身后那两人都顿了少顷。
一眨眼,就见她踩着碎步跑出了老远。
望着她纤柔的背影,那抹雪色渐渐远去。
锦宸摇头笑了笑,这丫头,走得倒是挺快。
回首正欲到书房去,视线滑过身侧那人的脸,锦宸无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他一瞬不瞬的凝视,那目光好似带着热度。
幼浔心猛然跳颤了下,忙不迭垂下头,规矩站好:“殿下。”
忽然发觉自己近日有些奇怪。
锦宸故作淡然,负手原路返回,语气水波不兴:“嗯,走吧。”
幼浔低着头,立马应喏,跟在他身后。
*
马车从四方馆一路回到承明宫。
锦虞今日出来得早,这会儿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都还未到池衍下朝的时辰。
趁着那人没回来,锦虞悄悄召了元青和元佑,还有何军医,一同到了御书房。
所有侍候在书房外的宫奴皆被屏退。
殿门紧闭,四人在屋内待了许久,也不知在预谋着什么。
总之在池衍下朝之前,他们才神情复杂地从御书房内出来。
锦虞走在最前头,金边雪色的广袖里揣藏着一卷明黄的锦帛。
步出廊檐到灼目的天光下。
她回过身,微眯杏眸扫过后边的三人,“都记清楚没有,这事儿若办砸了,本公主唯你们是问!”
陛下对九公主有多宠溺纵容,如今是无人不知。
故而三人虽是面有难色,但她这么一警告,他们是想也没想,忙不迭点头,连连应声。
面上依顺着,然而说罢,元青和何军医都暗中用手肘怼了怼中间的元佑,示意他说点什么。
元佑被左右催促,踌躇须臾,只好低咳了声。
嘴巴一咧,说道:“公主,其实……咱大可直接同将军说,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随后立马“哈哈”一声,笑得发憨:“您的话,将军哪儿能不听呢!”
锦虞沉思一瞬,很快便凝了眉。
她倒也想直接说,可等那人交代好一切,怎么也得好些日,到时她万一被皇兄带回东陵去可就晚了。
唇角一抿,锦虞明眸肃然生威:“我喜欢,我就要这么来。”
她神情甚是肆意妄为,活脱脱一个不讲理的骄纵公主。
话落,裙摆一扬,便拂袖快步而去。
三人留在原地,面面想觑好几眼。
饶是何军医这看惯世态的年纪。
眼下也不由迟疑:“真的……要如此?”
元佑认命一叹:“公主的话,还敢不从吗?”
而元青挠挠头,两难道:“我们这是暗算将军,不合适吧……”
何军医颔首表示同意。
见他们如此,元佑最先想开。
思路清晰地说道:“你们想啊,得罪公主,将军能放过咱们吗?肯定不能够啊!这一下招俩,还不如听了公主的,惹一个,总比惹两个划算,是吧?”
冗长的静思之后,两人仿若突然醒悟。
都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瞬间便释然了,于是再无心理负担,毫不心虚地去办公主吩咐的事。
池衍下朝后,还未至用午膳的时辰。
想着那小姑娘一大早去了四方馆,兴许没这么快回来,便先去了趟御书房。
御书房檀香淡淡,静得只有翻页声。
池衍在案前批这奏折,而元佑在他边上候着。
似乎是纠结了好半天,元佑终于鼓起勇气。
深吸一口,“咳……将军。”
手中握笔,行书微顿,池衍侧瞥他一眼。
被他这么可有可无地一凝。
元佑立马就有点心虚了,但还是佯装镇定道:“那个……属下这不是婚期将近嘛,咳,所以想来请示将军……可否允属下回家几日?”
那双修眸邃如深海,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
凝了他少顷,池衍若无其事回眸,继续落笔。
慢条斯理道:“答应过给你办婚宴,安排人去将你未过门的妻子和家中亲眷接过来就是。”
闻言,元佑默默拍了下自己脑门。
看来今朝是要将自个儿的幸福搭赔进去了。
也只得认栽,“嘿嘿,多谢将军,可属下还是想……先回趟家看看。”
合上一本折子,搁到一边,又取过下一本。
池衍随口言了句:“想去就去吧。”
元佑步步为营,极为谨慎地试探道:“属下想今晚连夜赶回去,不如……将军给道手谕?”
听了这话,池衍再次停了笔,看向他。
眼神清清淡淡的,却是让元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强。
方对上这一眼,元佑便马上反复思考,自己的语气有无露馅。
就在元佑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坏了事时。
下一刻,却见那人什么都没说,从旁侧取过一张御纸,摊在眼前。
池衍面不改色,行笔纡缓有致,最后盖落玺印。
他动作一气呵成,从容得像是做了件极不经意的小事。
元佑忍不住面露惊喜,忙伸出两手,将这允诺出宫城的手谕捧过来,嘴上也不忘接连溜须拍马。
待他抑不住欢天喜地出殿后,御书房重归静谧。
池衍独自在案前,垂眸似陷入幽思,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坐了会儿,他取出一卷明黄锦帛,在案面铺展开来。
池衍提笔,掠过墨砚润湿。
纹龙袖袍行云流水般随着飞书浮动,笔迹横折间,尽是和他神情一般安定淡然。
*
当夜,承明宫寝殿。
长案上一盏烛火静静燃着,池衍靠坐案前,手握一本兵书,颇为闲适。
不多时,珠帘清灵碰响。
锦虞从内室轻步走出。
她刚沐浴过,只一身流云丝衣,身躯曼妙玲珑。
如墨潋澈的长发倾散下来,滑落腰畔。
虽不似白日钗鬓华衣,但如此反衬她琼光如玉,更诱人几分。
锦虞拂开珠帘,顿足一瞬,才踏着锦毯,轻步款款走到那人身边。
池衍闻声抬眸,含笑看着她。
顺势伸手揽上她有致的腰肢,抱她侧坐到自己腿上。
发觉小姑娘今夜甚是乖巧。
方坐下,玉臂勾缠住他的颈,那温香软玉便主动靠过来。
池衍隐约挑了下唇,低头埋入她发间,嗅了嗅。
她沐浴过后,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水气,清暖中散发着幽幽冶冶的馨香。
那香味微郁,和她平日里的淡雅截然不同。
嗅入鼻息,恍惚惹人媚软。
见他颇为留恋地蹭着自己散肩的发。
锦虞眼底掠过一丝狡黠。
附到他耳边,娇柔着声:“好闻么?”
池衍合目,仿佛是被她迷人的香气勾走了魂儿。
呼吸流连在她发间,嗓音低哑了些许:“唔,故意的?”
眸中笑意愈深,锦虞不答。
唇瓣温软,有意无意地触到他耳垂,温言软语:“阿衍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欠着我生辰愿望呢。”
修指轻轻掠过她发梢,爱抚般徐徐梳着,“嗯。”
娇躯软软贴近他,锦虞在他耳畔轻声呵气:“你答应过的,什么都可以。”
继续闭着眼,池衍微微笑了笑:“你说。”
眼梢勾着柔媚的笑,锦虞抬起头来看他。
玉指若有若无地在他襟口挑着,声调细细绵绵:“若你心口不一呢?”
小姑娘今夜清纯又魅人,显然是刻意为之。
池衍却也不揭穿,她故意勾他,他自是欣然接受。
长眸微挑,池衍漫不经心道:“君无戏言,只要笙笙说得出,哥哥唯你是从。”
锦虞眸含春水,嫣然一笑竟比桃花儿娇艳更甚。
凑近过去,轻柔婉转地同他耳语了句什么。
只见他薄唇淡淡勾笑,眼尾却是一弯幽深弧度。
锦虞一时难辨他情绪如何,凝睫看他时不禁多了些许局促。
然而片晌之后,池衍笑意不改。
云淡风轻地腾出一只手,探到案下暗格,取出一只精雕龙身的宝匣,随意摆到她面前。
锦虞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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