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后半段,岑矜没有再跟李雾说话,沉默而专注地开着车。
高速一望不见头,前方蒙昧,车灯只能照出窄小的一圈。
李雾也悄然无息坐着,从不东张西望,好似一尊石像,直到他们进入宜市范围,满城璀璨才让这个少年不由自主侧目打量。
这里与他的家乡截然不同,楼宇林立,高架交错,灯火像是会发光的液体,渗透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处。
车流则是鱼群,穿行其间,生生不息。
李雾一眨不眨盯着窗外,喉咙逐渐发紧。
倏地,他留意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像是漂流瓶里的一只陆生昆虫,渺小低微,毫不起眼,他误闯此地,在没有归属感的深海中窒息。
少年当即收回视线,心突突狂跳起来,他握拢两只手,不知要如何自处。
好在身边女人与他说话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像捞到一根水藻般快速回应:“嗯。”
岑矜斜他一眼,注意到他有些虚晃的目光:“坐累了吧。”
李雾摇头,想起她还在开车,肯定没看自己,就开口道:“没有。”
岑矜问:“先带你去我家行吗?”
李雾说:“好。”
“房子不算大,但有两个房间,你暂时先住客房。”
“嗯。”
……
他们有问有答,不觉光阴流逝,路途杳远。
—
岑矜所住的小区,绿化极佳,仿佛一间偌大的生态园。不同于山林的狂野生长,这里每一处草木花石都是别致的修饰,膏白色的欧式洋房耸立其间,如同童话里才有的古堡。
岑矜的房子就在其中一间“古堡”的三楼。
这是二十岁生日时父母送她的礼物,由她选址,装修也全凭她意愿。
大学那会,每次在寝室待得不舒服了,她都会回这里住上一阵。后来跟吴复恋爱结婚,每回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她也会逃到这里平复自己。
岑矜一直把这间屋子当作她的私人象牙塔,除了丈夫与闺蜜,她不曾带任何人来过,父母登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李雾是个意外。
所以家里没有多余的男士拖鞋,换鞋时,她直接把吴复用的那双拿给李雾。
李雾接了过去,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无所适从。
可岑矜这会很累,疲于应付,也不知道怎么表示才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接受和习惯新环境,索性简单招呼:“换好了随便坐吧。”
说完转头去了卫生间。
李雾换好鞋,没有再往里走一步。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美好的房子,像一间精心布置的展馆,家具器物都是艺术品。
相比之下,他是那样格格不入,是粗陋的不速之客。
这种反差令少年赧意汹涌,比初见岑矜的车时还更严重,他感到局促,甚至于有一丝退缩。
岑矜从盥洗室出来,见李雾还傻站着,不明白道:“还站门口干嘛,坐啊。”
她洗了把脸,刘海湿了,贴在额角,被随意拂到一边。
这个细节令她看上去多了些自在随性的居家感,与环境完美融和。
她天生属于这里,而他不是。李雾清楚这一点,但他必须走过去。
李雾停在棕色的皮质沙发前,岑矜看了眼他手里东西,说:“先把行李放地上吧。”
李雾摘下书包,将它和行李袋叠放在一起,自己也顺势坐下。
岑矜倾身倒了杯水:“白天烧的,不介意吧。”
李雾摇摇头,双手接过那只花色有毛玻璃质感的瓷杯。杯子的手感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杯身釉质光滑,堪比打磨过的玉。
他微怔,抿了一口。
岑矜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跟他谈起之后的打算。
“李雾,”她用他名字开场,以显郑重:“我休假不剩几天了,所以要尽快把你的事办好,最好明天就能带你去宜中办手续,这样你也可以早点上学。”
李雾不假思索:“好。”
岑矜弯了下眼:“你现在是高二,分过班了吧?”
李雾颔首。
“文科理科?”
“理科。”
“县高与宜中的教程应该一样,”岑矜想了下:“毕竟都考同省卷子。”
李雾说:“教材是一样的。”
岑矜点点头:“那就还是高二下学期,直接跟班读。”
她兀自考量着,完全进入“家长”角色,一股脑地想把最好的资源往自家孩子手里塞:“明天看看能不能把你安排到实验班去,学习氛围肯定更好一些……”
想想又觉得忽略了李雾的个人感受,旋即改口道:“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别有压力,自己怎么选择最重要,宜中的普通班也很不错。”
李雾异议全无,更别提去挑拣,去评价。他能接着念书,就已经万分感激。
宜中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教育殿堂。以往只在课本里见过,是县高老师口中的神话,人尽皆知的考学高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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