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悦忽然轻轻地笑了声,神情间颇有几分不屑,“说来好笑,世间对女子苛刻,却对男子如此放纵。一女子流落烟花之地,便被称为堕落,可若有一男子流连烟花,尤其当他长得不错,还颇有才名时,便可被称为风流雅士,这本身不是很奇怪吗?”
这样的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只怕肖知谨要捧腹大笑,觉得对方过于自信王婆卖瓜。可说这话的人是常悦,他就觉得确实如此。
因为度蓝桦言传身教的关系,她身边的男孩子们都远比常人要更加尊重女孩子,会从他们的角度设身处地考量:这也是为什么肖明成本人和他的弟子们都颇受女子欢迎的缘故。
听他说完,肖知谨忽然被吓出一身冷汗,“你这是在算计朝臣算计陛下呀!万一他们不相信呢,岂不是欺君之罪?”
常悦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包容可无奈,似乎在看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分明已经踏入朝堂这块是非之地,可这位小师兄的双眼竟还这般清澈,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胡乱往榻上一靠,分明是不加收敛的动作却愣是透出几分闲适优雅。他懒洋洋道:“小师兄,你还不明白吗?许多事情并非他们会不会相信,而是愿不愿相信。”
若世间之人都只如师娘一般讲证据看事实,官场争斗又怎会如此惨烈?
一席话毕,肖知谨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往头上狠狠敲了一闷棍,许多曾经令他感到迷茫和不解的事情瞬间褪去朦胧薄纱,变得清晰可见,直戳中心鲜血淋漓。
是啊,官场不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
“辛苦你了……”他忽然有些羞愧。
分明是他与霍疏桐二人先一步进入官场,可如今先出头的竟然却是小师弟,自己仍如此天真愚蠢,他却已经步步筹谋运筹帷幄……
“不辛苦,”常悦低笑几声,“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玩弄人心与虎谋皮本就是一件惊险又刺激的好玩的事情。
人生苦短,不若肆意为之,这样即便来日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了。
不过如今的自己并非孑然一身,他有父母兄弟、有师门,所以需要步步为营,不可有丝毫差错。
但这岂不更令人兴奋了吗?
至于其他的……他早就知道上至师父,下至师兄弟们性格中有许多天真的东西,他们总是正人君子些的。
唯独自己,常悦觉得自己跟师娘度蓝桦其实才是一路人,因为他们过多过早地窥探到人间险恶,所以总不介意,甚至习惯用恶来揣度要遭遇的一切。
“可是……”面对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师弟,肖知谨总是不能摆出正经八百的师兄架子,眼下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之后就更没底气了,“可你委屈自己与那些女子往来,还给她们写艳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师弟湿地本不长于此道。
但他忽然又觉得有点恐怖,因为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常悦,似乎只要对方想,他似乎就能伪装成任何一种样子,别人喜欢的样子。
就好像前几年准备会试的时候,每一位考官的喜好都有细微的差别,但他竟然能够一一兼顾,从遣词造句到引经据典,再到书法字体中细小的横撇折竖,他都能按照考官的喜好,随时把自己打造成任何样子。
好像世界上本没有常悦这个人,有的只是一团柔软又坚韧的物质,只要他想,就能钻进任何模具,变成任何模样。
多么令人敬畏,然而又是多么可怕。
常悦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又似乎没有,只是平静道:“流落烟花之地的女子,要么是被拐卖来的,要么是犯官之后,要么就是被家人强行送入,大多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我也不过商贾之子,还曾与人为奴为婢,又哪来的资本瞧不起她们?
至于诗词,不过随手为之罢了,若因我的一点小举动而让她们得到更优渥的生活,岂不是很好吗?”
肖知谨沉默许久才语气复杂道:“阿悦,希望你永远都是我认识的那个阿说。”
他不希望有朝一日,大家会在官场上反目成仇,那必将是人间惨剧。
常悦愣了下,忽莞尔一笑,“我一直都是啊……”
只不过也许直至今日,你才认识到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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