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成是真的忙昏了头, 晚饭催了三遍都没顾得上吃,等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时才发现已经戌时了。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立刻听到关节各处发出一阵嘎巴嘎巴的骨头响, 本能地回想起之前度蓝桦取笑自己体质弱的话,不禁苦笑起来。
来地方任职确实容易出政绩, 但累也是真累, 历朝历代都不乏累死在任上的地方官员。若不好生保养,或许自己真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桌上的茶也不知放了多久, 他都没空喝一口, 此时已经彻底冷掉,褐色的茶水表面静静浮着一层发黑的茶油。
“阿武, 换一盏热茶来。”他对外头道。
阿武见他终于忙完,立刻进来伺候, 一边熟练地换水一边道:“老爷, 夜深了, 再喝茶容易走困,不如喝些热水润润肠胃,您也该用饭了。还有,李捕头半个时辰前就来了, 听说您在办公就没敢打扰,这会儿您还见吗?”
“让他进来吧, ”肖明成想了下, “你去问问夫人歇下了没,若是愿意动弹就”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罢了,不必去了。”
肖明成知道度蓝桦肯定对汪家的情况很感兴趣, 但中午的时候她说要去现场看看,大冷天跑一趟肯定也累坏了,说不定现在已经休息了。左右住的近,倒不如他先听了,回头再转述,删繁就简反而更方便。
谁知阿武倒茶的动作顿时一滞,“老爷,夫人还没回来呢。”
“什么?”肖明成呆了一呆才道,“她还没回来?”
冬天城门关的早,之前她担心赶不及还提前要了手令,可没想到竟然还没回来?
他耸然一惊,顿时如堕冰窟:汪河的案子悬而未决,她又未归,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夫人竟晚上去了亡山?”稍后进来的李孟德听见这话,看上去简直比肖明成还要震惊。
“不是不是,”阿武道,“夫人是午后去的,临行前我隐约听她说天黑不易赶路,若是赶不及就在白云寺借宿一晚。”
李孟德松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
这半年多以来,他深知这位夫人雷厉风行英武果敢,又常有出人意料之举,甚至觉得即便真在亡山道上安营扎寨……也未必做不出来!现在听到只是借宿白云寺,竟十分欣慰。
肖明成一颗心跟着狂上狂下,但听到最后,脸色却并未好转多少。
眼下真相不明,或许真凶仍逃逸在外,她就带了那么几个人竟然也敢借宿在外?!当真胆大包天!
见肖明成不做声,李孟德忙道:“白云寺是平山县数一数二的大寺院,又是高僧所建,常有富户捐赠。历任知县及其家眷每年佛诞节都会去小住数日,一应陈设都是好的,倒也不必担心夫人住不习惯。”
肖明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敏锐地觉察到问题所在,“方才你好像特别诧异于晚上,那望山怎么了?”
闹鬼这种事毕竟不登大雅之堂,虽然由来已久,但“亡山”的称呼还只是口头流传于民间,官方资料和地图上依旧标注着“望山”字样。
之前大家一直十分避讳,偶尔有谁说出一声半声的,肖明成也只当方言口音差异,并没想太多。
李孟德挣扎了下才问:“大人可信鬼神之说?”
“不信。”肖明成干脆利落地丢出两个字。
李孟德:“……”那还让他怎么说?
肖明成的视线在他脸上扫了几下,“不要告诉本官,你也跟那些蠢材一样,认为本案是鬼怪所为。”
被戳中心事的李孟德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不会不会,卑职跟大人一样,从来不信这个!”
肖明成往他腰间一瞥,冷冷道:“若本官没记错,这护身符你是近几天才开始戴的吧?”
李孟德:“……”
万万想不到顶头上司竟然连这么点小细节都记在心上!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他脑门上就渗出汗来,我了几遍,干脆扑通跪下了,“卑职该死,以后,以后再也不戴了!”
他偷眼看了看喜怒不明的肖明成,犹豫再三还是道:“大人,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肖明成冷哼道,“无稽之谈。”
“本官晌午时还说那些衙役哪儿来这么多歪理,如今看来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身为捕头尚且因鬼神之说胡言乱语,将朝廷律法和公堂威严视为无物,又哪里敢指望下头的!”
李孟德今天从汪家过来本想邀功的,没成想功劳没有,反被训斥,还扣了藐视朝廷律法的大罪名!这,这哪儿说理去?
他才要哀求分辨,却听肖明成话锋一转,“明日卯时过半你就带人去白云寺接夫人回来。”
他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唯独担心凶手仍在附近徘徊。那白云寺固然不是黑店,但若打草惊蛇,令那暗处的凶□□急跳墙……
“卯,卯时过半?”李孟德愕然道,“那会儿天还不亮……”
肖明成淡淡道:“近来日出多在卯、辰时交汇前后,天不亮赶路难免慢些,便折算半个时辰,从这里去到望山脚下差不多刚好日出,如此既不勉强你们夜登望山,也不耽搁夫人第一时间回城,可有异议?”
等回来之后,他很有必要就某些问题同她谈谈。
李孟德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肖明成的思路,虽然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很厉害,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总结起来一句话:明天我们要摸黑起床是吗?
“今日你去了汪家,有什么结果?”
还没从上个问题回过神来的李孟德:“……啊?啊,啊这个汪家的管家说,汪河夫妻出门前并无异样,只是汪河本人行事肆无忌惮,树敌颇多,一时半刻还真说不完。”
那,那卑职藐视朝廷的罪名到底还算不算数啊?
“说不完慢慢说。”肖明成平静道。
李孟德不敢再有其他心思,老老实实地说:“若论明面上头号不对付的,自然是当初风寒盛行时与他合伙抬价,却中途放弃的潘掌柜。两人是对了名的水火不容,偏平县山就这么大,只要遇上就没有不吵的。这些年但凡谁家铺面里推出了什么新药,您就看着吧,要不了多久,保准对方铺子里也有了。”
“还有,汪河铺子里颇有几个精通配药的老师傅,有几种秘药就连潘掌柜都十分眼红,奈何秘方和配置手法缺一不可……曾有病人家属想赊账买那秘药,但汪河坚决不肯,更当众辱骂,后来病人病死,家属曾当众扬言要让汪河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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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白云寺。
作为平山县的业内领头羊,白云寺每年都会从官府得到朝廷拨款,但究竟能落到手里多少,还要看上位者的心情,所以显然这位大师也很愿意替肖知县的夫人排忧解难。
他甚至非常积极地表示:“我观夫人颇有慧根,与我佛有缘,不如”
“我吃肉!”度蓝桦觉得这话特别耳熟,立即铿锵有力道,“一天不吃就要发疯的。”
方丈很是失望地啊了声,还要再说什么,外头就说孙青山他们到了,度蓝桦当即从座位上弹起来,“天色已晚,我还是不打扰方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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