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罪恶与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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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老虎带回家里, 哄着他洗了个澡,换下满是血污的衣服。

项圈已被取下,静静地放在桌面的一角。雨宫翠给始终沉默而乖顺、像是人偶一般跟随到此处的泉镜花削了个苹果, 后者坐在沙发认真地低头啃着,鼓起的腮帮子让人联想起秋日里的松鼠。

换完衣服出来的中岛敦不知为何有些坐立不安,眼神不住往门口飘荡, 始终无法放松下来。

雨宫翠稍稍一想, 明白他是对某位无良上司产生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生怕对方再次破门而入, 面带微笑地说出为何不遵从命令之类责备的话——但是,并不想就这么放任对方离开, 他看了眼天色,率先站起了身来。

“去吃汤豆腐吧,”他笑着提议, 注意到另外两人的眸子具是蓦地一亮, “我请客。”

将幼嫩鲜滑的豆腐切成小块,辅以各种时令蔬菜,放入柴鱼和昆布熬制的高汤之中, 以小火缓慢熬煮。

瓷白的砂锅之中不急不缓地冒着咕嘟咕嘟的细小水泡,溢出雪白的水汽, 半浸在琥珀色汤汁中的豆腐也随之微微晃动着,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捞出,稍蘸下佐料放入口中, 只需微微一抿,便会在口腔中化为一股鲜美醇厚的热流, 连胸腔都熨帖得舒展开了。

席间没有人再说话, 大家都一心一意同碗里的食物做斗争。雨宫翠连着追加了好几份餐食, 以满足在碰见合胃口的餐食时可以暴风吸入的中岛敦、以及比看上去要能吃许多的镜花酱。

到了后半段,他只是托着下巴坐在那里,面带笑意地注视着埋头干饭的两人,神情慈祥得宛如老农民看着哼哼拱食的猪崽儿。

等到酒足饭饱,两位后辈都摸着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才招呼店员收拾了桌面上的碗碟,摆上了解腻的清茶。

泉镜花身上与年龄不符的戾气被美食消磨掉不少,此时低下头来品茶,头顶呆毛一晃一晃,显得十分懵懂可爱。雨宫翠思忖她是中岛敦所信任的搭档,也不打算避着她什么,于是又单独给小姑娘点了份甜品,让她在一旁用小勺慢慢地舀着吃。

从后者浑身一震、呆毛高高竖起的模样来看,显然根本不懂得掩饰所思所想,就差把喜悦满足的心思写到脸上来了,连带着对这位黑手党前辈的好感也攀上了一个新高峰。

雨宫翠啜了一口茶水,向着对面快要摊平的小老虎发话,听得后者一个激灵,把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来做个约定吧,敦君。”

“说什么约定之类的……”少年慌乱不已地摆手,“您、您直接对我下命令就好!就算抛开上下级关系不提,前辈拜托的事,我拼上性命也会完成的!”

竖起食指虚虚按在嘴唇上,等待对方平复了心情、脸颊微红地安静下来,雨宫翠才又继续温声往下说。

“那是不一样的。既非托付、亦非任务,不用有什么压力,完不成也不会有任何后果。更确切地说,只是想和敦君玩一个游戏罢了。”

“游戏?”

在中岛敦喃喃重复的同时,角落里埋头于甜品中的泉镜花也呆毛一晃,朝这边竖起了耳朵。

“是的,游戏。根本不需要怀抱着拼上性命的觉悟去完成,不如说,之所以采取这种形式,就是希望你从日常工作中短暂脱身,多少休息一下,能觉得有趣的话就最好了。”

在毫不犹豫点头的前一刹那,少年突然止住了动作。

脑中有什么并不明晰的念头一闪而过,促使他抿起了嘴唇,片刻之后神使鬼差地问道:“您……也和太宰先生做过这样的‘约定’吗?”

弥漫着残留的汤豆腐香气的日式包间中,随着话音的落下而陷入了寂静。

从前辈应声睁大的黑色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书写着如此激烈与灼然的莫名感情的、属于【虎】的扭曲虚像,神智回笼的中岛敦霎时感觉面庞几乎要燃烧起来,还未来得及以手掩面,请求对方宽恕自己的无礼,就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平静回话声。

“不,”雨宫翠否认道,“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多少有些不自信。至于太宰,就算放眼以后,也应该是没有这种机会的吧。”

他注意到对面的少年在屏息听完之后,颤巍巍地出了好大一口气。

虽然依旧因为先前的失利问题,而尴尬到几乎不敢抬起头来看他,但浑身上下的气息明显都轻松不少,嘴角也不自觉地溢出了微笑。

这个回答并非是为了宽慰中岛敦而随口说出的谎言,正相反,一字一句都相当真实。

唯一隐瞒的一点,大概就是被粉饰为“游戏”、引诱着小老虎逐渐上钩的约定事项的本质——

并非简单的放松娱乐,而是为中岛敦量身定制的心理治疗。

雨宫翠用食指的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飞快翻阅着脑海里写得密密麻麻的备忘事项,逐步梳理接下来要说的台词。

敦的心理创伤主要分为两种。

一种是童年持续生活在高压环境中遭受虐待,导致对自我价值的不认同、对自我需求的忽视和对他人的恐惧;

一种是在杀掉院长后才发现这是幼时一直在保护自己的人,对这个人的恐惧憎恶、“恩将仇报”的崩溃与幻灭、违抗首领命令下场的宿命感……极端的后悔、亏欠与矛盾感,让敦一直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之中,认为不被需要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必须听从首领的命令才不会出错。

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回避性症状、警觉性增高症状,由于涉及他人死亡而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成因和症状都相当典型。

——初步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平常大家俗称的PTSD。

目前认为,针对这种病症,效果最好的无疑是心理治疗,但药物也有进一步加强巩固的效果。在抽空领着小老虎从太宰治的眼皮子底下偷摸去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开药之前,雨宫翠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视而不见,干脆先一步展开了治疗。

国际上对于PTSD已经制定了详尽的手册化治疗方法,其中应用最广的是帮助病人矫正对当时场景偏激想法的“认知加工治疗”,以及重现当时场景来逐步脱敏的“延时暴露治疗”。

不论采取何种方法,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第一步,就是病人和医生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医生需要真正了解那份回忆给病人带来的痛苦。

雨宫翠自认以上两点尽皆满足,可以跳过逐渐熟悉的阶段直接进入正题。“延时暴露治疗”的刺激性太大,显然对无法自如操控白虎的敦不适用,几乎不需权衡,便点选了更加温和的前者。

在正式开始之前,最先需要弄清楚的,反而是与心理治疗无关的部分。

【中岛敦的“罪行”。】

他从十四岁开始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主观上认定了这是个天使。但是,港口黑手党的敌人、例如刚刚在码头仓库中被面无表情地全员屠戮的家伙们,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那些人做的是走私生意,手上多多少少沾过人命,也早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港口黑手党是横滨黑夜的仲裁者,只要遵纪守法,便被划定在保护范围内。处理滓渣并没有过错,至于让少年手上沾染血腥的那份罪过,当然应该算到万恶之源太宰治身上。

兜兜转转,重点依然落回了“杀死院长”这桩事上。

雨宫翠眼睫微微垂下,回想起了曾在敦的小臂和侧腹瞥见过的伤疤,那是幼时被烧红的铁棍抽打所留下的。

食物不过是冰冷的残羹剩菜,毫无理由便会遭到名为看护者的大人们的责罚。肠胃已经饥饿到痉挛起来,却还需要把手浸在冰冷的水中,摇摇晃晃地洗刷碗盘,心惊胆战地担心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下一次殴打。

——说实话,他认为那名院长落得这个地步,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尽管可以信誓旦旦地宣称“我的本心是善良的”、“我是为了孩子们好,没有我他们早就饿死在路边了”,但归根结底,他所做的不过是给这些孩子一口饭吃,然后毫不留情地虐待他们。

在延续了生命的同时,给这些幼小的灵魂烙入了将要伴随一生、比死还要痛苦的回忆。

在这些作为的主基调之上,“隐藏了中岛敦的异能力”这点像是落入一池墨汁中的清水,各种意义上都弥补得相当无力。能让敦这种绵软好欺负的性格都死死记恨了数年、甚至为了从痛苦的旧日回忆中抽身,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割裂过往,足可见已经被折磨到了什么地步。

“复仇”是永远存续的主题。

本应在那之后获得解脱,而唯一出了错的是,敦的本性太过善良,总是下意识忽略自己所遭受的痛苦,而把别人对自己的一丁点零星善举无限倍地放大。

或许是看见了什么微小的证物,又正值情绪动荡之时,竟然忘却了所遭受的虐待、那么深沉的恨意,误以为这是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恩人。

……正是深深渴求着被爱,连如此扭曲之物都冠上了“爱”的名姓、而不肯加以否定,以至于把自己推入深渊。

原本是,只要毫不动摇地坚信那是恶人,就能轻易解决的事情啊。

“——敦君,没有任何过错。”

雨宫翠缓慢地下了定论。

像是无法理解一样,少年黄与紫相间的双眸映着顶灯散落的微光,呆呆地凝视着他。

“虽然会被人说是护短,但是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啊。”

被后辈那副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他的表情愈发柔和,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敦君并不是罪人。别太过苛责自己了,多少笑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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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说法,令人感到疑惑。】

【身负如此特殊的异能,作为港口黑手党游击队长凶名赫赫,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这些真实的罪过,难道是能够被三言两语轻易否认的吗?】

装饰高雅的寓所之内,青年仰躺在安乐椅上,任由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将身周淹没。茶几上的骨瓷杯里原本盛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却因为他的忽视而独自转凉,成了品不出香气的苦水。

虚掩着的房门被恭敬地敲响,在得到准许后有人进来,手执托盘收走了那辈咖啡。头上还缠着绷带的下属略显夸张地朝这边鞠了一躬,声调飘飘然,且带着些没来由的异样愉快之感。

“您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我亲爱的主人?”

本应以符合仪态的拒绝促使其离开,但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出声。或许只是怠懒吧。青年漫不经心地想着,任由对方保持那个姿势停留在茶几旁,继续倾听着接收装置里传来的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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